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六日,傅家的人一早來下聘。
聘禮果真是三十六擡,雖然相對於永定侯府的門第稍顯寒酸,但打頭一擡便是皇上賜下的由一塊整玉雕成的福祿壽三星翁,通體瑩潤,一望便知價值連城;第二擡則是皇后賜下的七色寶石黃金頭面,其上璀璨的寶石相互輝映,耀得人眼睛都要睜不開。
再加上其餘三十四擡都被衣服布匹,珠寶首飾,三牲六禮塞得滿滿當當的,引得行人和左鄰右舍都駐足觀看,讚歎豔羨之聲不絕,柱國公府端的是掙足了面子。
來送聘的是傅城恆本人。他今日穿了一身金絲滾邊暗紅長袍,腰束鎏金玉帶,越發襯得整個人丰神俊朗,舉手擡足之間,自有一股貴氣,彼時正由尹大老爺尹二老爺老兄弟兩個,並尹淮安領着的族中兄弟子侄們,陪着在正廳裡吃茶說話。
那尹大老爺與尹二老爺早就想深交傅城恆了,一來他們畢竟輩分高些,二來永定侯府雖在朝中的地位舉足輕重,到底只是侯府,論起來比國公府可是矮了一級,所以不好明着奉承他去,如今好容易有了名正言順的機會,自是專揀好聽的話來說。
而傅城恆雖然話不多,眉宇間也帶着幾分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居高臨下的霸氣,所說的每一句話卻都是恰到好處,既一語中的的說到了點子上,又不會讓人覺得倨傲,反而是由衷的歎服,於是幾個回合之後,廳裡的氣氛已是十分融洽。
吃飯的時候,因爲想着惟有尹淮安與傅城恆輩分年紀都相當,且二人原也認識,尹大老爺遂令他二人坐在了一塊兒,又令尹淮安:“待會兒記得代我與你二叔,好生敬侯爺幾杯!”
尹淮安滿心的苦澀,今日這幸福,原本該是屬於他的,可他還不得不強作歡笑,去招呼搶走了他幸福的人!
於是打着敬傅城恆酒的幌子,好說歹說逼着他一連喝了好幾杯,他自己則是喝了更多,滿以爲醉了,心裡便能好受一些。
卻忘記“借酒澆愁愁更愁”的道理了,因此弄得心裡不但沒有好受些,反而越發難受了,總覺得不爲孔琉玥說點什麼做點什麼,委實不痛快,因仗着酒意,湊到傅城恆耳邊,咬牙低聲說道:“若你以後膽敢對我表妹不好,讓她傷心,我可不會管你是不是世襲罔替的侯爺,王妃的胞弟,也不會管你在皇上面前有多體面,一樣不會放過你!”
就在昨兒個之前,傅城恆都不欲親自走這一遭來送聘,而是打算遣了庶弟,亦即傅家的二爺傅希恆來的。
偏生昨兒個夜裡,晉王妃卻使了心腹媽媽過府與他說‘孔姑娘過門後,是要主持中饋的,咱們家那些牛鬼蛇神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從上到下哪一個不是全掛子的武藝?孔姑娘年紀又小,出身又低,只怕到時候鎮不住堂子也是有的,須得你提前給她幾分體面,讓人知道有你給她撐腰纔是!’商量他,‘要不明兒別讓二弟去了,還是你親自走一遭兒的好?’
有關內宅那些見不得人的陰微之事,傅城恆還是知道一些的,當然知道對於內宅婦人,尤其是要主持中饋的婦人來講,只有有了丈夫的寵愛和支持,纔會在家人和下人面前有體面和威信,因此纔會臨時改變主意,親自走了這一遭。
卻沒想到“無心栽柳柳成蔭”,尹淮安倒給了他如此意外的“驚喜”!
其實認真說來,早在晉王妃做主與柱國公府議親之前,傅城恆便已耳聞過孔琉玥之名。皆因京城的公侯大戶之家盤根錯節,彼此不是姻親便是表親,亦或是因這樣那樣原因結了通家之好,是以即便柱國公府與永定侯府並無交情,傅城恆平常又公務繁忙,與尹淮安也是一起吃過幾次酒的。
記不清是哪一次吃酒閒話時,大家說着說着,便將話題說到了彼此扇面上的花鳥題詞上,品評一番後,大家一致公推,數尹淮安扇面上題的那首詩最新奇秀巧卻又不失大氣,便都纏着問是何人所做。
尹淮安架不住大家追問再四,只得說了是家下表妹所做,他得了手稿謄抄的,又央告大家別傳出去。
在座有那與尹淮安私交甚篤的便嘆道:“常聽淮安兄你提及令表妹是家下衆姊妹的翹楚,又是這般有才學,不知是怎生一個鐘靈毓秀的女子呢!”也有人半真半假的說家去回明高堂後,就要使人去提親,還追問尹府是否真只有一位表小姐,省得弄混了,被尹淮安忙指別事混了過去。
傅城恆倒是因爲欣賞那首詩,覺得一個閨閣弱女竟有如此胸襟,難得對此事上了心,又想着尹淮安此舉委實不妥,便想着日後得尋下機會,將此事透露與尹家的長輩們知道,管管他纔是。
偏生他公務繁忙,之後一忙起來,便漸漸將此事丟到了腦後去。還是在很久之後,永定侯府的老太夫人與晉王妃說要與他議親,與他說了幾個人選,提到其中就有一個是柱國公府的表小姐時,他方憶起了此事,也便成了他默許老祖母與胞姐定下孔琉玥的原因之一。
暗自冷笑一聲,傅城恆暗想道,怪道當初尹淮安一聽得有人說要去提親,便忙忙拿話來岔開;怪道他一個外男,竟能得到養在深閨中的表妹的詩詞手稿,敢情是人家甘願給他的!
心裡便一下子如吃了蒼蠅般,難受膈應得不行,暗悔之前應該打聽清楚了,再決定要不要下聘的,現在可好,亡羊補牢,爲時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