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飢火相煎疲欲絕,衣冠塗炭可勝羞·
奉書怦然心動,慢慢掙扎着蹭過去,在香氣了陶醉了好一陣,告訴自己:“他拿我沒辦法了,這才用好茶好飯誘我投降。當我是狗呢?”
可雙腳還是固執地不肯離開。右手不知怎的就拾起了筷子,夾起一小塊肉,顫抖着放進嘴裡。
她品了一品,對自己冷笑道:“一看就是北方廚子做的,一點也不地道,比我家以前吃過的差遠了。等我以後回了家鄉,這些東西要多少有多少。”狠命嚼了兩嚼,將肉吐了出去,一發狠,把整個托盤掀到了角落裡。菜餚沾了灰土泥塵,亂七八糟地混在一起,就一點也不誘人了。
她爬回榻上,閉目養神,心頭涌起一陣勝利的快意。
門外不再送食物進來了。也不知過了多久,她似乎聽到兩個人在商量:“……要不要再去報告……”
另一人道:“哼,由她!看她能任性到幾時!”
“可是主人有吩咐……”
奉書忽然渾身一個激靈。全身的力氣已經在這短短几天裡消失殆盡,要是胡麻殿下現在闖進來,脫她的衣服,自己恐怕是毫無還手之力。
但她隨即就笑了。房間裡已經被她扔得到處都是食物,最初兩天送進來的饅頭已經發黴了,長了一圈的綠毛。幾碟奶點按照送來的時間不同,呈現出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形態,有的像豆腐,有的像米粥,有的像紙屑,有的像石灰。整個房間裡瀰漫着一股餿味。她覺得胡麻殿下應該是沒有興致在這裡風流快活的。要是他來脫她的衣服,就會發現衣角上抹的全是腐敗的食物汁液。要是他想把她按在榻上,就會發現榻上堆的滿是哈喇油腥味兒的肉渣。
快十五歲的女孩子,雖然還是懵懵懂懂,但本能的,已經學會了用一些簡單粗暴的法子來保護自己。
奉書嘻嘻笑着,心想:“還好現在是冬天……否則我就可以吃螞蟻給他看……看誰怕誰……”忽然彷彿又回到了小時候,跟着蠍子他們流浪的時光。那個時候,她也是整日腹中空空,身上也不時沾上怪味。她恍惚地說了一句什麼,眼前彷彿又出現了壁虎、蠍子、蝸牛、小耗子……小耗子在給自己編手環……小耗子和自己結伴去解手……
她知道自己已經出現幻覺了。耳朵裡時常嗡嗡的響,眼前時明時暗,似乎是門洞在不斷地被打開關上,有人在窺視她的情況……有人在外面說話……那是父親的聲音……他在說:“奉丫頭,別淘氣了,回家來洗澡……”
幻覺。全是幻覺。也許自己馬上就要死了吧……時間像滴血一樣慢慢流淌,虛弱的心臟跳得飛快,好像一隻不知疲倦的啄木鳥,一下下啄走她的魂魄。
幻覺還在繼續。這一次,是柳亭在對她說:“奉丫頭……何苦呢……奉兒,你別讓我着急……”
聲音好真切,似乎就在耳邊。奉書不由自主地想要張口迴應。但舌頭是麻木的,無法捲曲。
腦海中的聲音還在固執地繼續:“奉兒,奉兒!你別嚇我……”
奉書用力甩了甩頭。
忽然叮叮的清脆一響,似乎是鑰匙相碰。緊接着是一聲急促的“咔嗒”聲響。吱呀一聲,房門開了。那扇緊閉了不知多少天的房門,開了。
奉書討厭這個白日夢。可她眼前卻猛然一亮,柳亭的面容焦急萬分,出現在門外。那面孔隨即變成了兩個、四個……
奉書心頭一震,從幻覺中清醒了些,張了張口,可是什麼也沒說出來。
柳亭撲過來,不顧她的滿身怪味,將她緊緊抱住,顫聲說:“外面沒人……他出城了……來,跟我走……”
直到雙腳踩上了堅硬的土地,奉書才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做夢。腳下輕飄飄的,好像行在雲彩裡,每走幾步,就踉蹌着要摔跤。柳亭用力架起她半身的重量,半扶半抱,摟着她一面走,一面哭。
“你看你……把自己弄成這樣……餓不餓?難受不難受?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我好容易纔打聽出來你在這裡……”
柳亭似乎還在說什麼,可奉書迷迷糊糊的,聽不太進去,只是道:“小心……別……別讓人發現……”她發現自己的聲音微弱得不像話,連自己都聽不太清。
柳亭又說了幾句話,似乎是讓她放心。
不知怎的就走到了柳亭的那個青磚小院。柳亭把她按在牀上坐了,打量着她,抹了一把眼淚,笑道:“小髒丫頭!先在這兒歇着罷!我……”
奉書迷惘了一路,此時才慢慢涌出了喜悅,叫道:“二姐……”頭腦略微清醒了些,忽道:“把門鎖上……別讓人看見我在這兒……我那間屋子的門,鎖上沒有?”
