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元峰不可能認識她,那天盯着她,肯定是因爲她當時不該在那裡的,盯着她的不只他一個人呢!她心神不寧,也許是臨近出發,過於擔心的緣故。李青輕輕搖搖頭,彷彿要把這些不安甩開,眉頭微微皺了皺,轉了話題問道:
“聽說府裡出了事?”
鄭嬤嬤長長的嘆了口氣,兩隻手輕輕的拍了下,感慨的說道:
“這不過一個月的功夫,那個家竟象要散了一樣!九月裡,玉姨娘小產了,查出來竟是大少爺在玉姨娘的吃食裡放了紅花,府裡就鬧開了,老爺打了大少爺,下了重手,直到十月初十那天,二小姐出嫁,也沒起得來牀,也是禍不單行,二小姐出嫁本來是件大喜的事,新房裡卻出了大事,姑娘知道那福康郡王是快死的人了,二小姐哪裡知道?二小姐那脾氣,不管不顧的竟鬧了起來,又亂嚷着說拜堂的那個纔是她夫君,替福康郡王拜堂的是王府庶出的四公子,屋裡的喜娘也不知是怎麼侍候的?!竟讓二小姐跑了出去,抓了四公子的手不放,王府裡亂成一團,福康郡王當天夜裡就沒了,老爺和夫人在王府門房裡跪了一天一夜,竟沒人理會。昨天聽說二小姐要活殉,夫人就昏了過去,醒過來拼命鬧着,要去王府接回二小姐,老爺說她患了失心瘋,讓人把她捆了關在屋子裡,玉姨娘也病着,現如今,府裡是雁姨娘主持。”
李青愕然,玉湖小產?二少爺哪來的紅花?李敏華怎麼知道拜堂的是誰?進新房坐牀之前,她都得頂着那個厚重的蓋頭,除了自己的腳尖,她什麼也看不到!新房裡光喜娘就得有四個,李敏華頂着滿頭珠翠,穿着那樣厚重的禮服,竟能跑出來?還能找到四公子!陪嫁的丫頭、嬤嬤呢?她喊出來第一個字,嘴巴就能被堵上!哪能讓她鬧得這樣大?
玉湖是個忠厚人,如果府裡主持中饋的是她,厲夫人和大少爺還能得些照顧,可玉湖小產了,病着!銀雁當了家,厲夫人這瘋病只怕是好不了了,大少爺呢?他是李雲生的獨子,李雲生總要護着些吧!
文夫人滿意了嗎?
李青閉了閉眼睛,當年是多大的仇恨,竟能讓文夫人隔了十年還不能消除哪怕一點點?要毀了她的女兒,再毀了她的外孫女!當初,如果厲夫人不截了這門親事,是自己嫁過去,敏華,是不是會好一些?!如果當初自己不計劃着當個名門寡婦,是不是也不會有今天的事?
“姑娘!”
鄭嬤嬤聲音嚴厲的叫着她,李青恍過神來,她又想多了,忙抱着棉衣站起來,輕輕跺跺腳,笑着道:
“好了,好了!嬤嬤,我沒事了。”
鄭嬤嬤輕輕鬆了口氣,姑娘聰明太過,總是想得太多,這些事,哪件不是她們咎由自取!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閒話,鄭嬤嬤才依依不捨的告辭出去了。
隔了幾天,她們一行十人就隨着韓地的使團啓程了,楊元峰很是照顧她們,每天晚出早歇,派人打好前站,太陽一落山就休息,到了驛站就有熱水、熱食,自帶的乾淨被褥,凡事都是齊全的,一路上的安排竟是極細心周到。一行人倒也不覺得太辛苦,行了二三天,就到了洛水邊上的平安碼頭,早有幾艘大船等在那裡。
楊元峰坐了主船,李青她們十個人還有十來個婆子坐了另一艘大船。上了船,行程立即就緊了起來,一路上,有風時竟是扯着帆日夜行船,無風時幾十個縴夫輪流拉縴,也是天不亮就開船,天黑透了還要走上一陣子才停船休息,一路上除了補充給養,路過的碼頭集鎮,竟是一個不停。
一連行了四天,李青心急如焚,連慶他們走的是陸路,這樣下去,如何跟得上來?
