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生湖名曰善生,只因它一直滋養仙葬三村的百姓。善生湖深幾許,沒有人能說得清。三村村民只知道善生湖四季不凍,多魚多蝦,其味極美。
夏日裡,其實也曾有人在近岸處戲水玩耍。但是諸多年來,善生湖從未溺死過人。
仙葬三村的村民,視善生湖如其母。
誰也沒又想到,王青竟然在在善生湖溺水。從來未有事,竟出在王家!
當阿木趕到善生湖的時候,王青的屍體早已被打撈上多時。原本高大壯實的小夥子,已經身體僵直,臉色發青。
此時,那只是一具屍體。
王青的腳踝處,似乎纏繞着一些奇異的黑色水草,頗似一縷縷的頭髮。
“青兒……青兒……”阿木聲音顫抖,腳步踉蹌,然後直接撲到了王青身前。一時間,聲淚俱下。
白髮送黑髮!
阿木顫抖着手,摸了摸王青的臉。
而此時,王青的身子早已冰冷。王雪一直有病,阿木其實有心理準備。可是,王青一直身子強健,無病無痛。
“我的兒——”阿木老淚縱橫。
其實,這些年王雪有病,一家人都爲王雪忙乎。王青生性敦厚淳樸,阿木平日裡對他的關心較之王雪,差了太多。
可是,王青懂事,一直默默地幫父母承擔一切。沒想到,爲了給姐姐打漁,竟然溺死善生湖。
“阿木哥,打漁時王青似乎捕了一條極大的大魚。可是,收網時不知怎麼得船就翻了。後來,我們都下去救。原本,青兒水性很好。今天也不知怎麼回事,就……”旁邊一個同來打漁的柳鎮長輩頗爲自責。
阿木聽了點了點頭,再沒有嚎啕大哭。但是兩行濁淚,順着眼角卻是止不住地留下。
“命!命!青兒、青兒……”阿木口中喃喃。然後,阿木突然感覺天旋地轉,眼前一黑,直接昏死過去。
“阿木——”
“阿木大伯——”
“阿木哥——”
旁邊的人,急忙呼喊。
柳鎮四十年,三月十五。王雪、王青整整二十四歲。
黃昏時,王家老宅裡裡外外都是人。離水、梨若早來了,裡面幫着沈煙忙活着。柳鎮上相熟的鄉鄰也都來慰問憑弔。
王家,再一次成了焦點。大家臉上都是一片愁容。誰也沒想到,這樣的事竟然出現在王家。
其實,柳鎮人一直對王家有一種特殊的感情。
掌燈時分,人衆漸散。只留下幾個鄉親,幫着守靈。
而此時,阿木竟然在西廂內悠悠醒來。這一次昏死,不過半日。
“老頭子,你醒了!”沈煙的聲音傳來。此時,沈煙的臉上還掛着淚痕。其實,她沒想到阿木能這麼快醒來。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
“嗯!”阿木掙扎着坐起來,面色蒼白,但是比較平靜。阿木擡手拍了拍沈煙的手背,似乎要說些什麼,最後只有重重地一聲嘆息。
“雪丫頭,怎麼樣?”阿木終於開口了。
“老頭子……”沈煙緊緊握住阿木的手,並沒有直接回答阿木的問題,而是悲聲道,“你要挺住呀!”
“嗯!”阿木似乎早就預感到了什麼,微微點了點,“是不是——”
“雪丫頭……雪丫頭和青兒一起去了……”沈煙低頭道。
“嗯!”阿木的眼睛微微一閉,然後再次點了點頭。王雪的身子阿木心裡有數,恐怕經不起王青死的打擊。
其實,在阿木問沈煙的時候,他的心裡就有準備了。兒子死了,女兒也死了。這一刻,阿木心中空空。
“整整二十四年……”阿木反握住沈煙的手,眼中滾落淚水,“老伴兒,孩子和咱們的緣分盡了,盡了……”
“嗯!”沈煙點頭落淚。阿木的話,真的沒錯。這一場因果,沒有任何的外力干擾。王雪、王青和阿木、沈煙的緣分真的就是盡了。
“也好!這樣他們姐弟倆也是一個伴兒。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死。可就是扔下咱們倆了!”阿木的聲音哽咽。
此時,阿木表現的是一個丈夫與父親的堅強。醒來後,他一直儘裡平復自己,同時安慰沈煙。
“走!老伴兒,你陪我再看看孩子。”阿木勉力下了牀,沈煙半攙扶着他。
推開西廂門。院子裡,赫然停着兩具屍體,其上都罩着白布。阿木的腳步不由一頓,似乎邁不開一般。
此時,離水、梨若帶着幾個鄉親守在院子裡。可看見阿木、沈煙出來,他們都不知該說些什麼。
“辛苦大傢伙了!”阿木沒有失禮數,啞着嗓子衝着院中的鄉親們一抱拳。大家也都只有拱拱手。
“離水師兄,我們來看看孩子!”阿木道。
“嗯!”離水重重地點點頭,然後親手掀開了王雪、王青的身上的白布。
夜色裡,燈火下。王雪、王青的容顏如初,看不出什麼異常。那一刻,就像他們平日裡睡着了一般。
“兒呀……”阿木悲嘆一聲。同時,他緊緊握着沈煙的手,似乎這樣才能得到最後的安慰。
看着兒子、女兒,阿木眼中的濁淚,不由自主流下。
黃梅不落青梅落,白髮人送黑髮人。那是凡塵至痛!
