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彪走過關卡的另一端,以平民的身份踏入川州。那匹被遺留在原地的俊健黑馬,微微咧齒嘶啼,用力躍直身子,兩隻前蹄對着主人的背景揮刨了幾下。它背上擱着的一套盔甲,在此時的陽光下,折射出的耀眼光芒,也格外得燦爛,都似在爲離別而表達難過。
他欲殺葉心之念,是如此的強烈決絕,也沒有人知道,燕鐵戈到底給了這個鐵錚錚的漢子什麼好處或是遭遇,竟能讓他忠心到這個地步。
所有人的心底,一生中,總有那麼一個人,是值得自己去毫無保留付出的。而能讓燕彪付出一切的不是愛人不是父母,因爲這些人早已不存在,如今,只能是燕鐵戈。
川州葉心是第一次來,人是一樣的人,面孔卻盡是陌生;景是一樣的景,只是城池山巒間,多了許多似乎的溫柔之色。這裡的交錯水流,多而且密,與川字倒是極爲貼切的。
少年引着繮繩沿溪緩緩而行,低頭看着那瀝瀝水流,多是寂靜安逸的,只在靠岸的擱淺處,有已被磨得圓潤的鵝卵石凸出了水平線,劃開水流,讓兩側承受着有節奏的輕撫。
獨角獸的頭顱,與繮繩間沒有隔着多遠的距離,所以它還有低頭舐水的空間。舌尖蠕出水紋,一圈一圈模糊了天際裡的潔雲,也讓少年低着的視線朦朧了起來。
他此時的心情,就像這水流,有靜有波,有喜有憂。即將抵達中州,太多的牽掛再也壓制不住,那種熱切的渴望讓他已經按耐不住。恨不得生出翅膀來飛過去;那種忐忑的擔憂,又讓他心神難安,他怕那些見到那些心中所掛後。發現一切已經變了模樣,結果是悲傷不堪的。
父母愛人。已有近三年了無音訊,偌大的中州又能不期而遇嗎?
他提高了一些褲腳蹲下身軀,側臉對着尚未焦躁的朝陽,伸手在溪澗捧起染着朝露的涼水,嘩啦一把灑在了額頭上,水滴凝掛在眉梢,隨着眨眼抖落,滑過臉頰再到下顎。最後重新滴落回了溪澗,無聲的融入,向前繼續淌去。
他冷靜了下來,清明的眸子裡已經沒有殺意和血腥,看着那些歡快的流水,終究是要向前去的,又何必在半路上自擾呢,那是多餘的,也是浪費時間的。
“若你們在,我便給你們一個美好的未來。若已不在……就當是去看看那滿城燦爛的花火吧”
少年拽了拽繮繩,引着獨角獸朝着陰涼處走去,溫柔的晨風在背後走過。炎夏裡很難滋生淒涼,卻也很好的襯托了此刻單薄的情緒與孤獨的腳步。
葉心在不知名的溪旁樹林間做短暫停息,卻沒有絲毫放鬆,他只是盤膝坐下,讓奔波的肌肉舒適下來,體內則繼續在不斷運轉功法煉化天地間淡淡的靈氣。
界靈總能在他修煉過的地方,弄出惹眼的景緻來,才一刻鐘過去,這片山林便因靈氣聚集的太過濃郁而蒼茫了起來。炊煙般的白息都飄到了溪流之上,恍如雨後初起的霧。
“汪……”
正當葉心準備收功出發之際。他恍如產生了幻覺一般,似乎聽見了一聲犬吠。可這荒野之中,清溪之畔,都是離着人煙之所很遠很遠的,更奇怪的是,他一路行來,這片地域,除了一些尋常蟲鳥出沒,根本就沒感覺到更大的動物存在。
“葉心”犬吠沒有再起第二聲,卻有人音清晰落來,帶着澎湃的殺意,如狂風驟雨臨盆,直撲葉心所在的位置。
“天武境後期?”葉心端莊的眉目乍然蹙成一團,驚駭中一個起躍就落在了獨角獸的背上,並狠狠的在那健美壯碩的臀上用力拍了一巴掌,疼得其像離弦的箭矢一樣狂奔了出去。
獨角獸是借來的,所以他不曾好意識鞭打過,這靈獸也極端惹人憐愛,就是這一巴掌,他都是頭一次加身。情勢危急,他知道這通靈的珍獸聽能聽,半趴在背上附耳速言:“拜託了,我能不能活命全靠你了”
獨角獸狂奔中側首輕鳴,好似迴應,隨即沉重的步伐變得更重,如光飛射。
葉心的雷動一式雖然精妙,可那只是近身對敵,飄忽詭異,論長久的直線奔逃,還真及不上這獨角獸。
“看來我沒有猜錯,你真是葉心,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身後那洪亮的聲音又近了些,葉心聽得出這是一個熟人也是要命的敵人,所以不敢停身答話。
