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清爽的早晨。
龍懷玉癱臥在牀,已經十六年了,在這十六年裡,他還未離開過這間寒冷潮溼的茅草房。
不過今天,房外鑼鼓喧天,人聲鼎沸。
這時,龍懷玉就聽見幾個人一腳踹開虛掩的柴門,大步走進小小的院子裡。
龍懷玉臥病在牀,身體虛弱,但是,心思聰慧,聽力更是勝過常人。
從走進來的腳步聲中,龍懷玉聽得出,是洛家家主洛騰的大公子洛天宇,和幾個家丁。
洛天宇身高三尺,一臉猥瑣,滿身華麗衣服也遮蓋不住他滿身腐臭的氣息。
他極不情願的走進院子,用手捂着鼻子,斜眼掃了一下亂糟糟的小院子,便皺着眉頭,臉上滿是鄙夷,和不屑。
“還不趕快給那廢物換上衣服,楚家大小姐馬上就到。”
話音剛落,就有兩個家丁闖進房間,不由分說,掀開被子,從牀上扯起龍懷玉,胡亂的將一身大紅吉福套在龍懷玉身上。
龍懷玉苦笑了一下,任由這兩個家丁將自己架出房外。
幾乎是腳不沾地,就被兩個粗壯的家丁拖到洛天宇跟前。
頭頂上強烈而刺眼的陽光,讓龍懷玉睜不開眼睛。
洛天宇鄙夷的掃了一眼皺着眉頭的龍懷玉,厭惡的吼道:“愣着幹嘛?還不趕快去正堂,難不成讓新娘子等着你新郎官不可?”
這個早已是武體界七重天的修者,斜揹着長劍,穿着華麗的衣服,寬闊的袍子被風吹的鼓鼓的。此時他說完話,轉過身,昂着頭,甩着手,邁着大闊步,徑直走了。
連正眼看一眼龍懷玉都沒有。
跟隨的四個家丁,學着主子的樣子,拖着龍懷玉,緊跟着洛天宇。
雖然龍懷玉是洛家侄子,自幼寄養在洛家,且洛騰自稱是龍懷玉的四叔,但是這些家丁自始至終看不起這個病秧子。
武道世界,以武爲尊,弱肉強食,無情無義。
更何況龍懷玉十六歲了,他自己都不他是從哪兒來的,也不知道父母雙親是誰,更別說十六歲了,武道封印都沒有突破,身體虛弱的走路都走不成。
然而今天,卻是要以一付殘缺的身軀,迎娶清漾鎮最大家族楚家楚大小姐楚詩音。
楚詩音自小聰慧過人,八歲便衝破武道封印,十二歲,突破武體界,達到武魂界,如今已是武魂界一重天的存在。
而且,手中一柄長劍,已經初步掌握劍體意境,假以時日,劍意意境唾手可得,突破武魂界達到武元界也是不在話下。
就是這樣一個大家閨秀,今天卻下嫁給一個病秧子,不管是誰,都覺得匪夷所思。
所以,即使洛天宇在前面走着,家丁們都敢在後面對龍懷玉冷嘲熱諷,一頓譏笑。
“不就姓龍嗎?怎麼這麼好的運氣。”
“對了,就是因爲他姓龍,纔有的狗屎運。”
“難道我皇穹帝國,除了他一個人姓龍外,就沒有姓龍的人了?”
“還真沒有,如果有,這狗屎運也不會落不到他頭上。”
“如果不是這病秧子,楚大小姐遲早是我們洛大少爺的!”
四個家丁竊竊私語,洛天宇聽得真真切切,不由得心中嫉妒惱恨,回頭瞪了四個家丁一眼,四個家丁嚇得吐了吐舌頭,再也不敢吭聲。
龍懷玉聽着這些閒言碎語,也只有苦笑的份兒。
在他的印象中,從小到大,洛家府邸中的人,都沒有給過自己一個好臉色,就是自稱是自己四叔的洛騰,對自己的態度,還不如一條野狗。
但是前幾天,洛騰突然態度大變,熱情的不得了,親自前來,說是許諾給龍懷玉一門親事,而且是帝都二王子殿下親自賜婚。
龍懷玉不同意,洛騰假意爲難,說洛楚兩家族人的性命,都在二王子殿下手中,若是龍懷玉不同意,二王子一聲令下,兩大家族家毀人亡,寸草不留!