“你們姐弟倆,相互照應着。”阿木顫抖着手,抹了一把眼淚悲聲道,“你倆都好好的,爹和娘早晚找你們去!”
一聽此言,院中人無不落淚。
沈煙聽此言,亦泣不成聲。只不過,這一刻不知沈煙哭得是兒女,還是阿木。
離水過來,拍了拍阿木的肩膀。
“阿木!”可是,只說了兩個字,便不知說什麼。梨若在旁邊,哭得更是不能自已。
王雪、王青都是好孩子。柳鎮上下,沒有人不喜歡他們。
“離水師兄,三日後把他們兄妹合葬在師父旁邊吧!”阿木控制住了情緒。。
“嗯!你放心,一切我都會安排好的!”離水道。
“嗯!”阿木沒有再說什麼,又看了看兒女,然後拉着沈煙便要回西廂。可是,他一轉身的時候,再也控制不住胸口的抑鬱之氣。
“咳咳——噗——”
一口紫黑色的淤血,直接噴了出來,然後再次暈倒。此後,阿木的身子和精神都大不如前。
柳鎮阿木,終於進入了他生命的最後階段。
海荒,苦海。
無憂島千里之外,便是離夢仙島。島上,竹林、流水、拱橋、精舍,一切亦如當年。
竹窗半開,一襲綠衣盤坐室內。
佛女雲散,自帶淡淡佛韻,秀眉微蹙,輕輕撫琴。那琴聲,悠悠揚揚,迴盪在離夢島上,亦迴盪在無盡的光陰裡。
“君莫語,聽我撫琴!——”雲散的聲音,飄忽而落寞。
因爲這一首曲子,她只彈給過阿木。雲散的一切,都屬於阿木。
“何爲假?何爲真?生死萬世,苦海月輪,可照妾之心。六道夢裡,吾魂伴君魂。莫問前世多少情,只願今生君無恨。滄海一曲,求不得!離夢島上,斷紅塵——”
滄海一曲,求不得!離夢島上,斷紅塵——
這最後一句,聲聲不息,迴盪不絕。
雲散撫琴的手,微微顫動,妙目之中,晶瑩閃亮。
“爲什麼?爲什麼?”雲散低聲自問,“既然已經求不得,既然已經斷紅塵,爲什麼我放不下,亦忘不了?”
雲散就是佛尊,可是她自己也沒有答案。
倏忽光陰,海荒時間已然又快二百年。天洲柳鎮的一切,雲散全都不知。天地大禁內,別有世界。
其實,三界的一切,如今的雲散亦不知。不是不能知,而是不想知。
當年,天洲封魔之戰,阿木除了沈煙之外,忘記了一切。雲散肝腸寸斷,曾言阿木若記起自己,記起二百年,便可來離夢島找她。
從此,雲散再不問三界世事。
可近二百年了,阿木並沒有來。二百年的光陰,對於雲散其實並不長。可是,雲散卻感覺比兩萬年還久。
“阿木還會來嗎?”雲散心中常常問自己。
嘆息一聲,雲散輕輕起身。長髮如瀑,聖潔勝蓮。佛尊的美,毋庸贅言。
離夢島外,潮漲潮落。
此時,一個聲音傳來。
“雲兒——”那道聲音迴盪在離夢島上,如似來自天外。
“父親!”雲散站在竹屋之中,神色平靜。那是千里之外無憂島主的傳音。雖然是綠魂覺醒轉世,但是雲散一直念無憂島主的父女之情。
“雲兒,回島吧!”無憂島主的聲音,充滿一個父親的慈愛與無奈。
雲散淡淡地一笑。
“父親,雲散已然不問三界事,自然更不會回無憂島!樂土一切,與我無關。”雲散聲音平靜而淡漠。
“唉——”虛空中,無憂島主一聲長長地嘆息,“雲兒,你該明白沒有你哪有無憂仙島?又何爲樂土一脈?”
“父親!”雲散搖了搖頭,“那是綠魂的因果。可女兒,已然不是綠魂!”
“何苦?”無憂島主道,“雲兒,你爲了那滄海傳人,竟然放棄了所有?縱使他真能逆轉一切,又能怎樣?因果,也許就是一場輪迴。從起點到終點,都是宿命!”
“父親,我是爲他而生,爲他輪迴,爲他再來三界的!無論是輪迴還是宿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唯有他!”雲散的嘴角勾起一抹溫柔的笑意。
“可是,他已然不記得你!”
“那有怎樣?”雲散雖然如此說,但是眼中還是閃過一抹深深的憂傷,“我可以在離夢島等!”
“等不到呢?”無憂島主道。
“等不到?”雲散苦笑一下,然後決然道,“那三界之內,便再無佛尊!”
沉默!無憂島主的聲音沒有馬上傳來。
“雲兒,你別忘了苦海之下還有龍涎鬼棺。”無憂島主聲音微沉,“他若出,樂土便是浩劫。無憂島上,誰也擋不住他。”
雲散挑了挑眉。
“父親,不必再說了。樂土有命,生死在天。”雲散輕輕地一聲嘆息,然後聲音微變,“不過,無論什麼情況,無論是誰都不能踏上離夢半步。否則,殺無赦!包括父親。除非,那個人是……阿木!”
佛尊的話,冰冷刺骨。樂土存亡,真的早已不在她心中。
苦海上,風浪漸大。風浪之中,盡是死亡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