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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書渾渾噩噩的被他牽到帳子外面。海子邊緣的石灘上一盆未熄滅的篝火,上面還架着焦香的烤肉。秋天的草原是沉甸甸的金黃色,那顏色直融化到遠處的藍天裡。她本來以爲,自己的日子就會結束在這個地方。
去向塔古娜告別。她心裡一萬個捨不得,但杜滸說:“等你好了,想什麼時候來看她,就什麼時候再來。”
雖然這話說得也不是太有底氣。她用力大口呼吸,假裝沒聽見他的踟躕,點頭道:“別、別告訴她我病這麼重,她肚子裡有小寶寶,別讓她太擔心。”
可是塔古娜卻哪裡都尋不到。帳子裡沒有,篝火旁沒有,湖邊也沒有。連帶着忽蘭也一起消失了。
奉書已經虛弱得有點邁不動步子。再走幾步,開始急促地喘。杜滸擔心她身子,讓她在原地等着。
她不答應:“我要親口和人家說一句再見嘛,這都不行?”
也許以後就再沒有機會和她說話了。
杜滸沒辦法了,“那,那我陪你歇會子?”
奉書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天底下最沒長進的男人也就是這樣了吧。你就不能抱着我?危急時刻,怎麼就抱得那麼毫不猶豫?現在沒危險了,就捨不得出那點力氣了?
跺了跺腳,終於意識到他不是在裝傻,只好厚着臉皮提醒一句:“我是不是瘦了好多?抱着還沉不沉?”
他愣了片刻,總算是明白了,將她打橫抱起來,低聲笑道:“從來就沒覺得你沉過。”
山丘後面的一大片黃草微微晃動。杜滸朝那裡走過去。奉書的後腦靠在他肩膀上,從下往上,只看到他下頜脖頸的線條。他確實消瘦了不少,兩道勁瘦的筋延伸到衣領裡。領子有些毛躁,帶着些許不修邊幅的頹廢。喉結明顯,微微滑動着,裡面藏着他那低沉有力的聲音,單憑那聲音就能讓她全身發軟。
她忍不住伸手去觸他的臉,不出意料的扎她手心。
他這幾年過得怎樣,不言而喻。她又是心疼,又是後悔。她自己把自己折磨了三年,又何嘗不是折磨他呢。以後可要好好督促着他,不讓他再這樣對待自己……如果有以後的話……
杜滸低頭看她,見她是一副癡癡的樣子,忍不住微笑,故意問:“看什麼呢?”
奉書使勁瞪了他一眼。非要她說出來麼?
他的臉,劍眉星目裡帶着千軍萬馬的風采,此時笑了,卻是一派敦厚天真。奉書貪婪地看他,忽然衝動涌上頭頂,支起身子,閉上眼,小鳥一般啄他的脣,碰到了,趕緊像燙了一般縮回來,這才體味到那乾燥柔軟的觸感,心頭一陣惡作劇般的快活。
頭一次主動親吻男人……就在幾天以前,她還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做這麼大膽的事。
感到杜滸渾身一顫。她把臉藏在他懷裡,等了一會兒,不見動靜,微微側頭,露出半隻眼睛瞄他。他也在看她呢,目光有些呆呆的,似乎還沒意識到發生什麼,忽然伸出舌尖,彷彿無意識的,舔了舔被她親到的上脣。
奉書腦子一熱,全身着火了一般。直接去吻他的脣。學着他上次對待自己的樣子,扯他,卷他,吮他。餓極了的幼獸,毫無章法地啃咬第一頭到手的獵物,齒縫間用力抿着柔軟的血肉,生澀而熱情的,只想把他也弄成自己上次魂不守舍的模樣,把他弄哭,把他弄暈……
立刻便是更熱情的迴應。她感到抱着自己腰的那隻手驟然緊了緊,他的氣息幾乎是鋪天蓋地的圍攏過來。她耳朵裡嗡的一聲響,心裡那些邪惡的計劃統統付諸流水。等到稍微清醒過來,發現自己早已不是被他抱在半空中了,而是……
不知怎的就躺倒在了草地上,狗尾巴草拂着她的臉。他的呼吸是熱的,也拂着她的臉。面前一大片陰影,他的胸膛貼着她的,好重,從沒料到男人的身體會這麼重,壓得她無法呼吸,只得任他攫取口中的空氣,一點一點的投降。她甚至能感到他的心跳,一下下的按壓着她的皮膚。
她也從沒聽到過杜滸這麼粗重的呼吸聲,他似乎竭力剋制着,但仍然聽得清清楚楚。他一手捉着她手腕,全身都繃得緊緊的,一動也沒有動。
良久,她才感到身上的壓力微微減小了些,終於被放開了。全身已經被汗水溼透,髮絲凌亂地粘在額頭臉頰。她知道自己成了燒紅的蟹,沒法看,只能縮進殼裡。
可還是忍不住睜眼。方纔到底是怎麼回事……
面前是天光一片。還是那個世界,還是那一片天。杜滸看着她,神色出奇的凝重。
她一見他就羞,輕聲開口叫:“師……”
立刻被他吻住了後面的話。她心裡忽然有點害怕。怕什麼,她也不知道。人還是熟悉的那個人,可對她做出來的事,卻是她以前怎麼也想象不到的。
杜滸輕輕吻着她,過了好一陣,纔想起來有別的方式讓她安靜,於是放開她,伸手覆住她的嘴,用口型告訴她:“別動!”
