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身體很好,沒有缺胳膊少腿……你們老闆今晚會到這裡來麼?”方然深怕被別人聽到,所以聲音壓的低低的。

虧得勁爆的音樂還未響起,阿北面色凝重,他怕方然又要幹傻事,想要委婉相勸,但又不知道說什麼好。

“……事情過去了就算了……”他語帶雙關,以爲方然還沒對羅自新死心。

方然一愣,竟說:“這怎麼能算呢?”雖然事情過去了,但是錢還是要還的。

“你這不是……”不是自取其辱麼?阿北沒敢太打擊他,最後嘆道:“你自己看着辦罷。”

“那個……黃彬現在在不在這裡啊?”方然摸摸身上的□□,心裡想着無論如何也要還錢。

阿北並沒有回答,而是用手推推方然,做了個口形:“那邊——”

方然立刻轉身探望。

縱然此時酒吧內的燈光魔魅變幻,一切看起來都似真若虛。

但是,方然的目光卻在第一時間內鎖定在剛剛踏入的黃彬身上。

自從醫院一別之後,這漫長的三個多月後的再次見面,讓方然不由的感到赧然。

尤其當黃彬似乎也注意到他,目光在扭曲的燈光下相遇之時,方然覺得全世界都消失了,這一刻,他只聽到自己如雷鼓般的心跳聲。

‘怦怦——’的跳個不停,快的幾乎要跳出胸腔了。

黃彬的目光也停駐在方然的身上,原本悠閒的他不禁遲疑了一下,放緩了腳步。

方然竟然瘦成這樣子,他家裡人是怎麼照顧他的?

他竟會到酒吧裡來,這麼晚了,他怎麼還在?

黃彬注意到方然的眼睛也正緊盯着自己看,並且一付要從吧檯站起來,走到自己跟前說話的樣子。

不行,絕對不行。

在這衆目睽睽之下,若是與方然交談,定會惹來非議。

黃彬連忙移開視線,再次告訴自己,既然打定了主意,就不能被他影響。

一個方然,僅僅是雜貨店老闆的兒子,放浪而又愚蠢。

根本沒有必要爲了這樣的人,沒有必要爲了那遙不可及無法捉摸的感情去違背自己的諾言,而跟自己最親密的朋友鬧翻。

根本沒有必要……

黃彬既然避開了方然的視線,便當自己根本沒有發現方然一般,完全的漠視了。

就在光電閃爍的瞬間,他的腿腳已承載着身軀反方向而行,故意遠遠繞過吧檯,並且一路笑着跟其他人打招呼。

黃彬既是店裡的老闆,自然受人歡迎,一時間招呼之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方然正處在那種屁股剛離開坐墊但雙腿尚未站直的情況之下,他不禁大爲尷尬。

原本想要喊出‘黃彬’兩個字的聲音也卡在喉嚨裡,只覺面上火燒。

黃彬明明已經看到自己了啊,爲什麼還要裝作沒有看見呢?

難道黃彬是怕被別人看見麼,他也象其他人一樣不願在大庭廣衆之下搭理自己麼?

在醫院時,臉上帶着吟吟笑意坐在病牀之側的黃彬,會突然向他伸出手來,輕輕撥出他嘴裡的體溫計。

爲什麼腦子裡總是浮現着這樣的畫面?

以至於覺得黃彬對自己其實並非象以前那樣的冷漠與鄙夷。

難道,這一派的脈脈溫情全部都只是他一個人的想像?

全都是假的麼?

方然又重新坐下來,心中有說不出的失望與無措。

他甚至不敢擡頭去看阿北,他怕看到阿北驚訝的眼神。

“要來杯啤酒?”阿北在幫其他客人調好酒後,又來到方然面前。

他見方然垂頭喪氣的模樣,不僅心生憐憫。

方然低聲迴應:“我身上沒帶錢……”他就帶了一張□□,是來還給黃彬的。

“沒帶一分錢,你還敢上這裡來啊?!……吶,請你的。”

一杯冰啤擱到了方然的面前。

方然不禁擡起頭,訝異的說道:“阿北……”

“算是慶祝你出院罷。”

“……慶祝別人出院就請杯啤酒啊,這算什麼慶祝?!怎麼也得來瓶XO人頭馬之類的罷。”

“……”

儘管黃彬裝作對方然並不在意,雖是如此,心裡竟時時惦念尚坐在吧檯的方然。

他失去了一切想要獵取新奇的興致,對種種殷勤或是奢糜的誘惑均視而不見。

就在這屢屢神思不屬的當兒,他又忍不住想要窺探,那人是否依舊流連在異浪酒吧的吧檯之側。

今夜的黃彬讓所有熟悉或是認識他的人都深刻的感到他極爲心不在焉。

然而對一切表現出那種毫無興趣的黃彬,卻沒有一絲想要離開的念頭。

而造成這一切的原因,是黃彬內心深處隱隱的猜測。

黃彬反反覆覆的揣測着。

試想,就在自己剛剛跨入異浪之時,方然似乎想要站起來,那時方然是真的想要走到我的面前,跟我說話麼?

