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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謐鏡是以五千年前最惡名昭著的妖獸命名的上古神器。傳說中,任何神鬼妖魔只要被封入其中就會在烈焰與寒冰交加的環境下無休止的下落,直至形神俱滅。

被收入鏡中之後,梵音雖然能感覺到崇則已是拼盡了全力去護着她,但那火焰的灼燒之感和寒冰的刺骨之痛仍是交織着侵蝕她的意識。她從不是一個意志堅定的人,在這無休止的下落中,腦中更是隻剩下了一個念頭。

停下來......快停下來......就這樣灰飛煙滅吧......停下來。

“梵音!梵音......”朦朧中似乎有人在拼命的喊着她,那聲音中帶着焦急還有些許恐懼。

他在害怕?害怕什麼?

幾乎快要徹底合上雙眼的梵音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重重的跌了一下,但這觸感卻並不堅硬反倒有些柔軟,她並沒有多少痛感,相反,在她身下的那個人卻忍不住低吟出聲。

這痛苦的□□聲讓她徹底清醒過來,她猛地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卻邪那張帶着驚懼之色的臉。見她沒什麼大礙,一直將心提到嗓子眼裡的小麒麟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嚇死我了。”

“我沒事。”梵音眨了眨眼,輕聲安慰他一句,她知道他是害怕她出事之後,管梨不會放過他。

說完話,她扭了扭腦袋確認自己並沒有傷到什麼地方,這才支撐着身體坐了起來,可是雙手觸碰到地面時的懸空感卻讓她瞬間意識到剛剛發生了什麼。

她像是被人用針紮了一下,幾乎是跳起了身然後站到另一邊,緊接着充滿歉疚的看向原本被自己壓在身下的那個人,“對......對不起。”

在落地的時候,是一直拽着她的崇則及時抱住了她,然後反身讓自己先落在地上,爲她當了一回“人肉墊子”。從那麼高的地方跌下來,這種衝擊顯然不是什麼可以輕鬆承受的痛苦,崇則躺在地上又緩了一會兒才慢慢坐起身。

現在三人所處的地方顯然是青謐鏡之中,但卻不是底部,據說青謐鏡是沒有底的,他們往下看的時候看到的是一片虛無,就連他們腳下的“地面”也只是一層如同雲霧的東西。雖說傳言裡掉進青謐鏡中的人都會在無休止的下落中落得個形神俱滅的下場,但是能說出這種話的人顯然都是從來沒被封進過青謐鏡中的人,青謐鏡之中到底是怎樣的情景,活着的人裡面還沒有誰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與他們三人一起掉落進來的還有諸多小妖小怪,這些道行不高的小妖怪們大多承受不住那灼燒和寒冷,早在剛剛掉進來不久就灰飛煙滅了,倒也算是場無妄之災。而修爲已經很高的陵綰和華鳶卻不知道落到了這其中的哪一層。還有罪魁禍首江喬衣,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被封了進來,他變成那麼古怪的樣子又是爲了什麼?

被封進青謐鏡之中還僥倖未死,這對梵音來說已是天大的幸運,她不敢奢求更多,只求在這鏡中暫時不要發生太多的變故,能夠讓他們找到逃出生天的機會。

待到崇則能站起身的時候,梵音出於負罪的心理,表示自己想要扶着他走,但卻被崇則和卻邪以一種複雜的神色拒絕了。三人在這看不到邊際的鏡中走了不知多久,就連卻邪都有些不耐煩了,梵音卻突然站下了腳步,然後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聽!”

崇則和卻邪聞言都停下不動,三人豎着耳朵仔細聽了半刻,果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了細微的打鬥聲。雖然聲音傳來的地方離他們所在之處還很遠,但是能在這種情形下發現有其他人存在,已經是一種天大的幸事。

在這青謐鏡之中時不可能使用法術的,三人只能用跑的方式朝着那邊趕了過去,不知跑了多久,幾乎要費盡力氣的時候纔看到了一絲光亮,那是在他們所站之處的下面一層傳來的,而前方的地面上正好有一個可以容納幾人同時掉進去的洞口。這種時候多掉落一層和少一層都沒什麼區別了,三人對視一眼,卻邪和崇則一人拽着梵音的一隻胳膊,然後一起跳了進去。

