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八回

安定城外,玉輪高懸,寒星寥落。

徵西大軍包圍安定城已經半月,但因安定城內守軍的負隅頑抗,徵西大軍攻了十數次城,都未能攻進去,雙方都各有傷亡。

惟一不同的是,徵西大軍傷亡得起,糧草補給也充足。安定城內的西番將士並百姓卻是日益艱難,能作戰的人越來越少不說,最重要的是,之前他們本來就是因爲大旱缺少過冬的食物,纔會發起戰爭的,結果糧食未搶到不說,還引得大秦發大軍來征討,頻臨滅國,如今正處在何等飢寒交迫的情形下,可想而知。

傅城恆站在瞭望臺上向下面的安定城城牆上張望了一會兒,越張望眉頭便皺得越緊。安定城地處兩山之間,這就爲其增添了兩道天然的不可攻克的屏障,兼之身爲西番的國都,其防禦工事修築得有多牢固想也知道。

所以就算心知城內的守軍和百姓因糧草不足,至多也再堅持不了一個月,徵西大軍早晚會攻破安定城,傅城恆心裡依然會不時閃過一抹煩躁,眼下已經進入臘月了,再不趁早破城,他和將士們就趕不上回去過年,與妻兒老小團聚了!

左騫站在他身旁,見他眉頭深鎖,也看了一眼安定城的城牆,忽然說道:“若是能設法潛入城中,將阿布通那個老匹夫斬殺了,城自然也就破了!元帥,要不咱們選一支真正的敢死隊,不管是用什麼辦法,讓他們一定混進城中,就算殺不了阿布通,能給他們搗搗亂,渙散一下他們的軍心也是好的!”

彼時傅城恆的眉頭已舒展開來,明明面無表情,卻無端給人以一種冷厲的感覺。戰場上的血與火,似乎把他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貴氣完全洗去了,原本偶爾還會給人以風流之感的眉梢眼角,也已經蒙上了一層濃濃的危險和殺氣。若是讓孔琉玥見了此時的他,必定會被嚇着。

他沉聲說道:“你這個主意,我這幾日也一直在思量。但只蠻子們守得緊,就算有人掩護,我們的敢死隊也未必進得了城,除非……”

除非後面的話他並未說出口,但左騫卻聽明白了,不由緊鎖起了眉頭,“那兩座大山本就陡峭,即便放在平時,尚且難以翻越,如今更是大雪封山,只怕……”

不待他把話說完,傅城恆已拿定主意般猛地打斷了他,“你即刻去挑選五百精兵,分作兩隊,再去找兩個當地的嚮導,看能不能試着翻越過去!告訴他們,若是此行能成功,一律官升三級,賞黃金五十兩,至於不幸罹難者,賞黃金二百兩與其家眷!”

名利權勢,說起來雖然俗氣,對於那些以命相博的將士們來說,卻是最好的誘惑砝碼。但凡家裡過得去的,誰又願意來參軍?便是不幸被徵兵的徵上了,也定會設法或是用銀子來抵。在這樣的砝碼之前,相信那些將士都會全力以赴!

不待左騫應下,傅城恆又下了第二道命令:“另外再挑選五百精兵,趁夜挖進安定城的地道!”若是翻山的五百精兵不能成功,至少他們還能有第二條捷徑。

“是,元帥!”左騫正想給傅城恆提建議雙管齊下,沒想到他已先想到了,忙大聲應了,自點人去了。

餘下傅城恆自親兵手裡接過“千里眼”,再次張望起安定城方向來。

“侯爺,您喝一碗酒,暖暖身子罷!”玉漱待得傅城恆將“千里眼”交給親兵後,才端着一碗酒雙手奉到了他面前。

傅城恆的眼神攸地變得凌厲起來:“你跟了我這麼久,難道不知道戰時不能飲酒?還不拿走!”

“可是……”玉漱忙道,可是這是夫人特地來信讓他給侯爺泡的藥酒。除了驅寒,還能活血化瘀,不是一般的酒啊!

奈何後面的話根本來不及說出口,已被傅城恆冷聲打斷:“拿走!不然就下去領二十軍棍!”

