顧大豐恍然醒悟般看着顧老太爺,連連點着頭,顧老太爺嘆息着,接着說道:
“這次,你妹妹和死了的文氏同時封了夫人,爺到底是怎麼個心思,誰也說不準,只看現在這個樣子,爺對三位少爺一視同仁,並沒有偏了誰半分去,慶餘,你得明白,這世上,若有一個人知道爺的心思,那人必定就是夫人,夫人已經斷了子嗣,爺自然不必再防着她,慶餘,現在這個時候,夫人是萬萬得罪不得的,這件事的首尾,夫人必定是知曉明瞭的,夫人惱咱們,是惱在咱們的窺測上,惱大少爺,必是惱的大少爺算計到了她頭上,你可明白了?”
顧大豐明悟過來,急忙點着頭,
“父親的意思,兒子明白了,大少爺借了帳房的手,把咱們送丫頭進菊院的事捅了出來,咱們就得跟夫人真心悔過,表明姿態,這樣才能熄了夫人的惱怒去。”
顧老太爺鬆了口氣,點了點頭,
“你明白過來就好,如今的爭鬥,已經不在王府裡頭了,王府裡如今夫人一枝獨大,西院已經空關了,看爺跟夫人這個情份,林家又是淨出情種的,女人上頭,不用再去打算了。三位少爺,大少爺如今雖說住在王府裡,也跟住在外頭差不多,那府裡再留着人,一來沒什麼用,一來,這事往重了說,就是窺測爺和夫人,這可是重罪,爺豐華正茂,咱們前一陣子,是急切了些,往後得壓了些,這事,早着呢。”
顧大豐連連點着頭,
“父親放心,兒子知道怎麼做了。”
顧老太爺長長的嘆了口氣,
“樑家獲了罪,你讓人悄悄的接濟一二吧,吳未俊雖說初來乍到,可他那個媳婦,跟夫人情份非同一般,夫人極護短,你親自交待下去,咱們的人,通力配合着吳未俊接掌戶部,不能有絲毫怠慢,唉,汪成彪又調任了平陽府尹,這隻怕都是夫人的手筆,張家,往後你恭敬些交往着,也不必太過,不要得罪了就好,這張家,只怕是搭到了夫人的船上了,張家那個老頭子,可是鬼得很。”
顧老太爺慢慢的絮絮叨叨的交待着,長一聲短一聲的嘆息着。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沈青葉面容黃瘦的半靠在南窗下的榻上,身上蓋着條桃紅底繡花夾被,怔怔的看着窗外盛開到極處的大紅牡丹,茫然的想起小時候念過的句子來,小丫頭輕手輕腳的掀簾子進來,曲了曲膝,小心翼翼的稟報道:
“夫人,樑夫人來看您了。”
沈青葉皺了皺眉頭,低着頭沉默了半晌,才淡淡的吩咐道:
“請她進來吧。”
樑夫人面容憔悴的進了屋,看着枯葉般半躺在榻上的沈青葉,眼圈紅了起來,忙止住腳步,微微轉過頭,忍回了眼淚,回身接過丫頭手裡捧着的小小的填漆食盒,輕輕示意着屋裡侍候的丫頭婆子,丫頭婆子們悄悄退了出去。
樑夫人堆出滿臉笑容來,走到榻前,側身坐到榻沿上,把食盒放到旁邊的几上,理了理沈青葉身上蓋着的夾被,笑着問道:
“今天可好一些了?”
沈青葉面容沉寂着點了點頭,樑夫人仔細看着沈青葉的臉色,語氣放鬆着說道:
“你今天這氣色看着倒是好了很多,我燉了蓮棗湯,你趁熱喝一點吧。”
說完,打開食盒蓋,從暖窠裡取了只小小的白瓷蓋盅出來,沈青葉皺着眉頭,伸手推了出去,厭惡的搖着頭,樑夫人重重的嘆了口氣,把蓋盅放了回去,轉身看着黃瘦的沈青葉,沉默了半晌,彷彿下了決心般說道:
“青葉,娘也不知道這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娘問過那天晚上當值的丫頭婆子了,二爺好好的來,好好的走,要說有什麼事,娘就老着臉,也跟你說開了,這要有事,也就只能是牀弟間鬧的事了。”
沈青葉臉色瞬間蒼白得沒半滴血色,樑夫人緊緊盯着她,暗暗舒了口氣,不等沈青葉開口,接着說道:
“爺就算強要了你一回,那算什麼事?又能怎樣?”