這一次的下落並沒有跌進鏡中的時候那麼久,幾乎是眨眼一瞬間,三人就已經好好的站在了下面一層的地面上。而在他們面前,正是跌在地上苦苦掙扎的陵綰。

此刻的陵綰似乎在經歷着什麼難以承受的痛苦,雙手捂着腹部,整個身體都是蜷縮着,汗珠自額上流下,就連嘴脣都被她自己硬生生的咬成了血肉模糊的樣子。當聽到響動傳來的時候,她勉強擡起眼瞥向這邊,然後在看到他們幾人的時候,目光中閃過一絲驚喜。

眼看着她拼盡全力站起身朝着這邊走來,卻邪不由自主的擋在了梵音的面前,但是這個舉動卻換來陵綰的一個慘笑。

“別......別怕。”她已經虛弱至極,拼命發出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我......我跟你們,無仇無......怨,我只是......只是想,求你們殺......殺了我。”

說完這句話,她似乎就用盡了僅剩的一絲力氣,整個人再次倒在了地上,蜷縮着身體痛苦的□□着。聽她說了這些話的三人皆是一愣,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麼。

這一次先反應過來的是崇則,他主動蹲下身將手探向了倒在地上的那個女子,在感受到她身體的變化之後,神色不由一變,脫口而出,“她還在?”

崇則很少有這樣驚慌失措的時候,平日裡他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看起來呆呆愣愣的,此刻卻像是一個沒有魂魄的人偶突然有了生氣和神采,連眼底都泛出一抹活色來。

只是,他說出口的那句話卻是誰也聽不懂的。

陵綰已經被折磨得幾乎失去意識,但是聽了他這句話還是忍着極大的痛苦仔細琢磨了一下,然後恍然間好像明白了什麼。

“原來你們竟是相識......怪不得......怪不得......”

這兩人之間的對話只有他們彼此才聽得懂,卻邪和梵音只覺得有些匪夷所思。而崇則看着幾乎已經承受不住痛苦快要昏死過去的陵綰,心中突然有了一個主意。

他彎下身,用自己的脣貼在對方的脣上,渡了一口真氣給她。

其實渡真氣的方式千千萬,不一定非要這麼做,但是這顯然是最直接又最有效的一種方式。陵綰整個身子都有些僵硬了,她瞪大了雙眼盯着近在咫尺的男子,說不清的情緒在心底蔓延到全身,幾乎讓她忘卻了原本的痛楚。

而也就是在這時,他們幾人所處的地面整個震動了起來,強大的壓迫感向所有人襲來,那股陰邪之氣甚至更勝相繇所帶來的。梵音早已變回了自己本身的樣子,有身上的嫁衣護體,勉強沒有被這氣勢壓倒在地,只是不得不眯起了雙眼,待到一切恢復平靜之後復又睜開,然後發現幾人面前突然多出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女人,完全可以稱得上梵音至今爲止所見過的最美的女人。

她只穿了一身青衣,一雙美目形似桃花,眼中似是漾着□□,似醉非醉,微敞的領口露出了那白如凝脂般的肌膚,彷彿輕輕觸碰上去就會消融。那相貌是梵音極爲熟悉的,既有幾分像儀姬公主,又有幾分像青央,眉目間甚至還有點扶笙纔有的神韻。

而此刻,她歪着頭看向他們,目光在所有人的身上都掃了一圈,最終落在了崇則的身上。

一向有些呆愣的崇則在見了她之後,眼中閃過的情緒是任誰也讀不懂的複雜,彷彿同時見到了自己此生最恨的仇人和最愛的情人。

梵音瞅瞅這個,再瞅瞅那個,腦子轉的飛快,幾乎不需細想,一個大膽的猜測就在腦海中蹦了出來。

這個女人,是青謐。

洪荒之時有一隻妖獸名爲青謐,兇殘暴虐喜好食人,但又極擅於化作美貌女子,會模仿凡人行事。它最喜歡學着狐妖的做派和模樣,連名字也是仿着天狐青央之名而取。而青謐鏡本是青央的寶物,後來送了師詔,師詔又將其帶到魔族,直到五千年前妖獸青謐再次現世時被封在這個鏡子中,魔族纔給這個鏡子取名爲青謐鏡。