玉漱就不敢再說什麼了,只得端着酒碗灰溜溜的退開了。

傅城恆一直在瞭望臺上待到凌晨時分,才裹着一身的寒氣回了帥營。

琴臺忙忙迎了上來,行禮後笑容滿面的稟道:“侯爺,家中有信到!”說着將一封信雙手奉上。

傅城恆眼裡飛快閃過一抹喜意,將解下的披風扔進玉漱懷裡,忙忙接過信,等不及屏退玉漱琴臺,已迫不及待的將信拆開,一目十行的看了起來。

不用說信是孔琉玥寫來的,她先是照理問候了一番他的身體,又將家中的情況大略說了一遍,最後照例讓他保重身體,不必擔心家裡。

信很平常,認真說來其實與上一封並無多大的差別,不過一些家常的話,但傅城恆仍是一連看了好幾遍,才躺倒榻上,將信放在胸口,長舒了一口氣。雖說深知孔琉玥向來“報喜不報憂”的作風,但一想到京中有晉王夫婦在,府中又有傅希恆和凌總管在,想來也出不了什麼大事,因此他倒不是很擔心,只是仍然會忍不住記掛她和孩子們就是了。

他如今總算是深切體會到了“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的滋味!

第二日上午,傅城恆又命大軍分四路進攻安定城。其間大軍有數次都幾欲攻上了城樓,但最終都被安定城的守軍打退了,待得慘陽如血之時,只得鳴金收兵。

入夜之後,傅城恆照例上了瞭望臺。

今日攻城又死了二百多名將士,傷的就更多,接近千名,當然,安定城的守軍也沒佔到便宜去,估計傷亡更慘重。一千多名將士對於三十萬徵西大軍這個龐大的數字來說,的確不算什麼,但對於他們各自的家庭來說,卻是舉足輕重甚至就是他們各自家庭的天,如今天塌了,剩下的家眷們,以後要靠什麼活下去?

饒是傅城恆的心已被這段時間以來的死傷弄得麻木了,一想到此,依然會覺得沉甸甸的喘不過氣來,要儘快攻破安定城,結束這場戰爭的念頭也越發的強烈!

“侯爺,吃飯了!”

今兒個當值的輪到琴臺,他把傅城恆的飯菜碗箸都擺好後,才上前拱手請傅城恆。

“嗯。”傅城恆沉聲應了一聲,徑自走到簡易的小桌前坐下,接過了琴臺遞上的筷子。

琴臺將筷子奉給他後,隨即打開了一個瓦罐,頓時一股清香的酒味便飄了出來。

傅城恆的臉攸地沉了下來:“玉漱不知道戰時不能飲酒,你也不知道?”

琴臺端着瓦罐的手不由抖了一下,忙小心翼翼的賠笑道:“侯爺,這不是酒,其實是甜湯,乃根據夫人昨兒個來的信裡的方子釀的。夫人說侯爺向來自律,必定不會帶頭違反軍規,私下飲酒,因此特地帶了張方子來,讓我和玉漱按照方子給侯爺熬湯,說侯爺吹了一整天的冷風,先熱熱的喝一碗下去驅驅寒,然後再吃飯,就不會涼到肚子了。”

一席話,說得傅城恆心裡霎時涌上一股暖流來,就算玥兒不在他身邊,他一樣能感受到來自她無微不至的關懷,他真是太幸福了,甚至覺得不必喝那湯,自己身上已經足夠暖和了!

他喝着和了孔琉玥濃濃關懷的甜湯,心裡漸漸浮上一個主意來。

第二日,原本殺聲震天,戰鼓不絕的安定城城牆下,便忽然多出了上百口大鍋,熬的正是孔琉玥送來那張方子上的甜湯,以致整個安定城周邊的上空,都很快被一陣陣濃烈的酒香所彌滿了。

守在城頭上的西番守軍們本就很長時間沒吃過一頓飽飯了,如今天氣又冷,幾乎每天夜裡都會下雪,他們鎧甲下的衣衫又單薄,端的是飢寒交迫到了極點,若非憑着一口“無論如何不能被滅國”的氣硬撐着,只怕早撐不下去了!

這會兒再聞得城牆下一陣陣連綿不絕的酒香,想着若是能喝上一口酒,驅驅身上的寒氣,暖和暖和身子,該有多舒服,以致越發覺得飢寒交迫,如何還支撐得下去?

等到稍後傅城恆再讓人在城牆下高聲勸降時,便有人相繼動搖了,若非礙於上司的積威,怕被打殺,只怕就要高聲吶喊他們願意投降了,是以一整日下來,徵西大軍都沒有什麼收穫。

傅城恆卻毫不氣餒,只命人於次日繼續熬那甜湯,不但如此,還命人架了架子烤肉。

等到酒香合着肉香被風吹到西番守軍們的鼻子裡時,原本就蠢蠢欲動的人們便越發按捺不住饞蟲,動搖的人也越發多了,只是被滅國的恥辱究竟太大,人們再是飢寒交迫,也兀自硬撐着。

傅城恆和一衆下屬也不着急,也不再攻城,只每日命人在城牆下熬湯烤肉,權當是給辛苦了多日的將士們加餐,橫豎此番乃是由晉王督辦糧草,他是一點也不擔心後手不繼!

