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的手指?”
“對。”
談靳楚將祁妙的分析在電話裡轉達給劉隊。
“妙妙說,她當時被餐盒裡的幻象嚇到了,所以看得不仔細,我問她斷指的切面情況和肌肉組織情況,她都記不清,只記得有一根斷指的指甲上,貼了三顆鑽,應該是女生的手指……”
電話那端,劉隊沒有立馬作出回覆。
聽筒裡只傳來他粗重的喘息,似乎是在壓抑着怒氣。然後就聽他一聲暴喝——
“談靳楚!你還有沒有一點人情味兒?!”
劉隊將筷子拍在桌面上,大聲斥道:
“人家一個剛高考完的小姑娘,看見了那些東西,沒嚇得當場心理出問題就算堅強了,你倒好,竟然還讓她畫下來?還在這兒分析女生的手指?”
現在時間是6月13日,早上7點,劉隊正坐在街邊吃早餐。
談靳楚就把祁妙畫的畫掃描過後,給他發了過來。他一個刑警隊長,只是看見那副圓珠筆畫,都被噁心得有些食慾欠佳。
就更不用想,在幻象中親眼看到,自己正在吃飯的餐盒裡那血淋淋的畫面,完了還要把它畫下來的人,得被嚇成什麼樣了。
劉隊越想越氣,恨不能現在就跑到談靳楚面前,擡手給他腦袋上一大耳雷子。醫院衛生間的洗漱臺前,年輕的男警垂着頭,任由額前碎髮上的水珠一滴滴墜落。談靳楚默默承受着劉隊的怒火,沒有爲自己辯解一句。等到電話那頭終於罵痛快了,他才說出了自己的請求。“劉隊……能不能再給我批兩天假?妙妙醫院這邊……”“醫院那邊你不用擔心。”
劉隊嘆了口氣,聲音變得有些沉重和嚴肅。
“從今天上午開始,局裡要對醫院臨時布控,妙妙也會轉到頂層的VIP病房,病房套間內外,還要配備警力輪流值守。”
談靳楚前天就隱約判斷出了這件事的嚴重性,但還是沒想到,局裡會做出這樣的安排。“這是……您個人的意思?”
“是市政府和公安部的意思。”
談靳楚猛然蹙起了眉頭,連握着電話的手都輕輕顫了一下。
劉隊繼續道:“妙妙能力特殊,但這不該成爲她的生命安全遭受威肋的原因。”他又嘆了口氣,“……小談啊,繼續回去守着她吧。”結束這通電話,談靳楚立即從洗手間出來,走回祁妙的病房。從前,他腳步沉穩,現在又多了幾分沉重。
護士剛好從病房裡出來。
看見她手中的托盤,談靳楚問:“今天的早飯她能吃下了嗎?”
護士搖搖頭,“還是吃兩口就吐,警察同志,您自己進去看看吧。”他推開門,一眼便見到病牀上疲乏糞靡的祁妙。旁邊的輸液架上,又重新掛上了幾瓶營養液。
醫生說,這是給她維持體內水電解質平衡,增強抵抗力的。可終歸只能當做輔助性治療。
患者屬於神經性厭食,還得調理好心理狀態才行。
祁妙聽到動靜,虛弱地掀開眼皮,見到是他,還想強打起精神,彎出一個微笑來。但扯到乾裂的嘴皮,弧度就又被她可憐巴巴地收了回去。談靳楚快步走到她牀邊,給她倒上一杯溫水。
“我扶你坐起來吧。”
祁妙搖了搖頭,“不用了談警官,我現在不想喝水。”“……水也喝不下了嗎?”
她小聲解釋,“不是噁心喝不下,是我覺得喝太多水的話,待會兒還得麻煩護士姐姐帶我去洗手間……”
談靳楚輕聲道:“要是醫院所有的病患都像你這麼想,那護士們的工作的確會輕鬆不少。”小姑娘嘿嘿笑了一聲,“是吧?”
弧度咧得稍微大了些,乾裂的脣瓣上就滲出了一絲絲血。把她疼得又趕緊閉上了嘴巴。談靳楚看在眼裡,手指摸了攥,轉瞬又鬆開。
不是。
他想說,不是這樣的。
沉默片刻,最後卻只是順着她的邏輯開口:“要不……你也替我着想一下?”他搬了把椅子,坐在牀邊,笑着說:
“多少喝點兒水潤潤吧,不然待會兒劉隊他們來了,見到你這副樣子,我肯定得捱罵。”
“啊?”