而當年親手將青謐封在這鏡中的正是崇則,那一戰驚天動地,傾倒四海八荒無數少女,至今爲人津津樂道。

可以說,崇則就是因爲殺了青謐才一戰成名。

梵音在心裡反覆的提醒自己,青謐現在的相貌都是變出來的,她擅於化作美貌女子又生在洪荒之時,見過青央、儀姬公主還有扶笙,所以將自己的相貌變成了集那三人優勢於一身的模樣。

但是不論如何提醒自己這是假象,儀姬公主和扶笙也分別是這四海八荒最美的男女,青央的氣韻又是世間絕無僅有的,集了這三人相貌的長處於一身,這世上幾乎不會有人在看到青謐時能移開自己的目光。

看看青謐,再看看崇則的神情,有些事情其實已經不必深思了。

即使尚且不清楚前因後果,梵音也知道陶陶情竇初開後的第一段感情註定要以失落告終了。

在那震驚四海八荒的一戰之前,這兩人到底發生過什麼誰也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青謐一定是給崇則留下過刻骨銘心回憶的那個人,甚至將那強烈的情感永遠的烙印在崇則的骨子裡了。

無論是愛還是恨。

恨,也是因愛生恨。

“不見你,又見你......”沉寂之中,唯有青謐在輕聲呢喃,她的目光直勾勾的落在崇則的臉上,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慢慢走過來的時候倒像是一縷孤魂在飄蕩。

這畫面其實有幾分詭異,縱使青謐的相貌看起來再美,她這樣的言行看起來也仍是讓人毛骨悚然。唯一無動於衷的只有還站在原地崇則,他的目光從始至終都沒有從青謐身上移開,他正視着她的目光,腦中卻閃過了兩人初見時的情形。

崇則的父親榮溯神君也曾是天族的太子,哪怕只是旁系的而已。

崇則的出身算不上顯赫,直白點來說,他們家其實是沒落的一族,整個雲罔神海上上下下都指望他這個少主光耀門楣。

這種時候就能總結出一個道理,有時候神仙和凡人還真是沒什麼差別。

爲了讓別人早日尊稱他一句“崇則上神”,他從剛剛懂事開始就被父親逼着修煉,一日復一日,一年復一年。而他那高高在上的母親成日只想着如何吸引父親的目光,從來沒有將他這個兒子放在眼裡。

崇則一萬五千歲的時候,榮溯神君終於將他“趕出家門”叫他去南荒清修。

衆所周知,南荒有一座蒼梧山,正是適合神魔清修的地方。那時魔族還是霂溟坐在魔君的位置上,他很歡迎這個沉默寡言的年輕人來到此地。

崇則不知道什麼叫做拒絕。從小到大,他的父親叫他做什麼,他便去做什麼,可是他的父親仍是不喜他這個性子。說好聽點是沉穩,實話來說就是“傻”。

呆呆愣愣的,一點也不像榮溯神君的獨生子,也不像雲罔神海的少主。

而且怎麼看都不像是會有什麼大出息的樣子。

那一日,崇則帶着迷茫的神色走進蒼梧山,山中卻毫無預兆的起了霧。蒼梧山不是什麼凡山,出現此等異相,定是有妖魔作祟。

他循着霧氣走向蒼梧山的深處,直到走到一處湖泊邊。

那一汪湖水清澈見底,水面如鏡,可是再美的景緻都比不上坐在湖畔的那個少女。當他走近的時候,她還在舀着湖水取樂,指尖在湖面上輕輕一點,便盪出一圈波紋來半天都不會消散。

崇則不知道她是誰,也不知道她來自何處,不知道她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他只是呆呆的看着她,然後終於看到她轉過身來。

“我叫青謐。”她說。

這就是所有故事的開端。

接下來的事情已經不必再說,他明明是九重天上的神仙,卻像是初嘗情味的凡人少年。他幾乎是傾盡了自己的所有去愛慕這個女子,他明知對方其實不過是一個醜陋的妖獸也不肯放手,他甚至想過此生不再成神,寧願自甘墮落的在下界爲妖。

