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軍門且請息怒,有事大可坐下商議麼,您老且先消消氣,一切自有本貝勒在呢。”
巴錫就是一老而彌堅的主兒,歲數雖是不小了,可身形卻魁梧依舊,他這麼一發起飆來,當真不是耍的,別說邊上那些戶部官員們看着腿軟,便是臺吉古等一干將領也全都心頭撞鹿不已,還真就怕巴老爺子不管不顧給給自己來上幾記老拳的,正自慌亂間,卻見弘晴一個大步邁到了巴老爺子的身旁,笑呵呵地伸手一扶巴老爺子的胳膊,溫言細語地勸說了一句道。
“哼,一羣社稷碩鼠,欠債不還,還有理了,若是在軍營,老夫早喝令拿下去軍棍侍候了,甚子玩意兒,連老夫都敢質疑,作死麼!”
還別說,若是旁人上來勸,盛怒中的巴老爺子一準不會聽,哪怕是三爺上來,也一樣如此,可出面的人是弘晴,巴老爺子卻是不好不賣這個面子了,當然了,動手雖是免了去,餘怒未消地叱罵諸將一通卻還是難免的。
“巴軍門不必如此盛怒,他們是不知聖意所在,方會如此孟浪,也怪本貝勒疏忽了,若是早宣了聖旨,想來就不會有如此之麻煩了的。”
這等場合自然是不能讓巴老爺子亂動拳腳的,否則的話,好端端的一場大戲就有演崩盤之可能,不過麼,弘晴之所以親自出馬來阻攔巴老爺子發飆卻也不全是對旁人放心不下的緣故,而是要以此來引出個揭開底牌的由頭。
“……”
君權時代,聖旨就是天,誰敢稍有違背,那都是十惡不赦之重罪,在場人等都是官場中人,自不會不清楚聖旨的意義所在,這一聽弘晴手中居然握有聖旨,頓時全都傻了眼,原本紛亂的現場剎那間便安靜得連根針落地都能聽得分明。
“三哥,非是小弟多嘴,聖旨可不是拿來說笑的。”
一派死寂中,四爺的心已是沉到了谷底,只是僥倖之心卻依舊難免,不爲別的,只因真要是讓三爺成了事的話,戶部鬧不好就要被三爺長期霸了去,這等情形顯然超出了四爺能容忍的底限,正因爲此,哪怕心中已預感到敗局恐難避免,可四爺還是硬着頭皮地出言指責了一句道。
“晴兒,沒聽見你四叔的教訓麼,磨磨蹭蹭個甚,趕緊將事情辦了,你皇瑪法還在宮裡等着呢。”
三爺早就已知曉了四爺的心思,卻也懶得跟其一般見識,這便面色一肅,假作不悅狀地訓斥了弘晴一句道。
“是,孩兒遵命!”
三爺沒理會四爺的指責,弘晴同樣也視四爺如空氣,但見弘晴回身朝着三爺一躬身,緊趕着應了一聲之後,便即一揚手,高聲下令道:“來人,設香案!”
“喳!”
戶部乃是朝廷要害,往日裡便沒少接過旨意,香案、淨手盆等接旨必備之物自是常設,儘管都沒料到弘晴會在此際要宣聖旨,可一衆戶部官員們辦事效率卻還是挺高的,前後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而已,各色物事都已陳列齊全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清欠一事乃國之要務也……”
香案備好之後,弘晴也沒多耽擱,在淨手盆裡淨過了手之後,便即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黃絹蒙面的聖旨,環視了一下跪滿了一地的大小官員們,而後緩緩地將聖旨攤開,不徐不速地宣了起來。
聖旨不短,足足有數百言之多,內容也不少,可歸根結底來說就三條,一是同意暫時無力付清所有虧空的官員可以分期償付,個人虧欠最長期限爲五年,職守虧空最長清欠時間爲三年,並須得以家產爲質簽押合約;其二是火耗歸公,各府各縣不得再私收火耗,一律由各總督府統一收取;其三,養廉銀製度,亦即將統一收來的火耗扣除必須的損失之外,按吏部頒發的各官職之等差分配到人,所有虧欠國庫者,養廉銀一律不發,但可抵扣所欠之虧空,待得還清虧空之後,方能得領。
“臣等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場人等都是宦海老手了,個頂個的精明,到了這等時分,又怎會看不出三爺父子這是挖了個大坑等着大傢伙去跳,奈何明白得也未免太遲了些,除了恭謹領旨謝恩之外,衆人已是沒旁的法子好想了的——倘若三爺早早將聖旨擺將出來的話,無論是四爺還是臺吉古等人都可以另想他策,斷不致被弘晴牽着鼻子走,而今,賭約已成,老爺子的聖旨又擺在上頭,諸將們能騰挪的空間已是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除非是打算抗旨不遵,否則的話,也就只有認命一條路可走了。
“臺提督可還有甚疑問否?”
