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龍先生的見證下,唐念出閣了,嫁給了張家大公子。這樣過了十年,有序的日子在無序的漸變中也變得無序了。而導致這一切的,是一個地仙。
地仙在給米國泰留下幾句時後就飄然離去。起初米國泰是不太相信的,直到米鎮一點點發生着無序的變化。
原本昌盛的張家一時間喪死幾位人物,還不經事的二公子臨危受命,成了米鎮新一代主宰。這位新的張老爺在掌管米鎮生殺大權後並未表現得多快活,一面是他散漫慣了,向來大小事都是由父兄出面,他一時間還不大適應;一面是儘管還不適應如何當米鎮的主宰,但是流淌着張世傑老爺血脈的他越發變本加厲,擺出一副上位者的姿態。這樣做的後果是米鎮的人越發叫苦連天,甚至一年的收成還難抵上租稅,而張府的日子也並沒有紅火起來,反而越發沒落了。
張老爺上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遣散家丁,甚至沒有留下一個廚子丫鬟。誠然,這時候的張家,若是不算上旁支,也就幾口人了。爾後他又把酒坊的長年都辭退了,甚至連米國泰都沒留下。從米國泰的爺爺到米貴,再到米國泰,向來是張府的管家。如果日子還是有序的 ,米國泰的兒子、孫子也會繼續在米家做事。生活總不可能長久維持有序的狀況,一旦事情變得無序了,誰也說不清到底會是什麼樣。
辭退了一干長年,酒坊還得開,這是張家最大的產業,也是張家的一張名片。張家的仙人釀,可是和唐家堡的龍王燒齊名,這可是莫大的榮耀。張老爺把米國泰叫到跟前,讓他口述,記下了釀造仙人釀的細節。完了,又叫米國泰發誓不能外傳。
“老爺您放心,我絕不會讓第三個人知曉仙人釀的釀造過手藝。”米國泰有些憂傷,除了給張家做事,他還能有什麼出路呢?本來米家也算是個不小的人家,只是自從米貴瘋了,家裡的積蓄都花在他身上,總也不見好。羅一手給開了幾服藥,又紮了鍼灸,最後束手無策。過後,米家就一點點破落下來,甚至連唯一的自耕田,也抵當給了張家。
話說張家辭退了一干長年,只留下了燒窯師傅和兩個夥計,至於酒坊的工作,交給了本家的一位叔叔,而茶園,自有唐念和他的夫人打理,也不是什麼累活。
本來他父兄都還在世的時候,是打算在黑洞河上修一座橋的。這可不是已故的張世傑老爺大發慈悲,乃是縣上責令。張家在經過那場變故後,過了一年多才重新開窯燒瓦,這事兒也就一推再推。
黑洞河是溫情的,她哺育了兩個鎮的萬畝天地,哺育了兩個鎮的世世代代;黑洞河是無情的,它總是悄無聲息地帶走牛羊牲口,甚至是無辜的涉水人。這樣說來黑洞河倒是五分有情五分無情,可是呀,近年來黑洞河成了衆人談虎色變的對象,倒不是因爲水患壞了收成,也不是因爲淹死了涉水人,而是黑洞河上的花蛇。
這位臭名昭著的土匪頭子,不知道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兒,奈何並沒有人出頭,就是萬、王兩家,也選擇了忍氣吞聲。
花蛇做事倒也道義,從不欺凌貧苦百姓,只是他手下的人多 ,難免做出些出格的事兒,卻是讓名聲越來越臭。流傳在幹溪鎮和米鎮的歌謠,就連三歲稚兒都會唱,大約是這樣的:青龍灣(那時候的青龍灣,還是萬家的地盤),無龍盤,白虎下山叼人還;米滿倉,仙人釀,碩鼠長得比人胖;黑洞河,賴皮蛇,搶個姑娘當老婆。
張老爺自然也知曉,他鼻子嗤着氣:“想來是我太仁慈,一畝地只交三擔米。”
無論如何,兩個鎮的三個大家族都在走向沒落。王家的貨郎走動也少了,不再挑着小玩意走街串巷,一路吆喝着;萬家,就像歌謠裡唱的,無龍盤,意爲萬家再也沒有出什麼大能人,已故的曾經的黔水縣縣令萬老爺過後,萬家後輩竟然少有讀書人,甚至家族分裂開來,只是表面上還維持着大戶人家的派頭,和王家繼續博弈;至於張家,三個產業,茶葉這一塊基本上沒什麼銷路,磚瓦窯停了一年,現在也並不起色,只有酒坊,作爲張家的招牌,在張老爺的表叔手裡繼續淌着酒液。
張老爺送走了羅一手,神情有些哀傷。這位羅一手可並非十年前的羅一手 ,他是當年羅一手的侄子,只是醫術高明,也得了個羅一手的美名,這個名頭就像張老爺、茶美人一樣,是後輩人奮鬥的標榜。若是後來着能有前人的幾分本事,自然也能繼承;若是後輩無能,丟了祖宗的名號,怕是無臉去祖墳前燒香祭拜。
秉然倒沒什麼大礙,只是樂樂依舊昏迷不醒,這讓張老爺很是揪心。他就這麼一個獨子,儘管平日裡少不了打罵,但無疑的是,樂樂是他的寶,是他生命的延續,也是張家的嫡傳子孫。至於秉然,雖說是他大哥留下的種,乖巧懂事,但終究不是自己的種,加上他的夫人對秉然母子倆刻薄冷淡,始終有隔閡。
想到秉然,他不由得想起龍先生,那位十年前給大哥和唐念說媒的人。十年間,也不見他走動,說什麼是唐龍王的朋友,又是唐念乾爹,這事兒怕是有些蹊蹺。
唐念嫁到張府,起初的日子,一家人待她很是不薄,只因那個龍先生豐厚的嫁妝。這樣過了一年,事情敗露了,她何曾是杜小二的閨女,她分明就是曾經的黔水縣第一娼妓杜鵑之女。而失蹤多年的杜鵑,竟然就在杜家。杜鵑,杜娟,卻是一個人。事情敗露,唐唸的好日子也到了頭,好歹是大公子真心喜歡她,唐念又爭氣,生了個大胖小子,這才勉強留了下來。這事兒也只有杜家和張家人知曉,外人並未聽到風聲。而現在,唐念又回去看她的娘了,不知幾時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