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東西，一旦錯過了，就再也沒辦法重來了……
大雪越下越急，來年，又是豐收的好年。
玉傾顏裹着衣服，坐在馬車裡，臉很蒼白，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陌陌坐在一旁，沒有說話，手中的大餅冷得如鐵一般，但是她始終緊緊的攥着。
“陛下……”
“別叫我陛下了。”
“小姐……吃一點吧。明天還不知道有沒有東西吃呢……”
陌陌小聲的勸說着，玉傾顏點了點頭，但是依舊沒有拿過她手中的大餅。長鈺沒有一點消息，他們與長鈺徹底失去了聯繫，而她，不斷的在逃命中過日子。
皇湘陽知道她擅長易容，每過一道關，便要被查，她想，總有一天，她還是會被皇湘陽給抓到的。
陌陌都不敢再在玉傾顏面前提官長鈺了，自從一年前的一戰，官長鈺與華蓮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而她們，亦是不能去打聽。到處都是抓玉傾顏的告示，有關官長鈺話題的，也被禁止了。
她們逃到了蒼涼的邊界，名曰幷州。一般在這裡耕作的人，都是犯錯了人，被流放的。玉傾顏跟隨着陌陌下了馬車，雙腿發軟。
陌陌扶着她，將大餅送到了她的手上。
“小姐，吃一點吧。”
玉傾顏點點頭，低頭吃了一口，又冷又硬的。一年來，她一直吃的都是這種東西。可是每次咬着這個東西，她都會覺得心酸。長鈺到底在哪裡……
眼淚不自覺的在眼眶中打轉，她握緊陌陌的手，小聲道。
“我好想長鈺……”
陌陌無言以對，只是緊握着她的手，長久之後，她纔開口道。
“長鈺公子一定會活着的，他那麼厲害。”
玉傾顏點點頭，若是她知道皇湘陽來了，早點防範，也不會害得長鈺現在生死不明。前面的路那麼艱難，沒有長鈺，她該如何支撐自己？
前面是水路，他們必須坐船。坐船過去，就是幷州比較繁華的地方了，但是再繁華的地方，都是蠻荒之地，強盜土匪一堆，他們面臨的，不僅僅是吃食住宿，還有那些未知的危險。
“我們走吧，船已經叫好了。”
陳杰去叫了船伕划船過來，玉傾顏點點頭，隨着陳杰走過去，她忽然開口道。
“我們應當沒錢了……”
陌陌沉默了起來，陳杰卻是無所謂的笑了起來。
“我還有點私房錢呢……老三也有一些，陛……小姐放心好了。”
玉傾顏點點頭，臉色蒼白的她，隨着他們一起下了碼頭，進入了船裡。
小小船，承載着四個人，每個人的心事不同。他們不知道要逃到什麼時候……也不知道前方的路，到底是如何的。
這是最艱難的，這一年裡，他們被人追殺，落懸崖，沉船，差點被野獸追，都頑強的活了下來，但是每個人都覺得疲憊。
靠在船裡，陌陌很快就睡了過去。陳梓康與陳杰過了一會兒，也疲憊的睡了起來。船的前頭，帶着蓑衣斗篷的船伕一邊唱着歌，一邊划着船。
夜幕很快降臨，船頭上，一盞燈籠燈光微微晃晃，玉傾顏內心一片迷茫。
“呀，下雪了！”
忽然船伕的聲音在外面傳來，玉傾顏動了一下身子，爬到窗子前，她掀開布簾，果真看到了有雪從面前吹落。
忍不住鼻頭酸澀，長鈺說了一句“等我”，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留下她一個人，生死不能。
放下布簾，她重新靠在船上，抱着頭，低低的哭泣着。長鈺，你到底在哪裡，爲什麼不來找我……
船到天明都沒有靠岸，船伕下半夜睡了過去，第二天又開始划船。大雪紛紛揚揚，陌陌拿出冷硬的大餅，三人平分一個，給了玉傾顏一個。