祁妙一聽這話,果然嚴肅了起來。
她伸手過來,談靳楚會意地將她扶着坐起身。
杯子裡的水溫正好,她閉上眼,小口抿着,也喝下去了一大半兒。把水杯遞給身邊人後,祁妙又揪起身上的衣服聞了聞,然後皺起了鼻尖。
“我還想再去洗個澡……”
雖然昨晚護士姐姐幫她擦拭過身體,但她總覺得,自己身上還有一股消毒水味,混合着嘔吐後的酸腐味,揮之不去。
談靳楚看了一眼架子上的營養劑吊瓶。
“等輸完液,吃兩口點東西再去洗吧?”聞言,祁妙把視線轉到了牀邊桌上的早餐上。
昨天一整天,她連小米粥都喝不下去,醫生就把粥類的粘稠物,給她替換成了豆漿。餐盒裡還有一塊紅棗發糕和半根玉米。
但她還是沒有什麼胃口,逼自己硬嚼,嚥下去就會吐出來。
祁妙滿臉歉意,小聲道: “對不起啊,談警官,之前答應你的事……我沒有完成。”“沒關係。”
談靳楚把水杯放回了桌上。他知道,祁妙說的,是凌晨那會兒答應他的要求。
今天夜裡4點多的時候,她醒來過一次。
——又做噩夢了。
雖然不是通靈致幻,但光夢見那天餐盒裡的畫面,就足以把她嚇得冷汗淋漓。祁妙睜開眼,病房裡黑漆漆的,只有她自己一個人。
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又糾結了很久,纔給談靳楚發了條微信。卻沒想到,下一秒,他就站到了門外。
原來,談警官一直都沒走,就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守着。盯着他的臉,祁妙感覺……這個人的黑眼圈似乎更重了。本就膚色白,下眼瞼又掃了一層灰影,看着更顯陰鬱。她關心起刑警隊的工作, “談警官,現在還沒找到彭磊嗎?”談靳楚替她掖好被角,有拿起遙控器,調了一下空調溫度。
“還沒有。”
他淡淡陳述道:
“我們只調查到,6月11日凌晨一點零八分,他從A師大折桂校區南二門出去,乘坐一輛銀灰色豐田卡羅拉到了機場,然後乘坐飛機,上午7點46分到達Q省的高魯木斯機場,9點32分,他的身份信息最後一次出現在了G109線高魯木斯到烏斯藏之間的收費站。”
“……我們已經聯繫了高魯木斯的警方協助搜尋,但在此之後,查不到彭磊的任何蹤跡,包括出行記錄和消費記錄。”
祁妙聽着他口中的這些小說世界裡改寫過後的地名,再聯繫G109線和剛考完的地理知識,連蒙帶猜地反應過來……
談警官說的,對應現實世界的話,應該是青藏高原那邊。
“彭磊不是A市本地人嗎?”
她問: “爲什麼會去那麼遠的地方?”
談靳楚摸了摸水杯,從壺裡倒出來就有些涼了。
又插上電,繼續燒水。
然後道: “可能是出於逃避心理,也可能只是單純的旅行。”最後看向滿臉困惑的她,“但這些,都不是你現在應該操心的事。”
他溫聲說: “喝點水就繼續睡吧,真有什麼想了解的,等睡醒了,白天再找我。”祁妙問: “……那你不需要回單位工作嗎?”
“外勤組還有其他人手,而且……”
他垂着長睫,遮住眼眸,看不出什麼神色。“在這裡保護你的安全,就是我的工作。”
雖然她心裡早就有了預感,但真等到談靳楚這麼回答,她還是有點兒無措。祁妙小心翼翼開口:
“你留下來保戶我的安全,是不是因爲……有人要殺我?”談新楚沉默一瞬
對於這一點,劉隊他們也還無法確認。
張茂林的觀點是,如果背後搞鬼的人,真的想對祁妙痛下殺手,那他估計,現在躺在牀上的小姑娘,就不單單是吃菌菇類佐味料致幻了。
——極有可能,已經中毒身亡。
劉隊也說,背後的人不像是想要直接殺死祁妙,反而像是在試探她。
……在試探,她那吃了菌菇就會通靈的能力。
談靳楚的觀點則是,無論背後的人真正的目的是什麼,絕對來者不善。但他們的會議內容,談靳楚並沒有直接告訴祁妙。只是摸了摸她的頭,“你不會有事的。”
他保證,“之前是我們疏忽大意,但現在,我會一直守在你病房外,寸步不離。”“那飯菜呢?”
