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師生對話
‘接下來該怎麼辦。’
古遊安靜坐在早已熄滅的篝火旁，撿起旁邊的樹枝。有意無意的用它翻動已然熄滅的篝火，看着忽明忽暗發出紅光的木炭發愣。
現在的時間是後半夜，被安排守夜的人是他和秦明。其他人一起負責相對安全的前半夜，只有蘭塔沒被安排守夜任務。
畢竟於情於理，也不能讓一個剛剛得到萬年魂環、身體和精神都疲憊不堪的三十級魂尊頂着疲憊工作。
不對，是三十三級、無限接近三十四級的魂尊。
此刻，駐紮的營地一片寂靜，遠處隱約傳來鳥鳴和獸吼，衆人在帳篷裡深陷夢鄉，輕微又悠長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古遊完全可以理解，短暫而強烈的興奮過後，總會帶來超出預料的疲憊。
史上第一個萬年第三魂環，必然會引發各位不甘人後的天才們無限遐想。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其中有貓膩，萬年魂環的巨大誘惑，足以使魂師喪失理智。
具體表現爲御風叫囂第四魂環非五萬年不要，吃了秦明一拳頭才安靜下來。
或許是因爲自然選擇，睡覺打呼嚕的魂師都被魂獸吃掉了，魂師羣體進化出不打呼嚕的特異功能。閉上眼睛，古遊輕而易舉的就從裡面分辨出屬於蘭塔聲音。
一起生活了快六年時間，做到這點理所當然。
‘所以，爲什麼是月光花，又爲什麼是蘭塔？’
‘這個月亮之神又是哪蹦出來的？’
古遊眼裡閃過一道晦澀不明的光，他不能理解，在自己、唐三、小舞的包圍網中，高高在上的神明爲什麼偏偏會選中最爲平凡的蘭塔。
一個沒遇到自己連主線露臉機會都沒有的平凡魂師，有什麼特質值得被神明盯上？
‘難道.都是我的錯.’
“怎麼了？”
秦明溫和的聲音傳來，古遊擡起頭，只見秦明拿着兩杯不算清澈的水從湖畔的方向走來，將其放在木炭旁，似乎想用木炭的餘溫把這兩杯水燒開。
似乎是察覺古遊的不解，秦明一屁股坐在地上，笑道：“放心吧，這些水能喝，我已經用乾草和木炭過濾過了。”
“.我知道，爺爺教過這個。”古遊微微點頭，表示自己知道這點常識。
老傑克曾經說過，任何在野外露天的水源都不能直接喝，哪怕看起來再清澈透明也不行。從科學的角度，是因爲裡面可能含有能夠致病的細菌、微生物、可溶性雜質等雜質，所以需要過濾後煮開再喝。
好吧，老傑克沒講這麼詳細。這個年代還沒有顯微鏡，細菌和微生物都沒被斗羅人發現。
至於說斗羅大陸存不存在細菌和微生物，那應該是存在的。鬥四貌似是實驗室在觀察血液時發現藍軒宇的異常，觀察血液總不可能肉眼觀察吧。
“對哦，我老是忘記你的出身。”
秦明懊惱似的拍了拍頭，“你看起來真的一點也不像小村子出來的魂師。”
興許是秦明放鬆的姿態，也可能出於沒能察覺到的逃避心理，古遊暫時放下心中的疑慮，好奇問道：“哪裡不像了，我可是百分百純血統的聖魂村人。”
“看吧，就是這點不像。”
現在的秦明一點也不像供職於天鬥皇家學院的老師，他就像隔壁的鄰家大哥，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意：“除了你，可能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人會以自己出身在小村子爲傲，更別提把村子名字掛在嘴邊。”
“想當年我第一次來天斗城，因爲不想被別人發現出身小村子，還特意花大價錢定做了一套服裝，準備專門穿去參加舞會。”
“然後？”
“然後就被發現了。”秦明無奈攤手：“沒人提醒我貴族舞會上的東西不能亂吃，我看到旁邊放了一大堆吃的，就啃了兩條羊腿，接着所有人都知道我平民魂師的身份。”
秦明的真實經歷讓古遊忍不住笑了：“噗——，懂了。”
他很想忍住，但一想到其他人都端着紅酒杯矜持聊天，只有秦明抱着兩條羊腿在啃的畫面，古遊就忍不住發出笑聲。