聖旨既已搬了出來,弘晴可就不會放過這個痛打落水狗的機會了,也不等衆人回過神來,瞄着跳得最兇的臺吉古便發難道。
“末將不敢。”
臺吉古這會兒當真是心情複雜至極,又羞又惱又怕,唯恐一個應對不當,弘晴便有借題發揮的餘地,他可不想落到葛臺合一般的下場,人在屋檐下,也就只能是先低頭了的。
“那好,就請臺提督爲諸公做個榜樣,先將還款合約簽押了可好?”
弘晴素來就是個狠人,自然不可能因臺吉古的服軟便放過其一碼,毫不客氣地便要臺吉古站出來當個表率,以報復其先前充當急先鋒之舉。
“這……”
一聽弘晴如此提議,臺吉古的臉色瞬間便是煞白一片,額頭上的汗水止不住地狂淌而下,卻連擦拭一下都不敢,嘴角抽搐了良久,愣是沒能說出句完整的話來。
“怎麼?臺提督莫非是想抗旨不遵麼,嗯?”
都到了這個份上,弘晴又豈能給臺吉古矇混過關的機會,但見弘晴面色一沉,語氣不善地喝問了一句道。
“末將,末將願賭服輸!”
這都已被弘晴逼到了牆角上,臺吉古又哪有甚法子可想,加之他也不以爲簽押了這麼份合約就一定真要還錢,打的還是法不責衆的主意,想的便是先行應付下來,回頭再與諸將們串通起來,聯手抵制清欠,有鑑於此,臺吉古倒是沒再多猶豫,咬着牙應承了下來。
“如此最好,來人,上格式合約,請臺提督當場填寫簽押!”
弘晴多精明的個人,只掃了臺吉古一眼,便已看破了其心中的小算計,可也沒放在心上,反倒是嘉許地點了點頭,一揚手,高聲下了令。
“喳!”
弘晴此令一下,自有兩名王府侍衛高聲應了諾,大步搶上前來,半押半請地將臺吉古讓到了一旁,殷勤無比地奉上了格式合約與筆墨、硃砂盒子。
“唉……”
臺吉古本以爲自己的簽押也該是與巴老爺子一般,由文書們擬個草稿出來,隨便一簽便能了事,可接過了格式合約一看,這才發現渾然不是那麼回事,這份格式合約上除了五年償還期與三年職守清欠期是空白之外,其餘條款詳細無比,明確約定了未能按期達成將受的處罰,根本就沒留下絲毫讓人可鑽的空子,一見及此,臺吉古心中最後的一絲僥倖心理也就此幻滅了去,呆愣了半晌之後,不得不斟酌地在格式合約上填寫着各項數據,末了,又慎重無比地簽押了一番,直到合約簽完,方纔發出了一聲懊喪無比的長嘆。
“臺大人已作出了表率,諸公總該有點行動了罷,可還須本貝勒派人催請麼?”
臺吉古簽押得很謹慎,速度自然也就快不起來,幾乎耗費了近乎半個時辰的功夫,方纔算是將格式合約簽押好,然則弘晴卻似乎並不在意臺吉古的拖拉,一直很有耐心地等着,直到臺吉古的合約到了手,這才微笑着逼迫了惶惶不安的諸將們一把。
“唉,籤罷!”
“罷了,是死是活鳥朝上!”
“毬的,認栽了賬!”
……
有了葛臺合被拿下的前車之鑑,又有了臺吉古的示範效應,諸將們顯然是被逼得沒了退路,面面相覷了片刻之後,也還真就只能是乖乖地服了軟,一個個罵罵咧咧地都將格式合約簽押了一番之後,盡皆灰溜溜地各自散了去。
“啓稟父王,孩兒已將差使辦妥,請父王明示!”
諸將們的格式合約盡皆到手之後,弘晴略一翻閱,見並無差錯,也就沒再多細審,捧着厚厚的文書便行到了三爺所坐的文案前,一躬身,緊趕着出言稟報了一句道。
“嗯,好,四弟,事已了,皇阿瑪還在宮中等着,我等這就一併去覆命可好?”
事情辦得如此順利,三爺的心情自是大好,可也沒多囉唣,伸手接過了弘晴遞交過來的文書,捲了卷,往寬大的袖子裡一塞,笑眯眯地望向了面色難看無比的四爺,一派誠懇狀地提議道。
“這個自然,三哥請!”
一場本該是鬧劇的大戲就這麼以喜劇的方式收了場,四爺的心裡就算是被人狠插了幾刀般地難受着,再一看三爺那等看似誠懇,實則是在炫耀的笑容,四爺更是有些個氣不打一處來,真想一拳擂在三爺的臉上,可惜想歸想,做卻是萬萬不能如此做了去的,就算心中再不滿,到了此時,四爺也只能是強擠出了一絲難看至極的笑容,點頭應允了三爺的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