船行了一上午，終於靠岸了，幷州的碼頭人煙稀少，到處一片荒涼。陳杰付了銀子，幾個人上了碼頭，陳梓康忽然開口道。
“我們這樣漫無目的的逃跑，逃得了多久？”
陳杰看了他一眼，嗓音低沉的道。
“能逃多久就逃多久，走吧。”
陳杰沒再說話，只是嘆息了一聲。幾個人走了許久，才進入了幷州的小鎮子裡。鎮子裡到處一派荒涼，人煙稀少。找了許久，幾個人才找到一家小客棧。
吃過了午飯，陳杰招呼着陌陌與玉傾顏去休息，而自己也跟陳梓康一起去休息了。連續的趕路，他們永遠都在疲憊中。
玉傾顏坐在小小的房子裡，整個人都顯得消沉異常。玉傾顏其實心中一直有個結，陌陌他們都知道。因爲官長鈺的命令，他們帶着玉傾顏躲了一年多，說到底，皇湘陽的目標是玉傾顏，並非他們。
現在生活如此的悽苦，完全是因爲玉傾顏，玉傾顏自己心中也知道，是自己拖累了這三個人。
陌陌正要叫她去牀榻上休息，卻見玉傾顏忽然站了起來。
“我去找陳杰說點事情，稍後回來，你先睡一會兒吧，這幾天你們都勞累了。”
陌陌點了點頭，去找陳杰的話，她心中挺放心的。目送玉傾顏出門，陌陌不自覺的嘆息了一聲。從公主到女皇再到逃犯，她要有多堅強，才能挺到現在？
他們這四個人中，玉傾顏是從未吃過苦的，然而一路上，無論吃什麼，無論受多嚴重的傷，她從未喊過苦，喊過痛……
玉傾顏輕悄悄的來到陳杰他們所在的房間，正想敲門，卻聽見裡面傳來陳梓康略有些激動的聲音。
“二哥，你別忘了，當初我們三個人來月印的目的是什麼！”
“是什麼？你也別忘了當年我們在客棧裡，在陛下面前所發的毒誓。什麼前途，都比不上我們的一顆赤子之心！”
陳杰聲音中帶着隱忍的怒氣，但是他們說話聲，始終都不敢太大。
“毒誓？那不過是嘴上說說而已，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這個道理你我都懂。天若真有報應，早就報應了。我們謀的是光明的前途，當年長鈺公子有謀略，有才德，我心甘情願。可是這一年來，我受夠了，就算之前我們的日子苦，可是也沒有現在這般苦過。劍客是光明的，而不是這樣躲躲藏藏的！”
陳梓康繼續說着，語氣中也滿是憤然。站在門外的玉傾顏臉色很白，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她垂着眸，也不知道心中想着什麼。
“當年若不是陛下，何來今天的你我！你若受不了，便走吧，我定不會留你，不過從此以後，你我兄弟情分，恩斷義絕，往後你是你，我是我，我們再無半分瓜葛！”
陳杰勸不了他，只得怒氣衝衝的說道。
“二哥……玉傾顏現在只是逃犯，我們呆在她的身邊，總有一日，是會被抓住的，她自己送命就算了，還要連累三個無辜的人。不如另擇明主，也好過這般躲躲藏藏！”
陳梓康試圖勸說陳杰，陳杰卻站起來，一把將手中的杯子摔到桌子上。
“你在宮中倒是學到了不少，好的不學，居然盡學一些奸臣之道！你要另擇明主便自己去，我絕不攔你！師傅與大哥一直教導我們，劍客行走江湖，要的是一顆赤子之心，爲人坦蕩，行事光明磊落，我看你就是一個卑鄙小人！你走吧！我會跟陛下說明的！”
陳杰的語氣中滿含諷刺，陳梓康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平復了心態，纔開口道。
“是我衝動了，我一直沒有忘記大哥和師傅的教導。只是這段時間的日子太苦了，導致自己出了負面情緒，二哥莫要怪罪。”
陳杰看他這麼說，表情也柔和了起來。
“這樣就對了，我們還是繼續護送陛下吧，若是這幷州安寧，我們就在此定居了。”
