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這是在教朕如何做事麼,嗯?”
眼瞅着弘晴那一本正經地推卸責任的樣子,老爺子還真有些個哭笑不得,這便起了刁難一下弘晴的心思,臉一板,陰測測地問了一句道。
“皇瑪法海涵,孫兒並不敢無禮非法,所言者,實情也,自古救災如救火,須臾耽擱不得,爲河南數十萬災民之生計故,孫兒斗膽叩請皇瑪法下詔賑災。”
老爺子的臉色這麼一沉,邊上看着的衆朝臣們大多不由自主地便是一陣心悸,可弘晴卻並不在意,倒不是弘晴悍不懼死,而是瞧準了老爺子的心思,左右不過是佯怒而已,自不必太過在意,回答起來自也就從容淡定得很。
“嗯哼,那好啊,你就說說看,朕該如何賑災纔是。”
老爺子還真就被弘晴那較真的小樣子給氣樂了,眉頭一揚,有些個意味難明地笑了起來,可問出來的話卻明顯地帶着濃濃的誅心之意。
“回皇瑪法的話,此國之大事也,孫兒實不敢妄言,只有些淺顯見識,還請皇瑪法垂詢則個。”
若是旁的大臣,聽到老爺子如此不善的話語,那十有八九要嚇得趕緊請罪不已,可弘晴倒好,居然順着杆子便往上爬了去,還真是一副要爲康熙老爺子“分憂”之架勢。
“妄言麼?朕還真就想聽聽爾之妄言的,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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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見弘晴這般作態,老爺子是真的有點生氣了,但並未就此發作出來,而是一派饒有興致狀地看着弘晴,聲線陰冷地追問了一句道。
“回皇瑪法的話,孫兒蒙皇瑪法不棄,得以幫辦工部,自不敢有負天恩,昨日邸報至京,朝野皆爲之哄傳,孫兒心甚憂之,連夜測算了固堤之所需,參照康熙三十五、三十九年兩次固堤之前例,已得大約之數,若欲保堤壩十年不失,則至少需得白銀兩百三十萬兩,若欲保得堤壩百年不失,則此數還須得翻倍,若是所撥銀兩少於一百五十萬之數,則僅能治標而不能治本,年年水患恐將難免,此一條,還請皇瑪法明鑑。”
弘晴自是能聽得出老爺子話裡的不耐之意味,但卻並不在意,跪直了身子,款款將固堤所費之數詳細地道了出來。
“嗯……,馬奇!”
一聽弘晴報出的數據如此之大,老爺子的眉頭立馬便微皺了起來,但並未加以置評,而是沉吟了片刻之後,這才點了馬奇的名。
“臣在!”
昨兒個雖是月假,可馬奇卻恰好當值,河南的告急邸報正是他親自送進宮裡去的,還因此被老爺子揪着問責了大半個時辰,自是清楚老爺子此際點他的名之用心所在,心下里不禁暗暗叫苦不迭,只是老爺子都已開了金口,馬奇卻是不敢不站將出來,應答的聲音裡自也就難免帶了幾絲苦澀之意味。
“戶部對賑災一事可有甚章程麼,嗯?”
老爺子面無表情地掃了馬奇一眼,不動聲色地發問道。
“回皇上的話,臣昨日已就邸報所載之災情預估了所需之糧秣資材,現有本章如下:此番水患四府十八縣受災,萬頃良田被毀,受災百姓四十八萬七千餘,若欲通體撫卹,須得調糧十二萬石,費銀一百四十萬兩,縱使減免河南一省之賦稅,卻也尚須得一百萬兩方可敷用,若算上弘晴貝子所言之固堤所需,則須得四百萬兩以上之銀兩。”
馬奇心中雖是叫苦連連,可老爺子有問,他也不敢不答,也就只能是硬着頭皮將戶部連夜趕出來的結果稟報了上去。
“嗯,那戶部可曾造好了劃撥章程麼?”
昨兒個老爺子便已知曉了此番救災的大體費用,所差的不過是工部這頭固堤之額度罷了,這會兒聽得馬奇如此說法,自不會有甚驚疑之處,這便依舊按着君臣奏對的格調,不動聲色地往下追問道。
“陛下明鑑,糧秣尚能從兩湖調撥,至於銀子,臣實是難爲也。”
這一聽戲肉來了,馬奇臉上的苦意頓時更濃了幾分,卻又不敢不答,只能是滿臉愧色地應對了一句道。
“嗯?朕若是沒記錯的話,國庫存銀不是尚有四千五百餘萬兩之數麼,有甚難爲處,說!”
馬奇話音一落,老爺子額頭上的青筋立馬便是一跳,面色陰冷地喝問了一嗓子。
“回陛下的話,戶部如今賬面是有四千五百餘萬兩之數,然,實際存銀不過一千三百二十七萬兩,而今歲朝廷運轉之所需亦差不多如此,所剩者,攏共不到兩百萬之數,僅夠急用耳,實無法調撥出去,縱使要調,最快也得後年此時,老臣無能,還請陛下責罰。”
老爺子這麼一發作,不管是真是假,馬奇都不能不作出一派惶恐不安之狀,猛磕了幾個響頭,萬般無奈地將實情道了出來。
“爲何如此,說,國庫之銀兩都挪到何處去了,嗯?”
