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無言

宮千竹當晚又去了冰洞前,照例將燉好的人蔘粥放在洞口便回去了,由於正處於九璃盞力量不穩的時期,這四周到處都是飛竄的真氣法力,平時長淵就不讓她靠近這裡,更不許她進洞來,但她還是每天睡覺前來這裡送一些補湯,長淵也沒說什麼,每次她送來的補湯都給喝得乾乾淨淨的。

即使身處在與世隔絕的點蒼山上,沒有任何外界的消息傳進來,她也知道如今仙界必定視她爲眼中釘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後快,而她本來也沒有打算要逃避什麼,錯是她自己造成的,只要看到姐姐醒過來,她便會迴天宮負荊請罪,給師父和仙界一個交代。

如今一切都尚且安好,唯一讓她放心不下的,便是已經杳無音信許久的淺江了。

她聽說淺江自那次送她回來點蒼山之後,在離開的途中被魔界的人帶走了,到現在都還音信全無,怎能讓她不擔心。

不過仔細想想,便也能稍稍放下心來,且不說淺江是水妖二皇子,魔界再怎麼也不會和妖界直接翻臉,就光是這些天來楚摧城先是帶着衆魔打上天宮,接着身受重傷被送回了魔界,應該沒有什麼閒工夫去對付淺江吧。

這麼想着,她便放下心來,採了一天的藥,極度疲累的她很快便躺在榻上睡着了。

忽然周身的氣息一變,空氣如同被高溫扭曲了一樣,熱浪滾滾襲來,一陣異風吹進來,原本已經熟睡的宮千竹被驀然驚醒,黑暗中一雙乾淨透明的眼睛亮得驚人,眼中是滿滿的驚慌恐懼。

師父的氣息,雖然很弱,但她還是能感覺到,是師父往點蒼山這邊趕來了,自五音谷崩裂以後,點蒼山上空結界的那一個破洞就一直沒能補好,只要有人有心要進來,這個破碎的結界是擋不住的,更何況還是師父。

宮千竹忍不住緊張得渾身微顫,竭力讓自己平復下來,不敢想象待會會面對師父怎樣的責備,只知道不能等師父來找她,要她自己出去面對才行。

她下榻穿好衣服,冰涼的手指觸及到左手臂的時候忽然顫了一下,這幾天又陸續長出了三片鱗片,這些鱗片在黑暗中散發着晶瑩紫光,如同烙印一樣印在了她的眼底。

她下意識地拉了拉袖子將左手臂遮蓋完全,生怕會被人看出什麼異樣來,待一切準備充分了後,這才推門出去了,妖冶的紅月光輝如同流水一般流瀉滿地,將夜晚的點蒼山籠罩上了一層紅色的輕霧薄紗,妖豔又不失聖潔。

宮千竹化作一道白光劃過夜空,循着墨子離的氣息趕了過去。

萬山之巔,紅月之下,渾身浴血的墨子離站在遠處冷冷地看着她,眼中是一片冰寒,看得她的心漸漸冷了下來,忽然就有一種恍惚的感覺,好像回到了十年前醫聖仙島的初見,那時候,他也是用這般清冷的眼神看着她的,像是高高在上的神佛,俯視着一隻弱小垂死的螞蟻。

宮千竹在心裡苦苦地笑,這麼多年了,原來自己在他眼中仍舊渺小得可笑,已經不想去問他是怎麼受傷的了,也不想再辯解什麼了,迎着他冰冷壓迫的目光,慢慢地跪了下去。

半空中忽然夜間狂風大作,吹得二人衣衫鼓舞,長髮飛揚,略顯單薄的身子在風中卻巍然不動,兩人之間分明只有數十丈的距離,卻彷彿隔着萬水千山,宮千竹閉上眼睛,眼前全是大片大片綻放開的紅豔如血的曼珠沙華。

墨子離冷冷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那個消瘦單薄了不少的孩子,腹部本來已經開始慢慢癒合的傷口又開始痛起來,眼前一陣陣暈眩,幾乎站立不穩,可他還是站穩了,彷彿有另一個人在控制着他的身體,在暈眩中還能冷冷地問出一句:“鬧夠了嗎?”

宮千竹渾身一顫,眼前閃過常翌爲她擋下天火的畫面,胸口一窒,幾乎又要落下淚來。

夠了,都夠了,因爲她常翌賠了命,因爲她秉燭傷透了心,如今更是因爲她,才害得六界不得安寧,害得師父與天君反目,被世人猜疑,這些都是她的錯……

她知道的已經有這麼多人受她牽連,難保沒有她不知道的更多人,因爲她而遭了殃,這些都夠了,她什麼也不求,只想一生安寧,可造化弄人,逼着她走上退無可退的道路。

夠了,都夠了!

墨子離冷眼看她死死咬住嘴脣渾身顫抖,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始終倔強地不肯落下來,又或許只是不願意在他面前落下來。

傷口上的痛摧殘着他的意識,耳邊不時響起古月仙那挑釁的言語,混合着身上的痛拉扯着他被淹沒,他幾乎就要掐着她的脖子問,她到底還有什麼不滿意的,有什麼是古月仙能給她而他給不了的?

他容忍了她這麼多。

她闖仙閣學禁術,本是滔天的大罪,他作爲九歌掌門卻處處護短;她引得仙魔大戰,他又拼了性命護她周全;她間接害死了常翌,他又以掌門的身份壓着元虛,將治罪於她的事情一拖再拖;就算她放出了古月仙,他仍想着包庇她。

試問,除了九璃盞的事情,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既然如此,她爲什麼又要拜古月仙爲師?難道她不知道,他是她師,除非他不要她了,否則她便永遠都只能是他的徒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