但是青謐不給他這個機會。

她到底是個妖獸,略通人性卻只是拙劣的模仿罷了,她隱約能懂得他的情意卻並不放在心上,對於她來說,肆虐天下和吃人才是她最喜歡做的事情。

那段時間,她遵從自己的本性在凡間大鬧了一場,到底吃了多少無辜的凡人,她自己也不知道。天界兩次三番的派人剿殺她,但卻數次無功而返,甚至損失了不少神將,她將這些神仙們吃進肚子裡,很是心滿意足。

這場災難不知持續了多久,崇則終於在有一天突然清醒的意識到,他愛着的那個姑娘其實只是鏡花水月,那是虛妄的幻象,而真實,則是這滿地哀鴻。

連他自己都已經記不清那幾天幾夜裡發生了什麼,他渾渾噩噩的度過了接下來的歲月,等他回過神來,他已經是這四海八荒戰無不勝的天界神將。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愛過那個名爲青謐的姑娘,那只是他人生中最是不想回首的一段往事。

可他仍是視這封印了青謐的鏡子如命,甚至再不願意與女子動手,哪怕那個女人只是有一丁點像她。

也許是拗不過來自己的心思吧,他似是陷入了連自己都不清楚的執念之中,掙脫不出,也不願意掙扎。

但是當他得知她並沒有在這青謐鏡中灰飛煙滅之後,他故意用了那種方式渡了一口真氣給陵綰,他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麼,直到看到她在下一刻出現。

也許,他憧憬的只是她那僅有的幾分人性裡,還存有對他的一絲在意。

眼看着他只是站在那裡沉默不語,青謐的目光一轉,落在了地上的陵綰身上。她走近了幾步,然後在陵綰身邊蹲下身,清晰的吐出了一句話,“把我的靈珠還給我。”

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面色還很平靜,只是微微抿了下脣,但是這個動作卻讓崇則身子一顫,幾乎想也不想的便拽起了地上的陵綰,然後招呼着一旁的梵音和卻邪逃離此處。

幾人拼了命的向遠處逃去,雖然心知這並不是什麼好辦法,但是總好過站在原地等死。梵音是在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之後才弄懂了崇則爲什麼想逃,此刻的青謐早已不復剛剛出現時的驚豔,一張臉變得極爲扭曲,甚至長出了獠牙,她輕輕鬆鬆的追在他們身後,不時用血紅色的長舌舔過牙尖。

而在一同逃命的時候,跑着跑着,卻邪卻突然消失在了金光之中,這顯然是被迫的,大約是管梨又強硬的召他過去。此刻梵音也無心感嘆東皇和師詔的手段果然高明,那個幻境竟能將人從青謐鏡之中召出,她現在擔心的是卻邪若是不在了,她就當真是孤立無援了。雖說崇則還在,但是依現在的形勢來看,崇則出現在這裡纔是最麻煩的事情。

當然,身爲一個知恩圖報的好女仙,她絕不會將一切難題都撇給自己的救命恩人。邊跑着,她也在邊想着辦法。先不說陵綰體內爲什麼有屬於青謐的靈珠,爲什麼青謐可以在這鏡中使用法力,他們幾人卻不行?

她一邊想着這件事,一邊就不自覺的將心中所想給說了出來,被崇則攬着一起逃跑的陵綰聽了之後不由看向了她,然後用盡了力氣答道,“因爲......因爲你們是天界的人......”

“難道這鏡子只對神仙有用?”她不由詫異。

可是陵綰卻點了點頭。

而經了陵綰提醒,崇則也想起了自己曾經聽過的一件事。據說這青謐鏡一開始本不歸青央所有,而是一個不知姓名的邪魔專門造出來用來對付先天神明或是歸附了仙道的妖族之人的,後來才被青央硬是搶了過去當做自己的寶物。所以說,這鏡中的諸多束縛只對九重天上的神仙有用,倒是不足爲奇。

可嘆梵音和崇則都是名副其實的天界神仙,在這重重束縛之下誰也沒辦法使出法力,陵綰雖然是妖,但又受了重傷連站都站不穩,倒是沒人能出手一戰了。

一同跌進鏡中的到底還有沒有不是神仙的人?