“笑吧、笑吧，不用管我。”秦明並不在意，既然他把這件事說出來，自然也做好被古遊嘲笑的準備。
更何況古遊的笑聲不是嘲笑，只是單純覺得好笑，秦明更沒理由生氣。
秦明用木棍撩了撩降溫變黑的木炭，讓它重新接觸氧氣發出熱量。笑夠了的古遊接着問：“應該不只有這一點吧？”
世界上這麼多人，總有一部分對比現代化更喜歡綻放在故鄉のSakura。如果秦明只是因爲他總把聖魂村掛在嘴邊而認爲不像村裡人，古遊會感到失望。
會感到，很失望。
“當然不止這一點。”秦明繼續說：“還因爲你身上沒有“恐懼”的味道。”
“恐懼的味道？”
兩頰的肌肉好像瞬間失去溫度，嘴角的動作也變得勉強起來。古遊隱約察覺到秦明的意思，嘴巴卻不受控制的自動發出聲音：“恐懼誰，玉天恆還是寧榮榮？”
“首先，我沒惹他們任何人。其次，我沒惹他們任何人。最後，我沒惹他們任何人。”
“既然這樣，我爲什麼要恐懼，他們恐懼我還差不多。”
“哈哈，你說的沒錯。”
無視其中搞笑的部分，秦明認可古遊的內涵：“你沒惹別人，自然不需要考慮別人會對你怎麼樣。從實力上看，他們兩個確實應該恐懼你。”
“可伱要知道，這個世界並不單純，總會出現一些毫無緣由的惡意。所以大家的心中才會出現恐懼，併爲此做出妥協和改變。”
“我花大價錢去定製服裝，是因爲我害怕平凡的出身和這座城市格格不入，導致自己被天斗城貴族看不起。”
“實際上，我所害怕的事它的確發生了。當那些人知道我出身平民，還是被教委特招進學院後，他們在背地裡對我的稱呼從一開始的‘野狗’，變成現在‘教委圈養的牧羊犬’。”
“在他們看來，教委們招收我的用意是因爲我足夠聽話，可以把進入皇鬥戰隊的天才魂師，教育成聽命教委反抗家族的死士。”
“很奇怪對吧，明明是招我進學院的是三位教委，明明我連一個學生都沒見過，就莫名成了教委想對天鬥貴族圈動手的信號，成了針對他們的一枚棋子。”
秦明扭頭，映入眼簾古遊低垂着腦袋，臉色蒼白，劉海的陰影遮住眼睛。若非還有呼吸，甚至會被懷疑是一具死了五百年但保存極好的屍體。
“所以，告訴老師，你在恐懼什麼？”
雖然和這個學生接觸不多，時不時還有種被架空的錯覺，也體驗不到當老師的成就感。
捫心自問，秦明其實很欣賞古遊。
沒有老師會拒絕一個既能團結同學、又能獨自上課、還能批改作業的全能班長。因爲本職工作很閒，沒事幹的秦明觀察過後在無意間做出了和皇鬥戰隊前隊長相同的判斷。
古遊，是一個驕傲到足以稱之爲傲慢的人。
唯有傲慢到極致的人，纔會奪取皇鬥戰隊隊長位置後在敗者面前表現得沒心沒肺。
也只有傲慢到極致的人，才能絲毫不忌憚七寶琉璃宗勢力，毫不留情的動手教訓宗主之女。
正因如此，秦明纔會坐在這裡和古遊交流。他很想知道，這樣一個天不怕地不怕、傲慢無比的傢伙，爲什麼看到蘭塔的萬年魂環的一瞬間，眼中會出現“恐懼”。
秦明看得很清楚，所有人都爲蘭塔的奇遇感到亢奮，孟依然甚至抱着蘭塔的臉猛親（雖然沒親到），只有古遊皮笑肉不笑默默退至最後。
當初的自己，在直面傳說時大抵也就這樣。
秦明清楚的記得，當時他還沒到二十歲，就已經順利升到四十級，成爲史萊克學院畢業的史上第一人。意氣風發的他爲更進一步，曾想前往大陸最南方的烈火羣島，在最嚴酷的環境下鍛鍊自己。
烈火羣島，衆多火屬性魂師心中的蒂法。生活在島嶼上，除了能享用到火山噴發帶來的火屬性靈氣盛宴、和各種武德充沛的強大火屬性魂獸戰鬥外，還可以直面火屬性魂師最大的敵人，
其名爲，暴雨。
作爲島嶼羣，烈火羣島遠離斗羅大陸。對於生活在島上的生命而言，意味着當狂風暴雨或地震海嘯這類天災來臨之際，它們的選擇寥寥無幾。
也可以說只有一個，憑實力硬抗。
只要是火屬性，無論魂師還是魂獸，暴雨都會平等的降低招式威力。古遊曾拜讀過的火山一族大戰爆錘龍，正是從側面展現出它們的實力。
唯有強者，纔有資格在暴雨中狩獵。
換成魂師界，用一句話形容就是：唯有登頂烈火羣島的火屬性魂師，纔是天下火屬性魂師之王。