龍懷玉追問原因,洛騰不說。
龍懷玉不同意,洛騰便露出原形,惡狠狠的說道,同意也罷,不同意也罷,由不得他做主。
龍懷玉不知道爲什麼僅僅憑他姓龍,遠在帝都的二王子殿下特意賜婚,這其中有什麼說法?
龍懷玉不想問,也懶得問。洛騰不說,他就不問。
洛家正堂裡,清漾鎮有頭有臉的人物都來了,喧鬧不止。
絲竹之聲,更是不絕於耳。
龍懷玉被攙扶着,不,是被拖到了正堂之上。
洛天宇吩咐兩個家丁攙扶着龍懷玉走到正堂中間的紅毯上後,自己便走到左首,站在父親洛騰身後。
此時的正堂之上,左右兩排,早已坐滿了人。
右首,一個虎背熊腰的中年男子正襟危坐,這是一個武元界一重天的存在,正是楚家家主楚暮年,楚詩音的父親。背後站了一個臉色俊朗,此時卻是黑着臉,眼睛裡噴火的少年,這個少年,是楚詩音的弟弟楚離辰,年方十四歲,就已經是武體界五重天的存在。
楚暮年下首,是楚家二當家的楚暮季,和兄長楚暮年一樣,虎背熊腰,臉色剛毅。楚暮季身後,是兒子楚珏然。
左首爲首的,是一個骨瘦如柴,眼神陰鷙的老頭,龍懷玉不認識,但是聽人說,今天從帝都來了一個武元界一重天的客人,是二王子的門客,名叫上官鴻,估計就是他了。
上官鴻下面坐着的,就是洛家家主洛騰了,他對上官鴻畢恭畢敬,這是有原因的,聽說上官鴻此次前來,是要帶走洛天絲去帝都,拜入皇穹帝國最大宗派紫陽宗,這是所有修者的夢想。
洛騰自然對上官鴻言聽計從,畢恭畢敬。
洛騰人長的矮小臃腫,臉上的肥肉一坨一坨的,幾乎要把一雙眼睛給蓋住了。
但是他的功力卻是不容小覷,聽說是曾經達到過第八層武帝界,但是不知道什麼原因,十幾年前,靈力忽然消散,現在僅僅比楚暮年高出一重天,武元界二重天。
不過,在場的所有人中,也就以他的修爲最高了。
所以,洛騰身後的兩個兒子,洛天宇洛天絲,趾高氣昂,目空一切。
這一幕,楚離辰和楚珏然看得是心頭不忿。
在清漾鎮,楚家洛家各自爲王,相互之間,爭鬥不止,互有勝負。若非另一家族石家,多次從中調停,楚洛兩家早已是形同水火。
如今,楚洛兩家竟然結爲連襟,這讓坐在正堂之外的石家家主石豐感到不可思議。
石豐雖說修煉武道,但是他醉心的還是文道,參悟天地幽秘,領略日月運行。
在清漾鎮,甚至皇穹帝國,石家還是有一定聲望的。
現在他坐在一堆賓客之中,對正堂之上發生的這一切,心中茫然,不停的搖頭。
龍懷玉也感覺這是滑天下之大稽,特別是頭蓋紅巾,嫋嫋婷婷的楚詩音走來時,更是感覺到了羞辱,和一絲絲的恨意。
羞辱的是,在這場婚典中,自己就是一隻猴子,任人擺佈。
恨的是,自己無能爲力,無法更變眼前的這一切。
感到羞辱的還有楚家,楚詩音走來,楚離辰和楚珏然便趕走了隨身丫鬟,兩人鐵青着臉,伴在楚詩音左右。
這是威脅,更是宣示,還有挑戰。
洛天宇和洛天絲相視一笑,不等父親洛騰示意,兩人揮手讓家丁退下,走到中央,一左一右,夾持着龍懷玉。
四個少年便在正堂之上,怒目相對。
看樣子,只要稍有不慎,四個少年便要兩兩對戰。
洛騰見狀,朝上官鴻微微躬身,便示意愣在一旁的主事,趕緊進行跪拜之禮。
主事已經嗅到了一絲不祥的氣息,他還是第一次主持這種劍拔弩張的婚典,於是,戰戰兢兢,強打精神,大聲唱到:“新人合好,萬年永結,吉時已到,跪拜天地!”