老爺子等的就是這麼個發飆的機會,馬奇話音一落,老爺子已是一派震怒狀地猛拍了下龍案,怒氣衝衝地喝問道。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此皆臣無能,未能遏制久已成風之借貸陋習,今,國庫銀兩除被各省拖欠的一千五百萬兩之外,餘者皆是朝中袞袞諸公之所借,臣此處有賬目在,還請陛下聖裁!”
老爺子這麼一發飆,馬奇的老臉頓時苦得有若菊花一般,不爲別的,只因這麼些虧空與他馬奇關係其實並不大,自他上任戶部尚書一年半以來,已是屢屢下文各有司,嚴令不得將庫銀外借,奈何下頭人等陽奉陰違,以朝廷慣例加以搪塞,馬奇管不勝管,再說了,敢伸手借庫銀的,又有哪一個不是權貴之輩,不說阿哥們,便是連太子都在國庫裡借了十幾萬兩之多,對這等陋習,馬奇實在是有心而無力,這會兒被老爺子發作,儘自委屈無比,卻也無可奈何。
“嗡……”
馬奇這麼番話一出,滿殿大臣們頓時譁然一片,不爲別的,只因在場諸般人等中,沒往國庫裡伸過手的着實沒幾個,大傢伙屁股底下都不乾淨,這會兒被馬奇當庭捅了出來,又怎能不爲之心虛不已的。
“呈上來!”
老爺子先是面色陰冷地環視了一下惶恐不安的殿中諸般人等,而後一拍龍案,怒火沖天地斷喝道。
“喳!”
老爺子這麼一怒,剎那間便令滿殿朝臣們皆爲之噤若寒蟬,亂議之聲驟然而停,就連侍候在老爺子身旁的趙明德也嚇得腿腳發軟不已,顫巍巍地應了一聲之後,一溜煙躥下了前墀,接過了馬奇捧過了頭頂的一疊子厚實之文檔,又急匆匆地行回了前墀之上,將文檔遞交到了老爺子的龍案上。
“好,甚好,朕高官厚祿予爾等,爾等便是這般報答朕的麼?國庫的銀子都敢伸手,朕要爾等來何用?”
儘管事先便已知曉了國庫虧空的事兒,可真到了目睹文檔上列明的那一串串刺目已極的人名與借款額,老爺子還是壓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將文檔重重地往庭下一甩,盛怒至極地喝罵了起來,直驚得滿殿人等全都跪倒在了地上。
好戲開始了,火候已到,老爹啊老爹,該您上場了,頂住了,千萬別趴下!
老爺子震怒,一衆人等盡皆惶恐不安,可弘晴卻是渾然不在意,儘管也趴跪在地上,可注意力卻並不在此事上,而是暗自祈禱着三爺能挺身而出,上演一出力挽狂瀾的好戲。
“皇阿瑪息怒,皇阿瑪息怒,兒臣有下情稟報,還請皇阿瑪垂詢則個。”
三爺的性子雖稍顯優柔了些,可畢竟不是愚笨之輩,一見眼前這等架勢,自是知曉清欠一事已是勢在必行,對昨兒個弘晴的分析與建議自也就更多信了幾分,面對着這等上演壯志的大好機會,他自是不肯錯過,這便膝行着從衆臣中脫穎而出,一邊磕着頭,一邊口中懇切無比地進諫道。
“講!”
一見出頭的人是三爺,老爺子雖在盛怒之中,卻也沒拿三爺來發作,臉雖依舊板着,可聲線卻很明顯地稍緩了些,顯見對三爺這幾年的表現很是滿意,內心裡自不免有些期盼三爺能在戶部一事上也做出番功業來。
“兒臣謝皇阿瑪隆恩。”
三爺人雖是奮勇地出了頭,可心底裡還是不免有些擔心老爺子盛怒之下,連自個兒都一併發作了去,此際一聽老爺子如此吩咐,心中的忐忑立馬盡去,緊趕着磕了個頭,謝過了恩之後,這才跪直了身子,飛快地組織了下語言,神情肅然地開口道:";兒臣以爲國庫虧空一事須得嚴查,然,救災一事卻是刻不容緩,災民有難,兒臣心中難受已極,實不忍坐視,懇請皇阿瑪能準兒臣代皇阿瑪主持其事,以撫災民之心,兒臣百拜懇請,還請皇阿瑪聖斷。”
“嗡……”
一聽三爺如此說法,下頭跪着的衆人登時又譁然了起來,不爲別的,只因三爺這等明知事不可爲而強爲之的舉動實在是太過詭異了些,又怎能不令衆人不起疑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