相傳武魂殿有一位火屬性的封號斗羅就曾在烈火羣島登頂，作爲新生代天才，秦明自然也想走上一樣的道路。
只可惜，躊躇滿志的秦明還未來得及登上烈火羣島就死了。衝破水面一躍而起的巨大陰影，成爲他和烈火羣島間無法跨越的天塹。
如果不是來晚一步沒登上船，他就應該和當天其他前往烈火羣島的魂師一起，葬身在耀眼的金光當中。
秦明很想知道，區區一枚萬年魂環，爲什麼會讓古遊露出和自己直面傳說時一樣的表情。
“老師”古遊的嘴脣乾燥得就像砂紙，聲音從喉嚨深處擠出，沙啞得讓人難以聽清。
“請告訴我，面對可能永遠無法戰勝的敵人，我們應該反抗，還是投降？”
來到這個世界十三年，對比又是泡妞又是打人的各位穿越者前輩，古遊自認足夠謹小慎微。
做過的唯二兩件堪稱刀尖上跳舞的大事，第一件是主動靠近“生人莫近”狀態下的唐三，第二件是用本名在武魂報上發表文章。
其中第一件，如果唐三真的無可救藥，自己估計沒啥好下場。等到第二件，如果比比東、千道流或其他武魂殿高層帶着惡意找來，則必定失去人身自由，被關在小黑屋裡日夜不停爲武魂殿崛起做研究。
唐三和千仞雪在皇宮裡的對峙也很危險，可說到底，那時的自己羽翼漸豐。孟依然的關係加上“古遊大師”的免死金牌，就算情況再差，膝蓋夠軟也能保性命無憂，還能順帶保唐三一手。
如果古遊保持初心，和剛來到這個世界時一樣只想活命，在唐三和千仞雪握手言和後，他的目標就已經達成。
剩下的幾十年時間，如果想永生不死就努力修煉成神，如果對漫長的時光不感興趣，四處探索遊山玩水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反正生靈塗炭的帝國戰爭不會出現，吃自己攢下的棺材本也不丟人。
問題在於不知從何時起，古遊的目標變了。
人造魂骨、拓印魂環、以及未來計劃研究的自凝魂環，種種可有可無的研究持續推進，目標直指天上的神明。
直到今天，古遊才發現自己太蠢了。上賭桌的前提是你得有籌碼，沒有籌碼，兩袖清風的人沒有博弈的資格。
唐三被唐昊帶走，未來可能被送進殺戮之都。蘭塔被月亮之神狄安娜盯上，已經完成月神第一考。自己的一舉一動彷彿都在神的眼皮底下，面臨的困境也是神明遞來的橄欖枝。
耳邊彷彿有個聲音在訴說世界的真實：在力量面前，你的一切毫無價值。來吧，放棄掙扎，成爲我們的一員。
古遊現在急需一個人告訴他，是順從命運的安排，還是繼續可能無意義的反抗。
或許，當個俯瞰衆生的神也不錯。
‘原來如此，是想起昊天斗羅了。’
懸着的心終於放下，秦明恍然大悟，不知道神界存在的他，“永遠贏不了的敵人”只能聯想到昊天斗羅。
名義上的領隊也是領隊，唐三作爲秦明的學生，三位教委無意向他隱瞞真相。因唐三身份震驚的同時，也驚訝於古遊的強大內心。
也對，當驕傲的天驕還未成長到極限，就直面當世頂點之一，到現在纔出現落差和挫敗感可謂心理素質無敵。
過程錯誤結論正確，在灰燼中拿起終於煮開的水，秦明將其一把塞進古遊手裡，說道：“小子，你聽說過深海魔鯨嗎？”
不等古遊回答，秦明就把自己闖蕩大陸、試圖前往烈火羣島時遇到近百米的深海魔鯨，然後灰溜溜回家的故事說了出來。
他用大拇指了指自己，說：“我努力修煉，現在是大陸史上第二年輕的魂帝。等到七十級並帶領學院獲得全大陸魂師大賽冠軍後，我就向三位教委請辭，再度向烈火羣島發起挑戰。”
“可能永遠無法戰勝的敵人只是現在無法戰勝，只要能活下來，那就努力修煉，在第二次贏回來。”
秦明沒有繼續說貴族，即便成爲魂帝反過來無視貴族的故事確實勵志，對象是古遊的話，還是深海魔鯨比較好。
畢竟，區區貴族沒有資格讓古遊感同身受。
“.”
秦明的樣子讓古遊瞪大眼睛，透過他的身影，隱約能看到一個綠色緊身衣的西瓜頭。
良久，古遊仰頭把水一飲而盡。
“老師，你搞錯了一件事。”
“什麼？”
“我從來不因出身在聖魂村爲榮，”古遊咧嘴大笑，魂力在經脈裡激盪並衝開瓶頸：“是聖魂村以我爲傲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