陳杰說着，將倒在桌子上的茶杯扶正，給彼此倒了一杯茶。陳梓康點點頭，沒再說話，垂眸的一瞬間，他眸子裡的情緒，變得有些陰鬱了起來。
玉傾顏悄聲退下去，回到與陌陌所住的房間裡，她面色如常。陌陌一直等她回來，看到她還是如往常一般，她也放心了許多。
玉傾顏有氣無力的回到桌子前坐下，沉默了很久，纔開口道。
“陌陌……我想，我還是得見皇湘陽一面。”
正在鋪着被子的陌陌被玉傾顏嚇了一大跳，立即衝過來，她拉着玉傾顏的手，滿臉驚恐的道。
“你沒發燒吧！見他就死路一條了！長鈺公子你不想見了嗎！”
玉傾顏臉色蒼白的搖了搖頭，道。
“我不能再連累你們了……這天下，如今是他皇湘陽的天下。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們再怎麼逃，能逃到哪裡呢……”
“你莫要胡說八道！這麼大的世界，難道還沒有你我的藏身！你纔沒有連累我們，是我們自願跟着你的！”
陌陌緊緊的抓着她的手，語氣帶着嚴厲說道，臉上的神情，也嚴肅異常。
“陌陌……幫我吧……不能再這樣逃下去了，他要的是我的命，不是你們的命，我不想再因爲自己的自私，連累你們了。”
玉傾顏說着，眼淚已經滑出了眼眶。長鈺……長鈺或許都死了，她活着還有什麼意義呢？
“你別說了！你再胡說八道，我真的就不想理會你了！”
陌陌語氣帶着憤怒說完，便起身去鋪牀。玉傾顏擦了一下眼淚，她直覺得真的很累。這樣逃下去，每個人都累。特別是炎熱和寒冷時，她更是覺得很難過。
長鈺若是還在，早就來找自己了，那天敵軍那麼多，長鈺與華蓮，單槍匹馬，怎麼會逃得走？月印都被攻破了，他們還會活着嗎？
“陌陌……我真的要去見他……”
玉傾顏轉身，再次看向了默默的脊背。陌陌不理會玉傾顏這個話題，只是淡漠的道。
“你自己要是一心尋死，我也沒有辦法，今天先休息吧，明日我們再商議。”
說完，她已經走到對面的牀上，和衣躺了下去。玉傾顏沉默的起身，來到陌陌給自己鋪好的牀榻上，和衣躺在上面，眼淚忽然又涌了出來。
長鈺……你到底在哪裡……
一個人默默的想着，她的肩膀一抖一抖的。陌陌扭身看了一眼背對着自己的玉傾顏，心中嘆息了一聲。玉傾顏每日每夜，都在思念着官長鈺。
有時候晚上做夢，都在喊着他的名字。
長鈺公子，真的死了嗎？
夜幕很快降臨，陌陌與玉傾顏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嚇醒，兩個人還沒反應過來，窗子忽然猛地被人一刀刺穿。
陌陌驚慌的立即翻身而起，掄起一把椅子，就向窗外砸去。
“快走！我們被人發現了！”
拉起玉傾顏就跑，她將放在一旁的包袱拿起來，往外面跑去，門未打開，卻一下子被人給撞開。一個穿着夜行衣的蒙面人躺在破碎的門上，哀號着。
“快走！”
陳杰衝上來，一把拉住玉傾顏，摟住玉傾顏的腰肢，就從二樓直接飛下去。陌陌緊隨其上，遇到追過來的黑衣人，她手中射出幾根銀針，轉身繼續跑着。跑出客棧，陳梓康從屋頂飛下來，大聲的道。
“從這邊！”
玉傾顏不自覺的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陳杰摟着玉傾顏，幾個跳躍，便帶着他們一同跑出了小鎮子，前面是深山野林，便於他們藏身。
幾個人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確定身後沒有刺客追來，陳杰纔將玉傾顏放下，停了下來。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他靠在樹上，半天說不出話來。