若是自己沒有假裝看不到,那接下去又將會是什麼景象?

方然會對我說什麼呢?

是要說些謝謝您的照顧之類的話……或者是來詢問羅自新現在的處境?

還是就在我進來之時,方然他看見了我,他站起身其實並非想要跟我說話,他只是想要避開我,而決定要離開?

方然並不想跟自己多做糾纏?

黃彬拒絕第二種可能性。

他絕不相信,方然是因爲想要避開他而站起身來轉身離開。

因爲方然的眼睛,那含情不語的眼神,那眼底深深蘊含着期盼……方然大概從來沒有注意過自己會有這樣的眼神罷。

他大概都不知道,他無意之間注視着別人之時,他的眼神竟會是如此。

羅自新大概也看到這樣的眼神,所以纔會那麼難以割捨。

就是這樣的眼神,讓某種愛憐,就算狠狠的壓抑也會……也會在不經意之間涌上來,縈繞心間,難以控制,無法控制。

那麼想要斷決一切的話,也許唯有遠遠的離開。

黃彬故意在酒吧裡逗留很長的時間,就在快要打烊之際,他才緩緩步出酒吧大門。

午夜煩鬧的城市已漸漸趨向於靜寂,尤其象異浪酒吧這樣的GAY吧自然位於比較隱蔽的地理位置,此時門外只能用清冷二字來形容了。

“黃……黃老闆……”低如蚊吶的聲音在午夜也顯得分外明瞭。

黃彬聽到這聲呼喚,不禁站定在原地,渾身一凜。

他閉了閉眼,手握緊了拳頭卻又鬆開。

當他睜開眼之時,眼裡卻是一片堅定之色。

他疾步向自己愛車走去,將那聲音無情的甩在身後。

沒聽見,聽不見……

“黃老闆……”

那地下昏暗而靜寂到可怕的停車場,設想一下,那如同嗚咽般的聲音固執的在身後追隨着,且一聲聲逼進。

黃彬不知道自己是否該停下腳步,進而轉身面對這一切。

方然,方然,你爲什麼總這樣不解世情,爲什麼要去做這些讓自己難堪讓他人爲難之事呢?

爲什麼看不清這顯而易見的事實,還要這樣苦苦的追索着?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難道你不知道麼?

肚腹裡的這些話,這許多日子的煩燥,讓黃彬幾乎想要當面咆哮。

當黃彬的手指觸及車門把手時,方然的聲音已近在咫尺了。

“黃老闆——”

黃彬瞑目嘆息,他猛然轉身,果然……果然,方然就站在那裡,還帶着微微的氣喘。

就象一隻衝撞着路燈的飛蛾,那樣的奮不顧身,只爲了焚燬一切麼?!

黃彬掀起嘴角不由的冷笑,他怎麼可能爲一隻飛蛾而心動,象這樣愚蠢而無軌跡的行爲,只會令人嘲笑而已。

愚蠢,真是愚蠢……

眼見暗淡的燈光下,方然微微展露着蒼白的笑顏,就象暗夜中盛放的曇花,幽傷而又灼目。

黃彬不容方然說什麼,他便搶先一步開口,極力用淡漠的口吻說道:

“原來是你啊……如果你現在是來感謝我在醫院所做的一切,那麼我想還是有必要跟你說清楚爲好。我之所以會在醫院照顧你,完全是因爲羅自新的關係。他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能不幫他。你也不必太責怪於他,你出了車禍他也非常擔心,但當時那種情況,他不方便出面。現在你該明白了,是他囑託我來照顧你的,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受人所託而已。

如果你想詢問我關於羅自新的事,那麼我會直接的告訴你,你們結束了。至於羅自新在你出車禍時的那種擔心,完全是基於一種朋友或是舊情人之間應有的關切,你不必抱太大的幻想。我想你應該知道,羅自新已經有了新的情人了罷。請原諒,我這樣直截了當的告訴你,我是不想你再受到傷害。你若一味的糾纏下去,對大家都沒有好處,但最受傷的只會是你自己。所以,請你以後不用爲了這些事情而感到煩惱了,把這些都忘了罷。……現在夜已深,你大病初癒還是儘快回家休息。這次,你總該有錢坐計程車回家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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