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易冷

亂石堆裡,狂風亂舞,烈風在空氣中摩擦出白色的風刃,滿眼都是一片慘白風光,風刃中隱約能看見裡面那一抹驕傲而挺立的紫紅,與她對立的那抹白色卻融入了白光之中,絲毫找尋不到蹤跡,同烈風一起慘無血色着。

“你想怎樣?”宮千竹反而慢慢冷靜下來了,她摸索扶着亂石慢慢站起來,望着顏如玉的方向,一言不發。

“我只想問你一句話,”顏如玉的聲音有些怪異,像是在哽咽,又驕傲地拼命壓抑着絕望與痛苦,“你有沒有愛過冷遺修?”

宮千竹顫抖了下,心被狠狠揪起來,遺修的事情是她心中一道永恆的瘡疤,她小心翼翼地不願提起,害怕痛到無力承擔,一直就這樣麻木着,以至於她都以爲自己已經不再會痛了的。

可原來還是會痛,當傷疤被人狠狠揭下來了之後,那痛居然不亞於受傷時的。

可她不愛他,縱然再明白他的愛,她也沒辦法去愛他,心被另一個人佔得滿滿的,已經沒有地方爲他人騰出一片位置來了。

如果他們是朋友,他會是她最體己的知己,如果他們是親人,他會是她最貼心的兄長,可他當他們是愛人,她卻給不了他想要的。

但他會永遠在她心中,縱然年華老去歲月流逝,她也不會忘記,在那段美好的歲月中,曾經存在過這樣一個默然守護着她的人,她給不了他想要的愛,但會永遠刻骨銘心地記住他。

顏如玉見她沉默,滿臉是淚地笑起來,“多可笑,我傾盡一切想要得到的東西,你卻根本沒把它放在眼裡……”

“……”宮千竹早已淚流滿面,絕望地仰頭朝天。

“宮千竹,我恨你,恨你已經一無所有,卻還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歡,恨你明明不愛冷遺修,卻把他從我身邊搶走,現在更恨你,因爲你我龍族生靈塗炭,因爲你我被我的子民們所唾棄……”顏如玉流着淚一步步朝她走去,慶幸她已經瞎了,看不見她狼狽至此的模樣,手中紫光閃耀,一柄七寸長的短劍出現在她手中,“你看,我恨你,所以我要殺死你。”

宮千竹不說話,手卻已經垂下,沒有要掙扎的意思。

“你爲什麼不說話?你想死?宮千竹,你已經是一個瞎子,憑什麼還能這麼淡定從容?!”顏如玉滿臉是淚地朝她嘶吼,絕望地握緊了手中劍柄,寒光閃閃的劍鋒直指着她。

“……”宮千竹一直沉默不語。

她累了,不想再走下去了。

其實死在顏如玉手裡,也挺好的,就讓她帶着這樣的痛這樣的怨恨死去,只有痛到極致,她才能確定,自己是真正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

如果能以她的死,徹底將顏如玉從罪孽中解救出來,於她們二人都是再好不過的結局了,何樂而不爲呢?

劍鋒離她只有不到一寸的距離,卻遲遲未落下,只聽到顏如玉絕望的嘶吼,“你毀了我啊……宮千竹,你永遠不會明白我有多愛冷遺修,你害死了他,我恨你!”

“不是。”一直沉默着的宮千竹忽然開口,顏如玉愣住,“不是我毀了你,是你自己毀了自己,我原諒你對我所做的一切,卻唯獨不會原諒你害死了遺修。”

顏如玉如遭雷擊,慢慢後退了兩步,“對啊……不是你害死了他,是我害的……我都做了些什麼啊……明明最喜歡那個人,卻親手……親手……”

宮千竹只覺得心中一陣悲愴,原是顏如玉對遺修的執念竟如此之深,也許她曾經做過許多錯事,但愛遺修的那顆心,卻是乾淨又真實的,那樣不顧一切的愛情。

只聽得劍身狠狠貫入身體,然後便是鮮血四處噴灑的聲音,宮千竹呆呆地伸出手摸上臉頰,指尖沾染了一些溫熱的血,紅得觸目驚心。

血,漫無邊際地蔓延開來。

滿眼烈風白光之間,那抹驕傲而張揚的紫紅身影慢慢倒下,一抹雪白的衣袂翻飛着衝過去扶住她,二人一同重重地倒下。

“……爲什麼?”乾啞的聲音從喉嚨間擠出,宮千竹渾身發冷地抱着她,腦中一陣一陣暈眩,她快被逼瘋了。

她不明白,她最恨的不是她麼?爲什麼卻選擇了自歿?爲什麼他們都那麼傻,都要把自己逼上無法回頭的絕路?!

顏如玉倒在她懷裡,慘然地笑笑,“作爲一個普通的女子,我愛冷遺修;可作爲龍族十三公主,我肩負着守護整個龍族、守護我全部子民的責任,既然神族要我的命,我給你們就是了……”

宮千竹試着將她抱起來,“你撐一會,我找人給你療傷。”

顏如玉拉住她,伸出冰涼的指尖,一寸寸撫摸她面目全非的臉,似哭似笑地道:“這就是你,我直到現在都不明白,至善至純的你,無情無心的你,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宮千竹呆住,這個問題,她也很想要知道。

顏如玉閉上眼睛輕輕喘息着,口中涌動着鮮豔紫紅的血,同她的人一樣恣意又張揚,那一刻眼前閃過的是過去在九歌上的全部過往。

仔細想想,就算是一直爭鬥不斷,在九歌的那段時光,其實也很快樂……

一直很想和她說聲對不起,從來沒給過她什麼好臉色看,可那些都是假的啊,其實一直都很喜歡她,喜歡她那麼幹淨明媚的笑容,喜歡遠遠地就聽見她的琴聲,她和她的朋友們都是那麼特別的人,曾經在無數個角落裡羨慕地看着他們,原來自己也是很想和他們一起歡笑的。

她是真的很想很想,和她成爲好朋友的呢。

可是她愛冷遺修,她卻搶走了他。

所以千竹,下一次若再能相見,我們誰都不要恨好不好?那樣,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

眼角一滴淚落下,顏如玉在她懷裡慢慢冰冷透明起來,如同一尊用夜光石打造出來的美麗雕像,光芒勝到極致,忽然煙花一般化作紫光星點散開,紛紛揚揚地飛向漆黑夜空,像是那年九歌仙島上,璀璨了整夜的星光焰火。

她就這樣面對着滿天紫光星點站着,像是被無數紫色的美麗噬星妖所包圍住,一直到司馬長淵終於找到了她。

“長淵。”她背對着他,白衣勝雪飛揚,聲音空靈得像是從另一個時空傳來。

司馬長淵靜靜地看着她,想要將她抱在懷裡,卻驀然驚覺,她好像已經不再需要他的安慰了。

她轉過身來,神色沉靜從容,明明人就在他面前,卻讓他覺得她已經遙遠如天邊的星辰一般,素衣屹立於滿天星光之下,宛若萬世不倒的石雕,“我想好了,長淵,送我去魔界吧,姐姐在那裡等着我。”

司馬長淵伸出手想要觸碰她,只抓到一片翻飛的素白衣袂,那縹緲如霧的雪白身影,早已經融入了漫天璀璨星光之中,他再也抓不住她的一切,如同千萬年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