梵音努力回想了片刻,然後突然想到了另一個人。

“華鳶!”幾乎是在想到這個名字的瞬間,她就竭盡自己所能大喊出聲。

如果華鳶也在這裡的話,她希望對方能在聽到她的呼喊之後過來幫幫忙,當然,這只是她的妄想。先不說華鳶有沒有掉落在這附近,就算掉在這邊了,依對方的性子,能不能站起身走過來還是個問題。

但是讓她怎麼也想不到的是,就在她喊出這個名字之後,不僅是他們身後的青謐終於下定決心撲過來了結他們,另一道身影也與此同時擋在了他們身前。

“華鳶!”梵音用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但是這一次就是因爲驚喜了。

雖說臉上還帶着那慵懶的神情,華鳶阻攔青謐時的動作倒是相當的乾脆利落,他似是根本沒把青謐這種級別的妖獸放在眼裡,只是伸手一推,青謐就被那道金光打了出去趴在地上。

雖然從剛剛的對話之中,梵音隱約判斷出現在的青謐已經沒有了那個所謂的靈珠護體,可是能這樣輕鬆的對付當年禍害了六界的上古妖獸,華鳶的實力應該遠在崇則之上,甚至,還可能超越了管梨。

他絕不僅僅是一個魔族的君主。

這並非是梵音看輕魔族之人,而是這個人身上的氣息非仙非魔,根本摸不透身份。

又看了一眼遠處的青謐,華鳶才慢悠悠的轉過身對着梵音伸出了手,“給我。”

“什麼?”梵音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紅線啊!”華鳶那懶洋洋的神情終於變爲了驚慌,“你不會反悔了吧。”

梵音倒是沒想到他竟然還惦記着這件事呢,不過對方已經幫她做到這個地步了,儘管自己還沒逃出這青謐鏡,她還是解下了兩段紅線放在他手裡,“分別系在你和那個姑娘手腕上就行了。”

收好那紅線,華鳶終於心滿意足了,還好心的對梵音解釋着,“這靈珠本是青謐從青央那裡偷來的,但是自從青謐被封在這青謐鏡中之後,靈珠就遺失了,又輾轉幾次被原本的蛇君吃下去。她的話......”他低下頭瞥了一眼陵綰,然後接着說道,“大概是爲了爭權殺了蛇君,又吞了蛇君的靈珠搶了蛇君之位。可惜她自身修爲還是太低,壓不住這靈珠的威力,纔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有崇則渡來的真氣護體,現在的陵綰已經不像是先前那般痛苦,而是死死的盯着不遠處的崇則與青謐。就在青謐不敵華鳶倒下的時候,崇則想了片刻還是走了過去,而眼下那兩人似乎正在說着話。

梵音倒是不知道怎樣才能與已經有些瘋癲的青謐對話,但是他們背對着這邊,誰也看不清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麼又做了些什麼,只知道當崇則站起身的時候,青謐的面孔已經變得更恐怖了一些。她的五官已經有一半化作了獸類的樣子,剩下的一半也已經扭曲的不成樣子,但是即便如此,她還是盯着崇則不放,眼裡心裡只有崇則這個人,甚至忘了自己的靈珠。

崇則的表情說不清喜怒,只是沉默着後退了幾步,然後轉過身背對着她走開。就在他扭過身子的一瞬間,青謐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那樣聲嘶力竭的怒吼出聲,然後便不顧一切的化爲了原形朝着他撲了過去。

她的獠牙已經捱到了他的背,他卻反手按在了她的胸口處,然後在她對着他張張開口的時候,將自己的手用力捅進了她的胸口捏碎了她的心。

從始至終,崇則的臉上都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他甚至一直沒有回頭,待到身後那個怪物徹底化爲煙塵消失之後,他才慢慢放下了揚起的手,低下頭看看自己手上的血污。

終是沉默。

這兩個人之間到底有沒有過一絲一毫的男女之情?直到青謐徹底消失在這世間的時候,目睹了這一切的梵音仍是想不通這一點。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崇則心中那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絲執念,似是在也隨着青謐一同消失了。

他終是親手打碎了那虛妄的鏡花水月。

至於他心中到底經歷了怎樣的混亂掙扎,除了他自己之外,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幾人不約而同的沉默了,爲了緩解這尷尬的場面,還是崇則自己先撓了撓頭,然後對着梵音說了一句,“你之前收留過我。”