於此同時,通往安定城內的地道也接近挖通了,當日夜裡,那五百翻山的將士們也放了事先約好的信號彈。

傅城恆知道發起總攻的最佳時機到了,當即下令大軍分四路進攻,他自己則率領一萬精兵斷後。

這場戰爭一直從天黑打到天亮,又從天亮打到傍晚,終於大破安定城,將安定城內的幾萬守軍並十幾萬百姓或斬殺或俘虜殆盡。

辛苦了將近三個月的將士們當即歡呼起來,將鑼鼓敲得震天響,還放響了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鞭炮,一派熱鬧景象。

惟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在攻進西番王宮後,清點戰俘時,發現西番的大汗阿布通趁亂領着幾百親衛逃走了。

傅城恆當即命左騫等人領着人清點俘虜和戰利品,又下令不得擾民,然後親自領着五百精衛快馬加鞭追阿布通去了,立志要活捉了後者,殺雞給猴看,讓其他部落都看看惹了大秦會是什麼下場!

因是逃命,倉惶失措,猶如喪家之犬,阿布通自然沒有掩蓋行藏的時間和心思,是以不過次日凌晨,傅城恆已領兵循跡追上了他。

雙方隨即又展開了一場殊死搏鬥。阿布通的親兵之前在王宮裡時,已苦戰過一場,兼之一路逃亡,人疲馬乏,沒有補給,最重要的是“敗兵之將,何以言勇”?氣勢上先就已經輸了一籌了,又豈會是士氣正旺的大秦將士們的對手?

大秦將士在傅城恆的帶領下,不過只用了大半個時辰,便將阿布通的幾百親衛誅殺了大半,只剩下了幾十個人將阿布通圍在當中,負隅頑抗。

雙方且戰且行,待到得一面陡峭的懸崖之前時,阿布通僅剩的幾十名親兵也已死傷得差不多了,天已快亮了。

“籲——”傅城恆勒住繮繩,以手勢制止住還要攻上前的將士們後,沉聲居高臨下的問阿布通道:“阿布通,你已經退無可退了,還不快快投降!”

阿布通身高九尺有餘,傅城恆已算夠高了,但目測估計也要比他矮上半個頭。他不但長得高,人還很壯,滿臉的絡腮,手拿一柄月牙形帶鋸齒的大刀,看起來不怒自威,自有一番氣勢。

只是在經過了一整夜的逃亡之後,這股不怒自威的氣勢已被驚慌和倉惶所取代,再配上他凌亂破爛不堪、滿是斑斑血跡的衣衫和枯草般的頭髮,在火光的照射下,真是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他定定看着馬背上的傅城恆,竟然緩緩笑了起來,大聲說道:“本汗將祖宗傳承下來的基業葬送掉已經是罪無可赦了,若是再投了降,就更是死無葬身之地!更何況,投降也是死,不投降也是死,既然結果都一樣,本汗又爲什麼要在可以站着死的情況下,選擇跪着死?”

頓了一頓,又不無挑釁的說道:“久聞傅元帥乃大秦第一猛將,不知可有膽量與本汗單槍匹馬一較高下?”

說來這阿布通也算得上是一個人物,有勇有謀,堪稱西番近年來最有能力的大汗之一。奈何西番資源貧瘠,天災不斷,巧媳婦再巧,終究難爲無米之炊,尤其是今春又遭逢大旱,原本就有限的一點糧食更是近乎顆粒無收,說不得只能將主意打到了富庶的大秦頭上。原本想的是隻是小打小鬧,估摸着大秦不會發大軍來討,只要熬過了冬日,日子總會慢慢好起來。

誰曾想大秦卻一舉發了三十萬大軍來徵,擺明了是要滅了自家,他這才着了慌,只是彼時已悔之晚矣,只得咬牙硬撐着,期待能出現轉機。只可惜他終究沒能等到轉機,而是等來了大秦將士們的鋼刀,且擺明了要斬草除根,根本不給他以東山再起的機會!

不過,能在死前與大名鼎鼎的大秦第一猛將來一場對決,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他便是死,也能死而無憾了!