祁妙仍然心有餘悸,一想起來就開始臉色發白, “飯菜會不會還有問題?”
“不會的。”
談靳楚道: “這次食堂佐味料被人替換,院長高度重視,請來了食品藥品管理局的人,還有我們局負責食藥環偵查的同事,對食堂進行嚴格抽檢。”
“至於你的飯菜,更是派了專人負責,確保不會出現紕漏。”
小姑娘臉上的緊張神色並沒有消散。
她皺着眉,眼眶一紅:“但是……我好像吃不下去任何東西了……”“妙妙。”
談靳楚對上了她無助的目光。
“咱們不能因噎廢食,你已經昨天一整天都沒吃過飯了,這樣下去可不行。”僅僅只過了一天,祁妙的精氣神就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曾經活蹦亂跳的小姑娘,如今腿上打了石育,只能躺在病牀上,上廁所、洗澡都成了問題。
平日裡樂樂呵呵,這兩天驚嚇過度,神經性厭食,再加上嘔吐到脫水,連笑一下都會扯到乾裂的哺皮。
原本充滿生命力的女孩子,彷彿一下子被抽走了靈魂,整個人變得蔫了吧唧。祁妙也感受到了自己這糟糕透頂的狀態。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她伸手扯了扯談靳楚的衣角, “談警官,能幫我找幾張紙和一支筆嗎?”談靳楚皺起眉, “你要畫畫?”
“嗯。”
“妙妙,現在是凌晨四點半,你得休息。”“可我睡不着……”
她跟人商量道:“要不這樣,談警官,你幫我找來紙和筆,明天早上我就好好吃飯。”“這交易做的……”
談靳楚知道她要畫什麼,聲音變得有點兒冷淡。“你畫完了畫,確定明天早上還能吃得下嗎?”她抿起脣,沉默不語。
談靳楚坐在牀邊,也不說話。
胸腔裡卻悶生生的,難以疏解。
最後還是拗不過她睜着眼不睡覺,只能轉身走出病房,找護士借來A4紙和圓珠筆。
又把小姑娘從病牀上扶坐起來。
祁妙在下筆之前,閉着眼思索了很久。
她並不能做到像小說男主金手指那樣的過目不忘。
相反,她的記性並不算好。
文言文翻來覆去背了好多遍,依然會出現背了下一句,就想不起上一句的情況。
唯獨在圖像的記憶上還算有些突出。
但這也有賴於她十幾年如一日地畫靜物、畫速寫,才練就出的視覺形象記憶能力。畫面的構圖,只用看上一眼,就能在畫板上拓個七七八八。
她握着圓珠筆,快速排出幾條線,轉眼間,兩個方形的餐盒就躍然紙上。
甚至還能看得出是透明塑料的材質。
又草草地排出許多條線,餐盒裡,她吃剩得所剩無幾的土豆絲也被畫出來了。接着手上停頓了幾秒,似乎是在腦海中仔細回憶確認後,纔再度下筆。
很快……舌頭和幾根手指的大致輪廓也被她勾勒了出來。
祁妙恍然覺得,有時候記憶力強,並不是什麼好事。
就比如現在,她剛起好了個形,那天餐盤裡酸腐的味道,以及血腥的畫面,就又開始衝擊着她脆弱的神經和胃。
她強行壓下想要作嘔的噁心感,問身邊懂法醫學的男警:“談警官,你們在鑑定斷指的時候,有沒有什麼要注意的點?”
祁妙需要專業人士的提醒和指導,不然畫出來的畫,也不具備什麼鑑定價值。
談靳楚只能在她的請求下,又告訴了她一些:
“……如果是活着的時候砍下,出血量就會較大……”
她邊回憶邊畫,還沒畫完,就又抓過嘔吐袋,開始吐了起來。
而這幅畫,不僅把她自己折騰的夠嗆,還讓談靳楚在發給劉隊之後,大清早捱了一頓臭罵。
結果弄到最後,她自己答應的要吃早飯,卻也沒能完成。
“沒關係。”
談靳楚說,“你的小云警官馬上就到,她在家裡給你做了火腿雞蛋餅,待會兒看看能不能吃下一點兒。”
“好。”祁妙乖乖地點了點頭。
但劉隊和雲豔輝他們還沒到醫院,談靳楚先接到了程屹的電話。“小談,那個替換醫院食堂佐味料的人,被我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