如果不是因爲梵音還記着自己在剛剛掉落到鏡中的時候感謝過眼前的人,她都要以爲這個人說的話莫名其妙了。只是這人現在纔回答她的那句話,還說得這麼沒頭沒腦,倒也是爲難了聽他說話的人。

聽了他的解釋,梵音忍不住勾了勾脣角,這四海八荒的第一戰神還真是純良得很,幾人在凡間的時候,她不過是出於保護自己的目的才收留了他,他竟然將那件稱不上恩情的事情記到了今天。

而就在她想着要不要告訴他別再記着這件事的時候,鏡中卻是一陣天旋地轉,那股暈眩之感持續了不知多久,梵音隨着這顛倒不停的鏡子在鏡中上下翻滾着,她能做的只有閉上自己的雙眼減緩這種感覺,然後在幾乎忍不住要吐出來的時候,又像是被千萬隻手拉扯着向上空拽去,這次沒有人護着她,她能清晰的感覺到落地時的痛感。

有了上次的經驗,這一次她很快就睜開了雙眼,然後看到崇則他們三人也跌在她的附近,只是幾人身處的地方顯然不是在鏡中。這裡似是外面的一片荒地,青謐鏡靜靜的躺在不遠處的地面上,崇則盯着那鏡子看了半天,最後還是走過去將它撿了起來。

梵音在站起身之後就環顧四周,她對這四海八荒的地勢不算了解,一時判斷不出這是哪裡,只知道這並非他們原本身處的敦題山。而她身邊的華鳶只是掃了一眼面前的景象,就微微瞪大了雙眼,“蒼梧山。”

蒼梧山,魔族。

不遠處傳來的喊殺聲很快證實了華鳶的話。

高聳入雲的蒼梧山山巔站着的是帶着一臉笑容的祁凡,他撐着一把血紅色的紙傘,遙望着遠處的敵軍,那燦爛的笑容裡卻盡是諷刺,“纔不過三萬年過去,小鬼也敢稱閻王了,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方,你們都不記得我是誰了嗎?”

這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卻極有威懾力,當年這個人篡位和鬧出神魔大戰的時候,對天界來說是一場災難,對魔族之人來說更是死也不願回首的往事,若說師詔對他族之人是殘忍暴虐的象徵,那祁凡對魔族本身就是一種恐懼,比起他族敵人,魔族族內的人對他更爲懼怕。這個人瘋起來,要的不僅是敵人的命,還有自己族人的命。

“你們若是不記得了,”他將手中紅傘打了個轉收攏,然後更加猙獰的笑了笑,“我幫你們回憶一下。”

接下來的場面就有些慘烈了,那並不亞於一場屠殺,神、魔、鬼三族的聯軍只是跟在他後面收拾一下漏網之魚。就連迦瑟都有些同情族內另一派的軍隊,好歹也是同族之人,只因爲動了妄念跟錯了主子,就引來這場殺身之禍,如果這支軍隊真的是華鳶領導的話,華鳶就絕對不會蠢到這個地步跟迦瑟這邊的人動手。說到底,倒是多虧了祁凡曾是迦瑟這一派的君主,如果這個人是華鳶那一派的,那這場戰爭孰強孰弱倒是真的很難說清了。

華鳶常年不在族內,不管不問的態度讓那些心懷不軌的人奪得了權力,而且上位的人顯然有些蠢,受了相繇挑撥就幹出這種事情,侮辱的簡直是華鳶本人。

眼看着華鳶向着戰場那邊去了,梵音也開始考慮要不要去看看管梨,只是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就被她否決了。管梨一直不想讓她過來一定是有她的道理,而且現在正是打仗的時候,她沒什麼能耐還是別去給他拖後腿了。

主意打定,她便準備去問問崇則現在該怎麼辦,但是不過一轉眼的工夫,就連崇則都不見了蹤影。

“他帶着那鏡子去了別處。”從青謐鏡出來之後,陵綰的狀態好了不少,說話時也不會顯得太過虛弱,但是仍是坐在原地沒辦法動彈。

梵音與陵綰無仇無怨的,對方還放過她一次,她沒道理與對方交惡,這種時候只剩下了她們兩人,她自然走過去想要扶她一把,可是還沒等她這麼做,微弱的光芒閃過之後,卻邪重現出現在她們的面前。