沈青葉猛的挺直了身子,狠狠的盯着樑夫人,樑夫人盯着沈青葉看了回去,聲音冷淡強硬的接着說道:
“爲人婦爲人媳,侍候丈夫是你的本份,除了那幾天,丈夫想要,你都得侍候着,是你侍候他,不是他侍候你你得記清楚自己的本份”
沈青葉嘴脣顫抖了起來,擡手指着樑夫人,眼淚一滴滴滑落下來,樑夫人盯着沈青葉,微微閉了閉眼睛,聲音冷漠着蒼涼起來,
“青葉,是娘和你爹耽誤了你當初你爹請那些先生教你,我就不贊成,女人家,學那些有什麼用?學再多有什麼用?是你爹害了你那些機謀運籌,奇門遁甲,一個女孩子,學它做什麼?學它做什麼去”
樑夫人恨恨的說着,眼淚也滴了下來,
“學得再多,你也得嫁人不是,別說你嫁的是這龍子鳳孫,就是嫁個不着調的傻子呆子,那也是你頭上的天女人再強,也沒有強到男人頭上去的理娘跟你說過多少回,敬着畏着二爺,那是你的夫,是你頭上的天你永遠也越不過他去他好你好,他死了,你也得跟着死你怎麼就這麼笨呢”
樑夫人微微喘着氣,指着沈青葉,恨恨的接着說道:
“你看看你,那做的都是什麼事?權謀權謀你一個女人,能謀什麼?在家裡當姑娘時,萬事由着你性子,那是因爲你父親寵着你,萬事肯讓你隨着性子,你以爲真是你的本事?嫁了人,你想萬事由着性子,由得了嗎?侍候好二爺,他讓你由着性子,如今他讓銀葉由着性子,你又能怎麼樣?又能如何?你的權謀呢?你的本事呢?”
樑夫人站了起來,眼神絕望的看着緊緊握着拳頭,死死盯着她的沈青葉,手指微微顫抖的指着她,慢慢的說道: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看看銀葉,別瞧不起人家,你不如她的地方多着呢,那個李青,能哄得林閻羅獨寵專房,就憑這一條,你就比不上她”
樑夫人說完,轉身大步出了門,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沈青葉渾身顫抖着,猛然跳下榻,發瘋一樣的摔着能拿得動的一切東西。
片刻功夫,屋子裡已經是狼籍一片,沈青葉喘着粗氣站在屋子中間,腳步飄浮着,踉蹌的退到榻前,撲倒在榻上,號陶大哭起來。
二皇子臉色陰得幾乎能滴出水來,銀姨娘小心的接了他進屋,侍候着他坐到榻上,奉了茶上來,陪着小意側身坐在炕沿上,笑着說道:
“這節氣眼看着就要轉涼了,妾讓人燉了湯水,給爺補一補,讓攬紅和擁翠侍候爺吃些好不好?”
二皇子擺了擺手,轉頭看着銀姨娘,遲疑着問道:
“樑夫人還是天天過來?”
“是,今天巳正過來的,不過兩刻鐘功夫,就回去了。”
銀姨娘小心翼翼的看着二皇子,溫婉的答道,二皇子慢慢點了點頭,垂着眼簾,不經意的問道:
“夫人今天好些了沒有?”
“前天太醫過來診的脈,倒沒說什麼,後天是診脈的日子,今天夫人那邊倒沒什麼特別的信兒。”
銀姨娘心思轉了轉,委婉的答着話,二皇子端起杯子,慢慢喝了幾口茶,突然站了起來,
“我去正院看看,不用等我回來吃飯了。”
說着,擡腳出了正屋,往院外大步出去了,銀姨娘怔怔的看着二皇子的背影,慢慢垂下了頭,溫嬤嬤笑着走過來,曲了曲膝,低聲寬解道:
“姨娘也想開些,畢竟那是夫人,爺再怎麼樣,這皇家可是最講規矩的地方,爺就是再寵姨娘,夫人那裡也得說得過去才行,不然,豈不是成了寵妾滅妻了?爺哪能擔了這樣的名聲去?姨娘暫且,想開些,往後這日子,長着呢,這會兒,姨娘肚子裡的孩子最重要,若是一舉得男……”
銀姨娘眼神亮了起來,看着溫嬤嬤,笑着點了點頭,
“又要嬤嬤勸解我,往後我若有什麼造化,都是嬤嬤的功勞。”
溫嬤嬤眯着眼睛笑了起來,曲着膝連稱着“不敢“。兩人說笑着轉了話題。
二皇子昂然進了正院,正屋門口侍候着的小丫頭掀起簾子,二皇子進了屋,轉進了東廂,沈青葉掙扎着下了榻,垂着頭,曲膝行着禮。
二皇子低着頭,目光復雜的看着瘦骨突出,正曲膝行着福禮的沈青葉,停了片刻,笑吟吟的上前半步,伸手扶起沈青葉,沈青葉身子輕輕顫抖了下,二皇子手下用力握了握沈青葉的手臂,溫和的低聲說道:
“你我成親,在這媒妁之言之前,已經是情投意合了,成了親,一直琴瑟合鳴,哪有半分不好的地方,你看看你,何苦要跟我鬧那樣的閒氣?”
沈青葉垂着眼簾,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眼淚撲落着滴了下來,二皇子嘴角帶着笑,溫柔的把沈青葉圈在懷裡,輕輕撫着她的後背。
二皇子陪着沈青葉吃了飯,沐浴洗漱了,進了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