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千竹已經帶着青蕪的魂魄離開了許久,孟女一直扶着奈何橋,半天回不過神,夜風吹過大片大片的紅豔曼珠沙華,像是蕩起一大片紅色的波浪,孟女渾身癱軟地靠在橋欄上,嘴裡喃喃唸叨着,“丹轉塵封千百鍊,魂附神石化真仙,過往恩仇泯萬年,媧皇重生覆九天……這一天終於要來到了嗎?”
她擡頭看向宮千竹離開的方向,那裡早已沒有她的身影,只剩大片大片的曼珠沙華在夜風中搖晃着,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空氣中飄散着迷醉的香氣。
宮千竹本來打算快點離開冥界,將青玖的魂魄送回九歌,剛剛在忘川河畔蹲下用河水清洗裝着青蕪魂魄的盒子,身後便響起了不確定的聲音:“……千竹姑娘?”
她手一頓,覺得這個聲音很熟悉,但一時之間想不起來是誰,回頭一看,原來是魑魅王的貼身侍衛藏臣,她和他的交集不是很多,難怪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他的聲音。
一看見她轉過頭來,藏臣不確定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展顏一笑,“方纔看見有人竟敢用忘川河水洗手,想着可能是姑娘,原來真的是你。”
宮千竹看見他的笑容不由得失了失神,她印象中的藏臣,從來都是死屍一樣的面無表情,只有在逆煞出事的時候纔會露出些許的驚慌失措,何曾見過他這般明朗的笑顏。
略微一想,她便了然於心,藏臣的一切情緒起伏都與逆煞離不開關係,他如今如此開朗,想必逆煞過得很好。
她微微一笑,拿起清洗乾淨的盒子站起身來,朝他一笑,“藏臣大人,好久不見。”
藏臣走近她,“姑娘此番來冥界所爲何事?如今六界都對姑娘虎視眈眈,還敢單槍匹馬闖冥界,還真是有膽色呢。”
宮千竹聽出他的話外之音,皺了皺眉,“原來你已經知道了。”
藏臣勾脣一笑,從身後將昏迷的孟女給拎了出來,“我剛到這裡就看見她急着要去冥宮報信,知道姑娘來冥界了,於是便順手爲姑娘清掉一個障礙。”
“多謝。”宮千竹知道他這次的確是幫了自己,若是孟女向冥王通風報信的話,她今天可能就走不了了。
她走到昏迷的孟女面前,伸出二指點上她的眉心,強烈白光閃過,施法抹掉了她今晚的記憶。
“逆煞現在還好嗎?”
藏臣愣了愣,沒想到她會忽然問起逆煞,頓時眼梢都沾染了一絲溫柔,“啊,王上他很好。”
宮千竹靜靜瞅着他溫柔的神色,忽然開口道:“其實你喜歡他吧。”
藏臣的笑容淡了,眼中慢慢凝固成一種刻骨銘心的感情,“從一開始就喜歡了。”
“所以,你下藥殺死了昭和的孩子。”宮千竹的神色看不出喜怒,倒是藏臣愣住了,“不覺得這麼做對昭和太殘忍了嗎?孩子是母親的一切,你怎能爲了一己私慾扼殺一個母親的所有希望?”
“王上很愛她。”藏臣冷冷道,“我其實一直不喜歡昭和,明明擁有我想要的一切,卻把這些當成垃圾踐踏的女人……”
宮千竹一時默然無語,抱緊了手中的盒子,安靜地同他擦身而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執念,你無權指控昭和的選擇,畢竟,是你和逆煞先毀了她的一切。”
藏臣默然站在原地,她已經走出了好遠,忽然想起什麼,回頭淡淡道:“逆煞他是個很單純的孩子,有些事情你不說,他永遠也不會懂。”
藏臣如遭雷擊,呆呆地看着她離開的背影,鬼霧瀰漫,慢慢模糊了她如夢似幻的身影。
他若有所思地走回魑魅宮,登上那座高高的宮闕之上,逆煞披着黑色的大麾背對着他站在樓上俯瞰滿山,聽到他的腳步聲,淡淡問了一句:“她走了?”
“她似乎沒有要來見你的意思。”藏臣在他身後站定,看着他欣長的身影,眼中流露出他從未見過的感情。
逆煞毫無所覺地嘆了口氣,“我早就知道她不會來的,她那個姑娘啊,明明看上去那麼溫柔,可骨子裡卻是清冷到了極至,呵,和她那個師父一樣。”
“王上莫非喜歡千竹姑娘?”
“喜歡?這倒不至於。”逆煞悵然,聲音帶了些落寞,“我只是……很想和她做好朋友而已,可她太遙不可及了,像是十五的月亮一樣,看似近在眼前,實則遠在天邊。”
那聲音淡淡的,似一片死水般平靜,可是垂在身側的手,開始微微有些顫抖。
他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情,他活過幾百上千年,卻從未遇到過這麼幹淨純粹的姑娘,不會因爲他的任性而生氣,也不會因爲他的暴戾而懼怕,無論什麼時候都那般淡定從容,完美的幾乎不真實,比當年的昭和還要溫柔,似鏡中花,更像畫中畫。
他只是……不想再寂寞下去了……
逆煞藏在大麾下的手握得緊緊的,心慢慢地疼痛抽搐起來,不想再待下去,轉身便要離開。
藏臣站在原地將拳握了又握,耳邊似乎又響起了宮千竹那淡淡縹緲的聲音。
……
“……逆煞他是個很單純的孩子,有些事情你不說,他永遠也不會懂。”
……
指甲緊緊嵌進掌中,他望着逆煞即將離去的落寞背影,終於開口喊了一句:“王上!”
逆煞回頭看他,見他慢慢朝自己走來,眼中莫名的光亮在黑暗中更是令他心中一驚。
夜風吹過,漫山遍野的紅葉在風中抖動起來,大片大片的紅色,在黑夜中美得令人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