少年面色慘白,“管梨出事了。”

梵音帶着迷茫的神色看向他,一時反應不過來。可是當她真正琢磨過來這其中的意思之後,恐懼便從心底直衝頭頂,眩暈感致使眼前一黑,她狠狠閉了下眼再睜開,眼中竟有了血絲。

“怎麼回事?”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話時聲音也會顫抖。

“相繇僞裝成霂溟來到魔族,趁着無人防備的時候突然與管梨他們開戰,可是還沒等打起來,管梨的元神便撐不下去了,幸好無支祁帶了他的肉身過來。只是那肉身......”卻邪猶豫了一下,像是在找一個合適的詞語來形容,最後選擇了四個字,“大限將至。”

這個詞雖然算不上多麼直白,但也絕不是多麼委婉的四個字。

管梨的元神無法離了肉身,可是他的肉身......就要死了。

“那現在呢......”梵音更怕的是相繇趁着這個工夫做出什麼事來。

不過卻邪倒是並沒有在意這件事,“修....不,祈泱和桃夭聯手把相繇殺了,剛好崇則帶着青謐鏡過去了,相繇被封在了青謐鏡裡面。但是......”

“但是什麼?”

卻邪少見的吞吞吐吐,“但是......相繇死的時候竟然笑了出來,而且一句話都沒有對祈泱他們說......”

這聽起來是件算不上多麼重要的事情,但是若是換做相繇做出來,就顯得分外詭異了。他策劃這個陰謀策劃了這麼久,卻這樣就輕易失敗了,他非但沒有不甘心,甚至在死前笑了笑......而且,這場戰爭結束的也太過容易,很多傳說中的大妖怪都沒有出現......

結合這種種詭異之處,得出的結論只有一個。

相繇一開始就沒指望着能達成自己的目的,他甚至預見了自己的死亡。只因爲,真正的敵人並不是相繇......還有一個更可怕的敵人在謀劃着更可怕的事情,這場戰爭只不過是試探罷了。而讓相繇都心甘情願爲其驅使甚至去死的人,最起碼也要是共工這種傳說中的人物。

十二祖巫。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衆人都覺得事情真真正正的棘手了起來,這是所有人都不願意預想的情況。但是此刻的梵音卻想不到太多的事情,十二祖巫也好誰也好,管梨出事了這一點纔是她最關心的。

“他在哪兒?”

“走吧。”卻邪轉身爲她帶路。

這是梵音第一次走到蒼梧山的最深處,在這裡也有一處瀑布,管梨就躺在瀑布後面洞穴中的石棺裡,化爲了一個小白狐的模樣,靜靜的躺着,了無生氣,她甚至察覺不到他的氣息。

一絲一毫也無。

就在這之前,這個人還笑着對她說出了那些莫名其妙又突然的話,他承諾過他不會死,還對她說,“等我。”

可是現在,她等來的幾乎是他的屍體。

“還有救。”許是看到了她眼神中的絕望,無支祁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今日他還是耄耋老人的模樣,梵音一眼就認出了他,聽了這句話之後連忙問道,“什麼辦法?”

“去崑崙山找他爹給他收屍。”無支祁輕飄飄丟出了這句話。

乍聽這句話,梵音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可是眼看着無支祁和卻邪都是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她沒急着質疑,而是又在心裡將這句話念了一遍。

去崑崙山找......去崑崙山?

她不知道自己的理解是不是正確的,於是試探着問出口,“去崑崙山......?”

“崑崙山玉虛宮,扶笙現在正在那個地方,你既然已經是管梨名義上的妻子,就由你去走這一趟吧。”無支祁一邊說着一邊打量着她的神情。

崑崙山玉虛宮,那是蘇世神君的住處。

在這種情況下,冷靜下來之後,梵音很快明白了他話語中的深意。無支祁顯然知道她是蘇世神君的弟子,說不定比她本人還要清楚一些。

能不能救管梨一命,唯一的辦法其實在於蘇世神君。

但是最清楚這件事的人卻沒有選擇蘇世的侄子去做這件事,而是選擇了她。

“我去。”