“陌陌……這裡不能留了……”
首先說話的是玉傾顏，陌陌點點頭，眸色一片慘淡。無論到哪裡，他們躲不了幾天就會被發現。不僅玉傾顏絕望，連她都有些絕望了起來。
陳杰平復了許久，纔開口道。
“天亮之前，我們要走出這裡。你們先歇息一會兒吧，我與老三商量下，再往前，就是大漠了。”
玉傾顏沉默的點點頭，看了一眼陌陌，獨自往前走着，找到了一顆比較粗壯的樹，她靠坐在樹上，身體很快就變成了冰涼。
遠處陳梓康與陳杰坐在了一起，將地圖鋪在地上，陳杰與陳梓康商量着。
陌陌與玉傾顏坐在一起，許久之後，她纔開口道。
“陌陌……我們逃不了了……只有我死，你們才能活下來……陌陌，陪着我一起，好好欣賞這人間最後的美景吧。”
林間還很亮，因爲積雪的緣故。陌陌不自覺的就哭了起來，跟着玉傾顏那麼久，無論多苦，她都沒有哭過，今晚她卻第一次哭了起來。
玉傾顏之前看了一眼陳梓康，她就明白了，他們之間，出了叛徒，他們逃不了了。這真的是絕境了，再逃，也沒用了。
“陌陌……我好想長鈺……”
玉傾顏說着，將頭靠在了陌陌的肩膀上。陌陌忍不住低聲抽泣着，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黎明到來的時候，或許，她再也看不到玉傾顏了。
“小詩我沒能帶出來，她肯定也死了……他們都死了……我活不下去了……”
玉傾顏氣餒的說着，陌陌伸手，將她撈進懷中，緊緊的抱着。
“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你……”
玉傾顏搖了搖頭，低聲哭着。遠處的陳梓康看着玉傾顏與陌陌相擁在一起低聲哭着，眸子裡閃過一絲歉意。
玉傾顏知道他背叛了，知道他去告密了……但是她沒有說，只有陳杰還被自己矇在鼓裡。在心中說着抱歉，他蓄意將陳杰往自己的思路上帶，最後陳杰終於被他說通，依舊走山路，往西北方向走。
第二天的黎明已到，微光從樹葉間穿透下來，玉傾顏被一滴露水冷醒。天氣放晴，暖洋洋的陽光照耀着這個銀裝素裹的世界，給人帶來了些許希望。
身邊的陌陌已經準備好了食物，就等着她醒來。
第一眼看到陌陌，她嘴角扯出一抹蒼白無力的笑。陌陌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聲道。
“黎明來了……”
玉傾顏點點頭，接過她手中的大餅，沒有再向之前那樣，小口小口的吃着，今天她卻是大口大口的吃着，喝水也很豪爽。陌陌看得心酸，扭過頭去，眼眶微紅的望着天，吸了一口氣。
玉傾顏吃完之後，望着前方兩個等自己的少年，開口大聲的招手道。
“走了，上路了！”
看到她嘴角開心的笑，陳杰不自覺的愣了一下子，隨後便高興的跑過來，笑着道。
“上路了！”
玉傾顏點點頭，問了路線之後，她便第一個走在前頭，邊走邊說話，嘴角一直帶着笑。這是陳杰這一年來，第一次看到她笑得如此開心。
可是越到最後，他越覺得今天的玉傾顏很怪。爲什麼陌陌與她在一起說了一晚上，玉傾顏忽然變得那麼開心，而陌陌卻始終那麼沉默？
與此同時，這邊的皇湘陽也接到消息。
“還有多遠？”
坐在馬背上，皇湘陽看着連綿不絕的山林，語氣冰冷的問眼前的一個探子。
“沒多遠了……我們的人已經看到玉傾顏了。”
皇湘陽點點頭，再接着道。
“母后派出的刺客，都清理乾淨了嗎？”
來人依舊點頭，語氣恭敬的道。“是的！”皇湘陽擺了擺手，長嘆一口氣，他看了看這美麗的樹林，心情似乎稍微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