“放肆!憑你一介亡國之奴,也妄想與我們元帥一較高下!”面對阿布通的挑釁,傅城恆還未及作出反應,他身邊的親衛校尉裴東勝已先喝道。

又抱拳向傅城恆道:“元帥,您千金之軀,實在犯不着與他一個亡國之奴多磨嘰,就讓末將領人去將他拿下罷!”說完提槍便要攻上去。

阿布通已大笑起來:“世人皆知大秦富庶豐饒,人口衆多,所以此番我西番雖敗,不是敗在將士們不夠勇猛上,也不是敗在將士們不夠怕死上,而是敗在敵衆我寡上,所以本汗雖敗猶榮!本汗只是沒想到,大秦在打仗時以多欺少也就罷了,在單打獨鬥時竟也如此,傅元帥,看來你‘大秦第一猛將’的名號,其實是浪得虛名啊!”

傅城恆的聲音同時響起,“東勝退下!就讓本帥來會會他,讓他輸得口服心服!”說着已乾淨利落的跳下馬背,提槍迎向了阿布通。

阿布通見狀,忙提刀也迎了上去。雙方很快纏鬥成了一團,在凌晨微微的光芒下,只看得見二人兵器所發出的寒光,只聽得見二人兵器相碰撞時的清脆聲音。

單論力氣,阿布通自是比傅城恆強得多,但要論起心思的縝密和身形的輕靈,他就差傅城恆差得遠了,因此在雙方的纏鬥中,他很快便節節敗退,落了下風,漸漸只剩下招架之力,再無還手之機,到最後更是被傅城恆打落兵器,以槍口指向了他的咽喉。

冷睨着直喘粗氣的阿不通,傅城恆自傲一笑,道:“你服氣不服氣?”

阿布通神色灰敗,片刻方抱拳近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一句:“傅元帥武藝精深,本汗甘拜下風!”

“那你投降不投降?”傅城恆順勢收回長槍,淡聲問道。

阿布通面露掙扎,久久都沒有說話。投降罷,就算能再多活一些時日,終究還是難逃一死,且死得難堪,有損國威;可不投降罷,就得當場被格殺,連螻蟻尚且貪生呢,他想多活一些時日也是人之常情,且國都已被滅了,又哪裡還有國威之說?

傅城恆約莫能猜到阿布通的掙扎,畢竟是一國之汗,多多少少也有幾分傲氣,亡國之汗與投降的亡國之汗在字面上雖只差幾個字,在意義上卻是天差地遠,他會掙扎會爲難,也是人之常情。

因此他說道:“本帥可以給你一個時辰的時間考慮,一個時辰後,是降是死,本帥要聽到你明確的答覆!”說完轉過身,昂首大步向親衛們所在的方向走去。

變故,也在這一刻發生了。

原本一臉頹然呆滯站在原地的阿布通忽然一躍而上,自背後箍住傅城恆的脖子,抱着他就地打了一個滾兒,便猛地朝峭壁的方向滾去。

傅城恆也是一時輕敵,壓根兒就沒想過阿布通會在認輸之後,下作的偷襲他,這在他的認知裡,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根本就是對武者的侮辱!

是以纔會讓阿布通僥倖得了手,箍着他滾出了好幾丈的距離,纔回過神來,立即便快速的與其交起手來,眨眼間已過了十數招,只可惜爲時已晚。

阿布通方纔之所以猶豫,其實並不是在想投不投降的事,而是在想要怎樣才能一擊即中的置傅城恆於死地,算是爲自己也爲西番一報滅國之仇。

因此他這一箍,可說是傾盡了所有的力量,抱定了要與傅城恆同歸於盡念頭的,也因此,本已處於了劣勢的傅城恆根本反抗不了,很快便被他箍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滾到懸崖邊上,滾進了萬丈懸崖之間!

這一切都發生在火光電石之間,快得裴東勝等親衛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覺眼花繚亂,等他們終於回過神來時,傅城恆和阿布通的身影已俱消失在了他們眼前。

裴東勝當即撕心裂肺的大叫起來:“元帥——”

“元帥——帥——帥——”

迴應他的,是一聲接一聲的回聲……

“……傅城恆!”孔琉玥猛地驚醒過來,這才發現自己原來正躺在牀上,方纔親眼目睹傅城恆掉下懸崖的那一幕只不過是在做夢!

她深吸一口氣,胡亂擦了一把額間的汗,又平復了一下如擂的心跳,才重重躺回了被窩裡,只是再也睡不着了。

方纔那個夢實在是太真實了,真實到她甚至能看到傅城恆身上的血跡……孔琉玥猛地又坐了起來,大聲叫道:“白書,白書——”

在外間值夜的白書披着一件小襖,託着一盞燈走了進來:“夫人,您要什麼……”話沒說完,瞧得孔琉玥面色慘白,滿頭大汗,唬了一跳,急聲問道:“夫人,您怎麼了?可是生病了?我這就讓人請太醫去!”