楚詩音自始至終都沒有吭聲,如今她在楚離辰和楚珏然的相伴下,朝着上蒼盈盈下拜。
而龍懷玉卻是傲然站着。
洛天宇洛天絲臉上掛不住,兩人強按着龍懷玉的頭,伸腳踢了龍懷玉的小腿一腳,龍懷玉疼痛之下,不得不跪地下拜。
但是,龍懷玉此刻的心境,早已不是羞辱和恨意,而是憤怒!
遲滯凝結了十六年的血液,在這一瞬間,因爲激動和憤怒而忽然流動起來。
胸口的血液如涓涓細流,慢慢浸潤四肢百骸,僵硬了十六年的肢體慢慢的能夠活動起來。
隨着跪倒在地的那一刻,龍懷玉的胸口更是感覺到了一座大山一般的壓抑,憤怒和仇恨,讓他在這一刻,血液如滾滾洪水,如滔天巨浪,如風捲殘雲,在全身上下橫衝直撞,摧枯拉朽,勢如破竹。
似乎,胸口之中這一股滾燙的血液,如被圍捕的一頭猛獸一般,四處尋找出口,到處尋找生路,生死一線,拼盡全力,哪怕魚死網破,也要衝出重圍。
滾燙而急速流轉的血液,讓龍懷玉的大腦之中,有了一層模糊的意識,他本不是這個樣子,他命不應如此,更不能如此屈從!
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是我的主宰!
何須他人擺佈我的一切!
意志,一股倔強了十六年的意志,即使知道每日的湯藥,都是洛家做了手腳還要喝下去的意志,讓龍懷玉的血液流轉的更爲迅速,四肢百骸之間,忽然全部打通,大腦之中隱隱的意識,讓他爆發出了無窮的力量!
主事人仍在高唱:“高堂之上,忠孝仁悌,感天動地,再拜雙親!”
楚離辰楚珏然年少氣傲,對洛騰不屑一顧,伸手攔住了下拜的楚詩音,他們等着龍懷玉先拜。
何是高堂?何爲雙親?
難道每天下毒,讓自己生不如死,久臥病牀十六載的洛騰就是自己的高堂雙親?
龍懷玉的胸口,幾乎要炸裂。
即使洛天宇洛天絲,強摁着龍懷玉的頭頂,用力踢着龍懷玉的小腿,龍懷玉仍然倔強的不再下跪!
楚暮年的臉色已經露出譏諷。
楚暮季已經笑出了聲音。
衆賓客早已是鬨堂大笑。
石豐,石家家主頻頻搖頭:“天地爲大,人族最輕。一介族民,難抗天命啊!”
上官鴻臉上已經掛不住了,二王子賜婚,龍懷玉不從,怎麼交差?婚典之後,仍有要事要辦,這樣下去,如何去辦?
洛騰坐不住了,眯縫的眼神之中,早已有了一股殺意,若不是龍懷玉是龍家後人,他早已一劍劈了龍懷玉。
洛天宇感覺到了羞辱,從未有過的羞辱:一向高高在上的他,今天卻是被一個廢物違逆,捉弄的他騎虎難下。
更何況,他根本不知道,爲何百裡挑一的楚詩音偏偏要下嫁給這個廢物,如果沒有這個廢物,楚詩音遲早是自己的。
於是,掃了一眼父親洛騰,洛天宇惡向膽邊生,怒吼一聲:“小子,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怕我不敢殺了你?”
話音剛落,衆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洛天宇一掌就劈在了龍懷玉心口之上。
洛天宇力道不大,不至於要了龍懷玉的性命,他不傻,他知道龍懷玉一定會有一些用途,這一掌只是爲了出口惡氣。
然而,幾乎與此同時,龍懷玉身後的楚珏然,也是狂吼一聲:“好啊,我助你一臂之力!”
楚珏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掌劈在了龍懷玉的後心!
力道之猛,就是想要一掌劈死龍懷玉!
楚珏然巴不得龍懷玉從來就沒有來到過這世上,也省的楚家丟這麼大的人,所以,他這一掌,幾乎傾盡了全力!
於是,兩個武體界七重天的少年,一前一後,給與了龍懷玉致命的一擊。
龍懷玉,這個新郎官,在自己的婚典之上,還能活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