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的路上,胡途看到一個落魄的背影,正是他這些天唸叨的古董商陳先生。他還跟之前一樣在花鳥市場裡轉悠。他身上穿着一身黑色的舊衣服,眉宇間依舊是從前一樣濃濃的愁緒,路過各個攤位時,大家都把他當乞丐一樣對待。
胡途朝他招了招手,說道:“陳先生,你在這兒,我正想找你呢!”
“是小胡啊!”陳先生笑着走過來,“好多天沒見你了,你的核雕生意不做了嗎?”到了他這個年紀,記性沒那麼好了,但是他對胡途卻記得清楚。他的手裡還拿着胡途之前送給他的核雕,時時盤完,見到胡途,他把核雕裝進了口袋裡。
“都被她買走了。”胡途指着身後的徐秋雨介紹道,“給你介紹一下,這是精創手工藝術品店的老闆徐秋雨,她是我朋友。秋雨,這是玩古董的陳先生,他經常在這附近轉悠,對着花鳥市場瞭解很深。”
“你叫我老陳就行,我現在也算不上古董行當的人了,就是一個落魄的老頭。”陳先生有些侷促,他把手在褲子上擦了擦,卻沒有伸出來,“徐老闆我見過,就是前段時間開的那家現代藝術品店,我從門口看過,徐老闆的格調很高,精創比這裡其它店至少高上一個檔次。”
他已經適應了慘淡的生活,身上的銳氣也早已磨得一乾二淨,說“不算古董行當的人”的時候,語氣非常平淡,他已經釋懷了。而他說到“徐秋雨格調高”的時候,又非常真誠,一個年輕人能打造那麼一家藝術品店,讓他真心佩服。
“多謝誇獎。”徐秋雨謙虛地說。爲表示尊重,她下了車,主動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陳先生,我之前也見過你,但一直不知道你是做什麼的,沒想到竟然是行內人。”然後她瞄了一眼胡途,說出了胡途的想法,“正好胡途剛拿來一點舊東西,請您一起過去看看,不知道可不可以?”
做藝術品生意的人,最忌諱的就是以貌取人,她自小受到薰陶,自然不會像普通人那樣。
提起舊東西,陳先生眼睛一亮,可不到一秒鐘,又黯淡下去。過了幾秒,他嘆了口氣說道:“讓我看看可以,但是你們不要當真,不要當真啊!”有他自己的遭遇作爲前車之鑑,即使他說得鑿鑿有據,胡途心裡也難免犯怵,因此一個人的名聲是很重要的,有時比才學還重要哦。
胡途把車停在路邊,三人一起走回店裡。藉着胡途和徐秋雨二人的勢,陳先生的頭顱高昂着,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被人尊重過了,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出現在他的身上,讓他瞬間熱淚盈眶。他強忍住熱淚看着周圍,而周圍的人卻都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似乎不明白這三人爲何會走到一起。
陳先生的心裡非常感激,他摸了摸口袋裡的核雕,嘴角露出難以描述的笑容。
能夠在他落魄之時依舊看得起他的,一隻手就能數出來,而現在他的身邊就站着兩個,在他的心裡,忽然感覺這兩個人的分量比花鳥市場裡的其他人加起來都要重。
曾經他也是個體面的人,被人鄙視比古董生意失敗更讓他痛心。他忽然有一種感覺,他的運氣已經開始轉變了,他現在已經處於谷底,每走一步都是在向上。
陳先生站在乾淨的櫃檯前,整理了一下破舊的衣服和亂糟糟的頭髮。他這身打扮跟這乾淨的店鋪格格不入,讓他有點不好意思。
胡途把鐵箱子抱了上來,拉過一隻凳子說道:“陳先生你坐,東西有點多,估計你得看一會兒。”
“好,好。”陳先生忍住激動的心情,坐下來看了一會,問道,“小胡,冒昧的問一句,這些東西你從哪兒弄來的?”
做古玩買賣的,都喜歡問東西的來處,因爲大多數人都不內行,判斷一個東西是不是老的都是根據賣家講的故事,聽聽那故事有沒有破綻。若是聽不出來破綻,又看不出東西的真假,便相信東西是老的,要是價格合適,這筆生意就做成了。
因此,許多人出來幹這行前都先練嘴皮子,學講各種故事,而且能讓人在最短時間內信他。不管手裡東西多破,都能把它說成價值連城的古玩,把它們賣出去。
古玩市場裡真品少、贗品多,能不能賣上好價錢,貨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得會講故事。故事要是編好了,假貨能賣出真品的價格,故事要是講不好,好東西都賣不出高價。
胡途這些東西來路清白,嘴也不利索,沒什麼故事可以說,所以他實話實說道:“這是我今天收拾我家書房時從書架底下找到的,放在那裡有些年頭了,估計是我爸收集的東西。”
陳先生點點頭,一個個拿出來看了,然後按照他看的順序點評道:“這個是景泰藍,又稱琺琅。中國古代習慣將附着在陶或瓷胎表面的稱‘釉’,附着在建築瓦件上的稱‘琉璃’,而附着在金屬表面上的則稱爲‘琺琅’。它是用石英、長石、硝石和碳酸鈉等加上鉛和錫的氧化物燒製成的塗料,塗在銅質或銀質器物上,經過燒製,能形成不同顏色的釉質表面。既可防鏽,又可作爲裝飾。”
他對着香爐一番比劃,繼續說道:“這個是獅子耳銅香爐,直徑約11.5cm,重約一斤一兩,獅頭兇猛生動,難得的是內堂有旋紋。”他沒有用器具測量,直徑和重量都是他估量的,這是他以往長時間接觸古董練出的本事。“至於底款的‘大明宣德年制’,也有一段歷史。”
原本胡途只是要他看看東西的真假和價值,聽他這麼一講,頓時求知慾爆棚,像個學生一般認真聽起來。徐秋雨和王小玲早知道這些,雖然沒這麼系統,但也沒覺得太奇怪,只點點頭表示認同。而路過的顧客聽他講得挺好,便走上前來圍觀,陳先生注意到了那些人,心裡歡喜,講得勁頭更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