第五天,李青船上有個嬤嬤受了風,病得有些重了,發起熱來,船上的護衛忙打起旗語,稟報主船,船隊略慢了一慢,她們的船往主船靠了過去,兩邊搭了船板,一個留着山羊鬍子的老頭跟着個護衛到了李青她們船上,給那個嬤嬤仔細的診了脈,就讓人擡着那婆子去了主船,又從主船轉到了後面的船上了。
船隊的速度幾乎沒有任何減緩,李青夜裡覺也睡不着了,看着窗外滑過的點點漁火,捏着貼身穿着的夾衣,暗暗向菩薩禱告:
“藥王菩薩原諒些個,讓她們受些苦,也是迫不得已,以後李青有機會,必定重重的報答她們。”
第二天,船上的女官中就有人也發起熱來,留着山羊鬍子的老頭過來診了脈,說是無妨,只是着了風寒,配了藥送過來煎。
隔天,發熱的人並不見好,其它的人反倒陸陸續續的也發起熱來,到了晚上,竟有一多半的人病倒了,李青也在其中。
楊元峰有些着急了,令人停了船,幾天裡頭一次太陽沒落山就停船休息了。楊元峰帶着個小廝過來查看,山羊鬍子老頭仔細的和他解說着病情,就是普通的風寒,可是藥吃下去,卻不大見效,楊元峰眉頭緊皺,旁邊的小廝悄悄拉了拉他,低低的說了幾句,楊元峰微微點頭,叫了個婆子過來吩咐道:
“你進去問問她們,以前有沒有人生過這樣的病?吃的什麼藥方可還記得?”
婆子答應着進去了,片刻回來稟報道:
“都說生過的,都說藥方記不得了,只是,有兩個說,以前是一邊吃藥,一邊靜養,幾天也就好了,另外三個說有時候不吃藥,只飲食清淡些,再靜靜養上十來天就好了,如今是太累着了。”
楊元峰眉頭緊皺,坐在大船上行路,再舒服不過的,竟也能累着!究竟是累着了,還是想拖延行程?如果是拖延行程,想做什麼?有什麼圖謀?轉過頭,看着旁邊的小廝,小廝苦笑着看着他,低低的說道:
“慶人文弱,又是女孩子們,比不得我們,習慣了急行軍。爺吩咐過,一根頭髮也不能少。”
楊元峰無奈的點點頭,慶人是文弱了些,這又是一羣嬌生慣養的女孩子,只是,坐在船上竟然也能累着!他實在是有些想不通,真是一羣讓人頭痛的東西!算了算了,慢點就慢點吧,小心的捧到平陽府,交給王爺頭痛去吧。
第二天起,雖說還是早出晚歇,但相比之前的日夜兼程,慢了差不多一半,李青舒了口氣,這下連慶他們能趕到前頭去了。
船又行了十來天,一天,辰末時分,船就到了桃仁碼頭,此行的水路終點,過了桃仁碼頭,洛水就一分爲二,一條叫青衣江,彎向奚地去了,一條叫白水江,是通往晉地的。從桃仁碼頭往韓地,就只有陸路了。
以她們的速度,還要再走個七八天,才能到了慶國和韓地相鄰的金川府,那裡世代由金川頭人領着府尹,可金川頭人卻是三年二年就換,以致金川府歸屬混亂,朝令夕改,各大小地方几乎都是各自爲政,竟說不清楚這裡到底是歸了慶國,還是屬於韓地。李青選定的地方,就是那裡,從金川府脫了身,立即就返回桃仁碼頭,然後坐了船沿着白水江去晉地。桃仁碼頭是她和連慶他們約定見面的第一個點。
出了船艙,李青低頭理了理斗篷,在這裡,一切規矩只能從簡,她們上下船並沒有圍起帷幔,船上看岸上和岸上看船上都是清清楚楚,李青慢慢的走着,希望連慶他們能看到自己。
上了岸,衆人只覺得雙腳發飄,身體彷彿還在晃動,竟有些站立不穩,李青她們相互扶着上了車,直奔客棧去了。桃仁碼頭沒有驛站,楊元峰早命人包了家寬敞乾淨的客棧,準備讓大家休息一天,明天再上路。
護衛們護着李青她們進了客棧後院,進了最裡面的上房,婆子們忙着過來打掃了房間,又抱出被褥上來鋪了牀,取了自帶的茶葉器具,泡了茶端上來,十個人每兩人一間房安頓下下了,站在房間裡還是覺得身子彷彿還在不停的晃動着,極不舒服,趕緊躺下休息,中午飯也沒起來吃。
直到下午,李青才覺得好了些,起來坐在椅子上,慢慢喝着茶水,看着旁邊牀上睡着的劉秀玉,皺着眉頭,算着行程,只要不出什麼意外,連慶他們肯定已經到了這桃仁碼頭,連慶是個仔細人,只要到了肯定會派妥當人日夜在碼頭守着的,剛纔她下船時應該就能看到,這會兒,連慶一定在想法子進來見她。正盤算間,突然聽到門外有人輕輕敲了下門,李青手按着桌子,卻沒起身,側着耳朵仔細聽着,婆子們一向是敲了門立即就推門進來的,使團裡其它的人不會也不應該過來她們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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