奉書恍惚一陣,耳中的隆隆轟鳴終於弱下去,這才聽到,身邊幾步之外的地方就有人在說話。
是個陌生的聲音,說的是蒙古話:“你們是什麼人?在這裡幹什麼?”
奉書心裡一顫,頭腦一下子清醒了,第一反應是跳起來逃。這裡是和林路,四周都是茫茫的草原大漠,一百里找不出一戶人家,更別提他們這兩個明顯是漢人裝束的,任憑誰看到,都會生疑。
隨即看到杜滸用眼神安撫她,放下心來。他一聽到異動,便直接把她帶倒在地上。周圍的草叢又高又密,將兩個人擋得嚴嚴實實,咫尺之外便沒什麼痕跡。
奉書心中忽然有點失望,原來他不是情不自禁把自己撲倒在地上的啊,讓她白心跳半天。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又聽到極近之處,忽蘭的聲音:“老爺,我們是牧民……”
陌生的聲音嬉笑兩句:“什麼?你叫我們……哈哈,哈哈,他管我們叫老爺!”走了幾步,伴隨着馬蹄踏草的聲音,“誰讓你們來這片草場的?嗯?不知道是我們家主人的財產嗎?你們是誰手下的牧民,交稅了嗎?”
終元一代,各路貴族們肆無忌憚的兼併土地和牧場,此時已經初露苗頭。塔古娜畢竟是在貴族老爺家待過的,一聽這口氣,立刻知道有麻煩,客客氣氣地答道:“回老爺,我們一家人外出圍獵,暫時在此處歇腳,我倆是留下來看守營地的。沒看到草場上有誰家的標識……”
對面的聲音顯然透着懷疑:‘圍獵?大着肚子還出來圍獵?”
塔古娜語氣軟了些,依舊堅持說是。若非圍獵,如何解釋周圍這麼多馬匹和帳篷?
“嘿嘿,那好,讓兄弟們看看你們都獵到了什麼……”一邊說,腳步聲一邊走遠。
這是明擺着索要賄賂。可塔古娜和忽蘭心知肚明,帳子裡哪有什麼大批獵物,只有趙孟清留下的、沒來得及收拾的財物,雖然值錢,卻是來歷蹊蹺,絕不能讓任何官府人看到。
忽蘭焦急地制止:“老爺,等下……”
但“老爺”們顯然不耐煩,一邊嘻嘻哈哈地笑,一邊朝帳子裡走。那笑聲忽然雙雙停止了。
忽蘭大驚,轉頭一看,杜滸正從草叢中現身,把兩個蒙古貴奴放倒在地上。
還是奉書告訴他幾個人對話的內容,讓他去出手的。他打着手勢對忽蘭說:“把他們弄到背風的暖和地方去。這兩個人會睡上一天一夜。趁這時間,趕緊收拾收拾走罷。這裡呆不下去啦。”
塔古娜和忽蘭相顧無言。茫茫天地之大,似乎並沒有可以輕易容身的地方。
她輕聲說:“向西去吧!那裡的貴族老爺少,也不會有那麼多軍隊。”
前路漫漫,到處都有風險。忽蘭面帶歉疚,問:“我是不是不該帶你出來?”
塔古娜嘻嘻一笑:“現在後悔?晚啦。”忽然又看到不遠處的奉書,轉而面露難色,“只不過這樣以來,小蚊子以後想找我們來玩,可找不到啦。”
奉書上前拉住她的手,微笑道:“我只要向人打聽方圓一百里內最出色的騎手,就行了。”
塔古娜親暱地看了忽蘭一眼,表示同意。
忽蘭倒是謙虛,微微臉紅着,還想說什麼,塔古娜直接攬過他,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大笑道:“你們也快去收拾收拾吧!明兒一早,大家一塊出發。”
兩個蒙古年輕人的背影依偎着,慢慢走遠了。杜滸只看了一眼,就移開了目光,微微搖搖頭,拉上奉書,示意兩人也走。
奉書擡頭看了他神色,就知道他心裡頭想什麼,嗤的一笑,學着他的語氣,老氣橫秋地說:“現在的年輕人啊,可是越來越沒規矩啦,是不是?”
杜滸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他有那麼古板嗎?雖然,做出來這樣驚世駭俗的事情,直到現在他自己都還不太相信。
奉書立刻又敏銳地捕捉到他這一點情緒,指甲輕輕掐他的手,咬着嘴脣問:“又後悔了?”
杜滸笑了,俯下身,嘴脣在她額頭輕輕一觸,“再不後悔了。”
他不是隨隨便便的人。從第一次決定吻下去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準備好了對她負責到底。
奉書想笑又想哭。他的語氣,像極了當年哄小孩子的那種聲調。然而他就算是哄她,她也從來都是當真的。她心頭說不出的歡喜,平生頭一次,嚐到了兩情相悅的滋味。
忽然又想起了什麼,猶豫着叫他:“師父……”
杜滸沒應,過了好一陣,才低聲道:“你還叫我師父嗎?”
奉書心裡一顫,“那……那……”他本來就是師父,難道還有什麼別的身份?
可兩個人的關係已經這樣,若再讓人聽到他們師徒相稱,畢竟不太光彩吧。杜滸向來是很在乎這些的,否則,他也不會一次次畏縮退卻,一次次那樣狠心地傷她。
奉書鼻子一酸,小聲說:“對不起……以後我一定注意……只私下裡叫,可以嗎……”
隨即感到身子向前一撲,已經被他攬在懷裡。頭頂上的聲音低低的,吹着她的額發:“傻丫頭!我做你丈夫,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師父的小乖:呀呀呀呀呀這話該怎麼接!在線等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