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了謝,胡途見那老僧沒有想要站起來,他便盤坐在地上,問道:“大師,你有什麼想要問我的麼?”他心中無比忐忑,腦子裡總想着心中的秘密被拆穿時的可能遭遇,此時此刻,他倒是希望沒有醒來。
人總是這樣,無論面對什麼處境,總是會失望,想着如果換個樣子會更好。
老僧淡淡地說:“小朋友,你不說,我幹嘛要問呢?”他的聲音十分清澈,不摻雜任何的別的東西,讓人可以忽略他聲音裡的蒼老。似乎跟他相比,所有人都成了匆忙過日子的人。
胡途一愣,只一句簡簡單單的話,便讓他聽出這位老僧的不平凡。這種感覺只有親身體會才能知道,只從一句話中,便聽出對方的純粹與真誠。可他卻因爲個人原因,不能坦誠以待,這讓他有點內疚。
他掃了一眼周圍,又說道:“大師,那你知不知道我身上的事?”他很想知道這位大師到底知道他多少秘密,這決定了他接下來該說什麼。這是和他性命攸關的事,他不得不謹慎對待。
老僧笑了一下,說道:“你不講,我怎麼知道。”他沒有妄做猜測,儘管以他的睿智,可以猜出很多事。
他看起來很老很老了,臉上的皺紋像老樹皮似的貼在臉上,身子骨還算硬朗,精神狀態挺好。他這個年紀的人,定然經歷了很多事情,看破很多秘密,可他卻從來不說。
胡途撓了一下後腦勺,面對這麼一位看透世事又無比真實的老人家,他不知道說什麼好。如果他追問,他還可以根據問題隨口編些理由,可這老僧只等着他自己講,他反而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編。
王品秋輕輕推了胡途一把,說道:“大師問你話呢,你愣着幹嘛,說說剛纔你爲何在這坐着,還坐了那麼久?”
她把話題引出來,目光卻看向老僧。越是聰明之人越能看出老僧的不凡,又越是會被老僧影響。在老僧面前,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安寧,她喜歡這種安寧和清淨,好像整個世界都慢下來似的,然後她在慢的世界裡自在的活着,再不去憂慮遠方。
“我感覺沒過多久啊。”胡途擡頭看一眼太陽,又拿出手機看了時間,“啊,我剛坐了快三個小時,真的假的?”他很驚愕,似乎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可是我感覺只過了十幾分鍾。”他已經揭開了事情的一角。
“當然是真的,你看你手機來電記錄,我打了三個電話給你。”王品秋撇了一下嘴角。聽到胡途的抱怨,她的清淨心一下子又亂了,那不是她自己修來的清淨,她無法一直保持。
“如果我說我剛纔睡着了,做了一個夢,你們相信嗎?”胡途緊張兮兮地問。這是他搜腸刮肚,想到的最好說辭,不說真話,也不說全部的謊話,只把秘密隱藏了,其它的實話實說。“只不過我這個夢很特別,很真實。”
老僧點點頭,反問道:“小朋友,你的夢裡可有菩薩?”
胡途猛地點點頭,說道:“有菩薩,還有你們?”
老僧身旁的年輕僧人說道:“阿彌陀佛,施主之前認識我們嗎,怎會夢到我們?”他的心中有許多疑問,尤其看到胡途說話時的猶豫,使得他不能完全相信胡途的話。
“之前不認識,我在夢裡也沒有看到你們的臉。”然後胡途掐頭去尾,講到他靈魂出竅之後看到的情景,包括五尊文殊菩薩像,如長曝光照片一樣的行人,以及老僧和他身上的五個亮點。
現在再回憶那些東西,他能想得更明白些。他看到的行人應該就是來往的遊客,只不過時間被加速了。而他看到的五個亮點,他猜是老僧體內結出的舍利子,暗道他修行深厚。
年輕僧人面露狂喜,看着老僧,想要說些什麼,卻又忍住了。大概是想要祝賀,但又想到老僧大概不喜歡這種祝賀,便沒說出口。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老僧忽然唸了句佛號,面露喜色。胡途以爲他是因爲結舍利子而高興,沒曾想他卻說道,“今日又見菩薩入夢,可喜可賀。小朋友,你與我佛有莫大緣分,是否願意入我佛門?”
被這麼一位大師誠懇的邀請,胡途很是慌亂,他頭搖的像是撥浪鼓一樣,略顯急切地說道:“我沒想當和尚,事實上,我還是第一次到佛堂來,我也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其實,我只是來打醬油的。”
他前言不搭後語,但每句話都表達了同一個含義,就是拒絕成爲僧人。他腦子裡想的都是花花世界,是家人、朋友和他喜歡的對象,哪裡願意就此看破。
老僧沒有因爲胡途的拒絕有任何不滿,他說道:“你要去塵世修行,也很好,常存善念,菩薩會指引你的。”然後他念了幾句佛詩,“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關鎖。今朝盡塵光生,照破山河萬物。”
胡途聽得稀裡糊塗,卻見那老僧很好說話,考慮了一下,問道:“大師,那是功德還是靈氣?”他問得沒頭沒尾,可他卻相信老僧能理解他的問題。
老僧確實明白他在問什麼,回答道:“諸施主誠心向佛,佛亦誠心向諸施主,並無功德可言。法不外求,菩提來自你的煩惱,煩惱即菩提。”
胡途再次聽得稀裡糊塗,不過卻都記下了,他想得到更多的指點,又問道:“大師,你沒誑我吧,這佛寺中瀰漫的,難道不是功德之力嗎?”
老僧開懷一笑,說道:“自淨其意,自空其體,不着貪相,不以世求。阿彌陀佛!”然後他在身旁年輕僧人的攙扶下站起來,阻止衆人的跟隨,慢慢地走開了。他走得很慢,但所有人都看着他,彷彿那慢的步履中有莫大的禪意似的。
然後胡途從人羣中聽到了老僧的法號——普緣,他已經101歲了,輩分很高,佛法修爲身後。但很少出門,也不問世事,故而很少有人知道他。
“怪不得那麼厲害,感覺好像被他看穿了似的。”胡途暗暗想着,“也幸好他不問世事,不然把我額秘密捅出來,可就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