“都鎖好了……唉,你瞧瞧你……你生他的氣,也不用這麼自己折磨自己……”
奉書微微臉紅了,急忙想要站起身來。她知道自己現在邋遢得要命,可別把二姐的牀鋪弄髒了。
可柳亭卻絲毫不嫌棄,兌了一盆溫水,沾溼了手巾,輕輕擦拭着她的臉頰脖頸,又解下她的髒衣服,從自己的衣箱裡抱出一身絲綢衣裙,道:“我給你好好洗洗,換上……”
奉書忽然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了,鼻子用力吸了一吸。一股異樣的香氣從鼻孔一直鑽進肚子裡。似乎是熬得濃濃的大米粥。她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突然活過來了,滿口生津。
柳亭見了她的神色,忍不住笑:“真是小狗兒,鼻子那麼靈!那是我剛做得的,我去給你盛。”
等到那盛粥的木碗放到自己面前時,奉書幾乎要哭了,嗚咽了一聲,舀起一勺就往嘴裡填。溫度正好,一點也不燙口。粥裡放了蜂蜜,淡淡的清甜味道讓她全身都愉悅地戰慄起來。醇厚的米油纏繞着她的脣齒,好像天上的雲彩一樣入口即化。她用舌頭感知着一粒粒飽滿香甜的米。那一定是家鄉種出來的。前一陣子讓她糟蹋的所有飯食,加起來都沒有這一口粥好吃。
奉書心中提醒自己,不能吃太多,不能吃太快,不然會生病。可右手似乎脫離了自己的控制,不由自主地一勺勺往嘴裡送。
她強迫自己停下,含混不清地道:“二姐……謝謝你……”
柳亭看着她,笑中帶淚,“難道我能眼睜睜地看着你糟踐自己身子?”說着捉起她左手,給她套上衣袖。
奉書這才發現,當自己吃得忘乎所以的時候,柳亭已經給自己擦乾淨了全身,換上了她的香噴噴的新衣服,頭髮也被散開,抹拭乾淨,鬆鬆地紮了起來。她登時覺得煥然一新,精神也一下子好了起來。腸胃裡前所未有的溫暖,她幾乎能感到自己的身體在逐漸充實,像乾渴的土壤一樣,滋滋地吸收着如油的春雨。
她感覺腦袋裡清楚一些了,小聲說:“謝謝……我、我的那條紅頭繩,別扔,給我放好……”
柳亭笑着點了點頭,“臭美丫頭,這時候了還想着你的紅頭繩?”
奉書臉一紅,腦海中想起一連串的往事,又突然想起那日胡麻殿下的一句“文五小姐”,心中登時一凜,小聲問:“姐,他怎麼知道我的身份?是……是你告訴他的?”
柳亭的笑容僵硬了一些,低聲說:“我、我也沒辦法……他早就猜出了大半……奉兒,你別怪我……”
奉書砸着嘴,微笑道:“我不怪你啊,只不過當時真嚇了我一跳……好在現在你來救我了……對了,孃的事……謝謝你……”
柳亭接過她手裡的空碗,笑道:“還餓不餓?還吃不吃?”
理智告訴奉書應該到此爲止,可是身體卻做出了不一樣的反應。她聽到自己說:“再要半碗……嗯,小半碗……”
當她被柳亭扶在牀上躺好時,右手裡還緊緊握着那個細細的木勺勺柄,不肯放鬆,左手則拉着二姐的手,輕輕搖着。她舒展着腿腳,全身舒服得要化了。此前被關起來的時候,她早就把那個小榻弄得髒亂無比,只能蜷縮在一角休息。
柳亭輕輕拍着她的手背,理着她的頭髮,靜了許久,輕聲道:“把你關了這麼久,是不是因爲……因爲……”
奉書知道她要問什麼,“嗯”了一聲。
“你……你還是不肯?”
奉書不願告訴她,自己其實差點就動搖了。她點點頭,忽然嘻嘻一笑,說:“你看,他拿我沒辦法。”
柳亭嘆了口氣,臉上現出愛憐的神色,“倔丫頭,真是倔丫頭……你就不怕……”
奉書想起師父,想起父親,微笑道:“大不了是個死。”
柳亭急忙捂住了她的嘴,“不許瞎說!”
“好,好……我當然也不想死……姐,現在只有你能幫我……我得逃出去……”
柳亭睜大眼睛,搖了搖頭,“逃?你看看你現在,連走路都困難……”
奉書耐心地道:“所以,你得讓我在你這裡藏一陣子……等我養足精神,再溜出去……好姐姐,這次你非得幫我不可……他們很快就會發現我跑了……明天……”
她在心中描繪着逃脫的計劃,可是頭腦裡暈暈乎乎的,說着說着,就不知自己在說什麼。她突然覺得前所未有的疲累。過去絕食的那幾天,她雖然一天裡有半天都昏睡着,但那畢竟不是正常的休息,身體輪流被痛苦和警覺所佔據,每次從昏睡中醒來,反而都會更加倦怠。
而現在,暫時安全了,她只想放空頭腦,盡情睡上它幾個時辰。要不是惦記着爐竈上的那鍋粥,睡上一天一夜也可以。溫柔的黑暗把她包圍了,意識漸漸屈服於疲倦。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天氣好冷,文文也好冷,大家都不來留言了呢……奉丫頭表示好寂寞呀,你們不留言,作者姐姐不開森,她就虐我嚶嚶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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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萌噠奉丫頭:嗚嗚,人家最近比較倒黴……大家要多留言鼓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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