但他心驚自己犯了個大錯,對方明明只是在懷疑自己是葉心僞裝的,可這本能的一逃,就徹底坐實了身份。都怪第五紅名的稱號讓他太過謹慎了,對方喊了一聲自己的真名,他發覺無法力敵後,神經裡最本能的反應就暴露了自己。
“我已成功晉級天武境八重巔峰修爲,你就算擁有獨角獸,速度上也是抵不過我的。”冰冷的聲音中帶着毫不遮掩的嘲諷。這人正是尾隨而來的燕彪,他手裡正提着一隻看着如幼犬一般的動物,縱身在天際裡一躍一落,每一次都能跨越百米,眼見就要觸及葉心的腳跟。
“停下吧”看得出他並不打算與眼中螻蟻一般的葉心戲耍下去,直接在最後一次躍起間,揮出一掌沉重的力道,將獨角獸前方道路兩旁的亂石草木都給轟塌在了道路中央。
葉心被迫勒住繮繩停了下來,因爲這獨角獸並不是傳說中擁有翅膀的那種神獸,這堆擋道的亂石它是躍不過去的,所以爲了避免摔個四腳朝天撞折膝蓋,只能停下。
他面色依舊鎮定,不卑不亢的望向燕彪,對其狂傲不羈的鄙夷眼神毫不在意,冷聲先問:“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他問的是此刻所在的位置,川州何其大,這燕彪怎會在這茫茫大地上的一線上踩上自己的腳跟呢。不過他剛問出口就有了八分了然,並不等於燕彪答或是不答,他指着其手中的小犬,以近乎肯定的語氣說道:“是他吧”
燕彪微微錯愕,自己竟然不能讓這個螻蟻膽寒?而且剛剛他發問了,給了自己一個很好的炫耀和顯擺的機會,剛想要組織的語言,現在又成了泡沫,只能爛在腹中,無需開口了,這不是在耍自己嗎?
“哼,算你還有點見識”燕彪面容微怒,用厚實的大手在小犬頭上撫摸了兩把,它好似很享受的哈拉着嘴巴迴應似的着其之間,看得出這一人一犬是有着感情的。
這是在軍隊中都幾位罕見的嗅風犬,它們不止是用來探路尋人這麼簡單,更重要是,它們有着一個特殊的能力能通過武者招式遺留下來的痕跡,分辨出每一個武者的戰氣味道來,這是它們獨一無二的能力。
“我曾親眼見過你與王飛雲動武,你的那種火焰氣息我可是記憶猶新,剛好你又在青潯關與人動武過,那一地焚燒的痕跡,我本不敢斷定是否真實你所爲,但至少給了我一個目標方向,沒想到我一路跟着嗅風犬尋來,詐了你一句,你就現形了。”燕彪眼角流露這愉悅的情緒,因爲他第一個目標就找對了,不用再去找心無塵試探,也不用再去尋其他天府學院挨個試探,他只需出招殺人回去覆命,一切就都結束了,但唯一遺憾的是,他將無法再回復昔日的地位和官職了,不過這些都不打緊,殺了葉心,想必燕鐵戈日後給他的待遇只會更勝從來,有無頭銜都是其次了。
“我曾以爲軍人都只是擁有一腔熱血罷了,看來是我錯了”靜靜的聽完,沒有任何資格和實力去打斷燕彪的言語。葉心此時對其倒是有了與印象裡截然不同的感覺。
“你的聰明似乎並不在實力之下。”
這是葉心對他新的評價,也是由衷讚譽。
“是在恭維我嗎?死心吧,我今日必殺你”
葉心沉默,他也知道燕彪能來此,是付出了不小代價的,以自己和他的實力差距,任何的心機計謀都是無力的脆弱不堪一擊的。
“恭維談不上,只是聽見你是個可憐之人,讓我很好奇罷了
“好奇什麼?”燕彪問道。
“現在你是要帶我的頭顱回去交給燕鐵戈,還是拿去領那紅名令上的獎賞?”葉心當真沒有做任何逃走的念頭,靜靜立直身子,好似笑言閒談問道。
“呃?”燕彪有點意外,葉心這般年輕的武者,在面對死亡之時,不僅如此淡定自然,竟還有閒情來問自己這樣的話?等同身後事的話。
更意外的是,他無法斷定葉心這一問是在拖延時間,還是單純的在諷刺他。
“你是在懷疑我對燕郡王的忠誠嗎?”故此,他選了自己覺得更重要的一面來回答:“二十年前,我本是在荒漠中戰敗的大軍中的一名普通軍士,我們潰退之中在風沙中迷路,遠離了戰場,又剛巧在燕郡王所帶的援軍反敗爲勝之際,重新找回了方向。可就因爲這巧合,皇室視我們爲可滅九族的叛徒逃兵。神州百姓也以我們爲恥,就連我父母在斷頭臺上的最後一刻,喊出來的話也是以我爲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