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盡頭

“墨子離,你這是不是就叫做自作自受?”

淡漠無情的聲音響起,帶着隱約空靈迴響,隨着聲波盪開,殿內地毯、書案、紗帳全被那人同化成暗紅血色,殿內妖風大作,紗帳被吹得紛紛揚揚地飛,如同鬼魅蝶舞,微光粼粼,水波瀲灩。

墨子離怔怔地看着眼前那人,渾身血液倒流,若不是痛到窒息,他幾乎快以爲自己是在做夢。

外面一道血色閃電橫空劈開,照得宮玄月那張絕美的臉更加驚心動魄,血色紅裙華麗展開,長長流蘇低垂,美得聖潔又妖冶,美得天地失色。

他活過來了?就連宮玄月也活過來了?

他怎麼會活過來,那顆九璃神心,不是隨着九璃洞一起爆炸了嗎?他怎會在銷聲匿跡五十年後,再一次重歸六界?

墨子離只覺得眼前血霧瀰漫,一陣陣暈眩,他忽然好想抓住他問,如果連他都醒過來了,那麼,小竹是不是也有可能活過來?

宮玄月清冷迷離地笑,眼眸在黑暗中散發着淡淡妖冶的血色光輝,眼波流轉間,停留在了牆上的那幅畫上。

“墨子離,我們來個十年之約吧。”

.

人界與冥界交接處的幽冥風谷,那裡是被稱爲世界盡頭的地方。

空氣中飄着迷離的花香,不知名的紫色花瓣永不間斷地在微冷的風中紛飛絕舞,狂風在空氣中摩擦出淡紫色的痕跡,像是劈開了另一個空間,雪白的浪花靜靜地拍打海岸礁石,恍若有人在唱一首靜謐悽美的歌謠。

白衣拂卻仙落凡塵,那人從風中落到地上的一瞬間,好似一石激起千層浪一般,地上厚厚的一層紫色花瓣如海浪般翻滾散開,連風都靜止了一般,紛舞在空氣中的花瓣徐徐落下,像是下了一場轟烈的花雨淚。

墨子離走過一場花雨颯沓,妖風狂亂衣袍卻紋絲不動,連發絲都未曾亂過一分,那眼中彷彿什麼都沒有,又好像什麼都在他眼底。

他還記得那時候宮玄月轉身,看着窗外一夜暴雨過後即將升起的東方旭日,聲音如同神諭一般空靈淡漠。

……

“太陽快要出來了,你要找的人,就在世界的盡頭。”

……

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感受,沒有狂喜,沒有絕望,只有淡淡蔓延成海的微傷,針扎般細密地痛成一片,自從她不在了以後五十年間,總有一個地方像這樣隱隱作痛着,淋漓鮮血慢慢滲出來,痛得他遍體鱗傷,直到血流成河。

他以爲過了五十年後,再次見到她,他會痛。

可原來不單單只是會痛,待看到世界盡頭的那一邊,那棵梨花樹下的熟悉身影,五十年來所有的情感全部涌上來,悲傷、內疚、痛苦、絕望、憤恨、心疼,還有許許多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全部化作一種痛到徹骨的感情,在悲傷中逆流成河,幾欲要將他整個淹沒。

他就這樣遠遠地望着她,素白的人兒就那樣沉睡在樹下,潔白花瓣落了滿身,她似乎睡了很久很久,潔白如雪的花瓣不斷地從樹上落下,又被風吹起,在空氣中淒冷慘烈地飛舞,美得驚心動魄。

他找了她整整五十年,她竟然就在這世界盡頭的梨花樹下睡了五十年。

他忽然好想用力將她搖醒,狠狠責問她爲什麼要騙他,如果只是累了,想找個地方安靜地睡一覺,爲什麼不告訴他,爲什麼讓他以爲她死了,爲什麼寧願一個人在這個地方待那麼久也不願意讓他陪着,爲什麼捨得……拋下他整整五十年……

如果恨他,打他氣他報復他都沒有關係,可她連恨都不願意恨了,來到這個誰也找不到的世界盡頭,一睡就是這麼多年。

可早已經痛到無以復加的地步,痛到他連呼吸的勇氣都沒有,她睡得安靜到讓他心疼,看起來那麼小那麼可愛,可笑曾經的他,竟然把這份難能可貴的乾淨純粹,隨隨便便地踐踏……

忽然臉上一片冰涼,緊接着淅淅瀝瀝的雨水從漆黑的天空中打了下來,飛舞在空中的梨花瓣被打落下來,落到睡在樹下的人身上,像極了花的葬禮。

似是被冰涼的雨水驚擾到夢境,她呢喃着從沉睡中醒來,慢慢支起身子,乾淨如墨玉般的眼睛茫然地望着遠處看着她的那人。

僅那一眼,便是窮盡一生也無法忘記。

夜色細雨之中,白衣勝雪的男子撐着一把白玉柄紙傘朝她走來,清冷絕塵,步步生蓮。

“你,要不要做我的徒弟?”

他將傘打在她頭頂替她擋住雨,微微俯身淡笑,朝她伸出手去。

她愣了愣,看着那隻溫潤如玉指節修長的手,再低頭看看自己小小軟軟的手掌,似懂非懂地放進他手心。

他胸口一窒,心痛到難以復加,久違地眼眶酸澀溼熱,望着她的視線被溫暖的液體遮擋住,流下臉頰,敲打在二人相握的手背上。

一隻小手忽然伸出來摸上他的臉,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居然能夠用很不熟練的聲音說出兩個字,“不、哭。”

他一愣,連忙抹掉滿臉的淚水。

好,不哭了。

他握緊她小到讓他心疼的手,只願此生都不再放開,一字一頓地對她說。

“小竹,師父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