崑崙山在西南的方向,在梵音的記憶中,她明明是第一次踏上這座高山,卻像是遠離故土的遊子重新踏上故土那般親切而熟悉。

傳說中崑崙山山下有七七四十九門陣法,道道兇險萬分,山上更是設有無數結界阻攔了諸多不速之客。但是當梵音走進這座高山的時候,只有一路暢行無阻。

她遵從着自己的本能走向建於山巔的玉虛宮,那隱於雲霧之後的宮殿亦真亦幻,門前種着形似棠梨卻開着黃色花朵的沙棠樹,梵音進門的時候還順手在上面摘下了一個紅色的果子,這個動作她做的十分自然,像是之前就重複了千百遍一樣。

而心中的萬般忐忑,盡在踏進玉虛宮的那個瞬間自心底消失無蹤。

她還沒想好自己該如何去見那個沒有存在於記憶中的師父,就在擡眸看向前方的時候,看到了院中站着的那個男子。

他正站在一棵梨樹下,微微仰頭看着那純白如雪的花瓣,察覺到她的接近之後,沒有驚訝也沒有置之不理,而像是守候在家中等待着親人歸來的那個人,看到自己的親人進門後,理所當然的對着她笑了笑,然後輕聲說上一句,“你回來了。”

彷彿曾經已經說過千遍萬遍。

當他轉過身看向她的時候,梵音如遭雷擊一般滯在了原地,從未存在於記憶中的畫面一一在腦海中閃過,最終定格在她剛剛長成小小女童的時候,稚聲稚氣的對着面前的男子喚出“師父”時的那一幕。

兩行清淚已經順着臉頰流淌而下,她幾乎是不受控制的匆匆跑上前然後擁住了面前的男子。

“師父。”

102|6.15第9章 揚枹兮拊鼓第44章 望涔陽兮極浦第43章 蓀橈兮蘭旌第19章 靈連蜷兮既留66|4.24.6.9.899|6.2第51章 斫冰兮積雪第50章 桂棹兮蘭枻第6章 盍將把兮瓊芳第25章 聊翱遊兮周章第45章 橫大兮揚靈99|6.2第26章 靈皇皇兮既降89|120.6.8第2章 穆將愉兮上皇第41章 邅吾道兮洞庭106|6.21114|番外(2)61|4.19 城114|番外(2)106|6.21第46章 揚靈兮未極98|5.28第41章 邅吾道兮洞庭108|第108章 ·π99|6.2110| 第108章 ·π83|第 83 章第19章 靈連蜷兮既留第47章 女嬋媛兮爲餘太息74|第 74 章第42章 薜荔柏兮蕙綢108|第108章 ·π第41章 邅吾道兮洞庭60|4.1 |第3章 撫長劍兮玉珥第36章 令沅湘兮無波第31章 極勞心兮忡忡第34章 美要眇兮宜修第36章 令沅湘兮無波第54章 搴芙蓉兮木末106|6.21第4章 .10城第4章 璆鏘鳴兮琳琅111| 第108章 ·π第2章 穆將愉兮上皇第42章 薜荔柏兮蕙綢第16章 君欣欣兮樂康100|6.2第39章 吹參差兮誰思第45章 橫大兮揚靈第33章 蹇誰留兮中洲第3章 撫長劍兮玉珥第25章 聊翱遊兮周章90|120.6.8第35章 沛吾乘兮桂舟73|第 73 章第49章 隱思君兮陫側69|69·68·67|·2·3+0第6章 盍將把兮瓊芳65|4.19 城113|番外(1)77|第 77 章第4章 .10城第7章 蕙餚蒸兮蘭藉第21章 謇將憺兮壽宮112|大結局65|4.19 城第13章 師詔番外73|第 73 章57| 4.1 |83|第 83 章84|第 84 章第45章 橫大兮揚靈94|120.6.8第11章 陳竽瑟兮浩倡第25章 聊翱遊兮周章第13章 師詔番外92|120.6.8109| 第108章 ·π68|4.26.3.15.第23章 龍駕兮帝服56| 4.1 城104|6.1584|第 84 章64|4.19 城62|4.19 城第35章 沛吾乘兮桂舟第19章 靈連蜷兮既留第48章 橫流涕兮潺湲第54章 搴芙蓉兮木末98|5.28第18章 華采衣兮若英第12章 靈偃蹇兮姣服100|6.298|5.2857| 4.1 |112|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