說着不待孔琉玥有所反應,已跑到外間叫人去了。

孔琉玥驚魂甫定,被她這麼一打岔,心跳得倒是不那麼厲害了,待她回來後才道:“我不過只是想問問你什麼時辰了,你吵得人盡皆知的做什麼!”

一語未了,謝嬤嬤與樑媽媽已一前一後慌慌張張跑了進來,瞧得孔琉玥的模樣,也都唬了一跳。謝嬤嬤顧不得旁的,先就上前將孔琉玥摁回被窩裡,蓋了個嚴嚴實實,才急聲問道:“夫人,您哪裡不舒服?可不要嚇老奴啊!”說着已是紅了眼圈。

孔琉玥哭笑不得,掙扎着要坐起來:“我不過只是想問問白書什麼時辰了而已,她就蟄蟄蠍蠍的吵得你們都起來了……我好得很,沒事兒,快讓我起來!”

謝嬤嬤卻不讓她起來,紅着眼圈道:“沒什麼事臉會白成這樣,會弄得這樣滿頭大汗?一定是發熱了,您還是先躺着罷,等大夫來了再說。”

孔琉玥猶掙扎着要起來:“我真沒事兒,我只是做了個噩夢……白書,你讓人去瞧瞧,二門開了沒有,若是開了,即刻讓凌總管使個人快馬加鞭去遼西,就說是我的話……我夢見侯爺他……掉下懸崖了……”說到最後,聲音裡已帶上了幾分哭腔。

樑媽媽和謝嬤嬤聽在耳裡,卻鬆了一口氣,原來是做了噩夢,而不是生病了,因忙笑着安慰她道:“夫人只管放心,老人們都說夢與現實是相反的,夫人只是太記掛侯爺了,所以纔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侯爺一定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來了,指不定夫人使去的人還沒到遼西,侯爺已經回來了!”

她也希望夢與現實是相反的,可方纔那個夢,委實是太真實了!

想到方纔那個夢,孔琉玥的心一下子又緊縮了起來,片刻才顫聲道:“夢與現實真的是相反的嗎?你們不要騙我!”

樑媽媽忙笑道:“自然是真的,我們又豈敢騙夫人?夫人只管放一百二十個心的等着侯爺平安凱旋罷!還有一個時辰才能天亮,夫人要不再睡一會兒?”說完命白書,“讓人打熱水去,服侍夫人擦了身子換身衣衫再睡,省得着涼了!”

白書忙屈膝應了,命小丫頭子去打了熱水來,與隨後過來的珊瑚瓔珞一道,服侍孔琉玥擦了身子換了衣衫,才服侍她又躺下。卻都不敢再睡了,掌了一盞等齊齊候在外間,時刻等候孔琉玥的吩咐。

孔琉玥重新躺下後,久久都不能入睡,眼前老是浮現過傅城恆掉下懸崖的那一幕,越想便越覺得呼吸困難,越想便越覺得再躺不住,有一種即刻動身去遼西親尋傅城恆的衝動,不親眼看見傅城恆平安無事的出現在她面前,她委實放不下心來!

可想歸想,她心裡也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不能走這一趟,單憑做了一個噩夢就要勞師動衆的親去西番,不但老太夫人和晉王妃不會同意,讓旁人知道了,只怕也會說傅城恆的嘴,她不能給旁人任何說傅城恆嘴的話柄!

她只能在心裡一遍又一遍的安慰自己,樑媽媽她們說得對,夢與現實自來都是相反的,傅城恆這會兒一定平安無事,他一定很快就會回來了!

孔琉玥就這樣安慰着自己,總算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醒來時,已是天色大亮,屋裡一個人都沒有。

孔琉玥一個激靈坐了起來,高聲喊“白書”。

片刻,便見白書急急忙忙走了進來:“夫人,您醒了!”

“什麼時辰了?”孔琉玥一邊問,一邊掀被下地,卻不知是因起得太猛還是晚間沒睡好,打了個趔趄,嚇得白書忙一把攙住,急道:“夫人,您昨兒個夜裡沒睡好,要不再歇歇?”

孔琉玥搖了搖頭,“不必了,我緩緩就好了。什麼時辰了?怎麼也不說叫醒我,這會兒再去老太夫人那裡,肯定遲了。”

白書忙道:“樑媽媽已經去老太夫人那裡告過假了,說夫人昨兒個夜裡靨住了,老太夫人讓夫人好好休息,晚間再過去亦是一樣。”

孔琉玥聞言,心下稍鬆,又問:“兩位姑娘來過了嗎呢?”

白書道:“兩位姑娘已經來過了,聞得夫人靨住了,說是請夫人好生休息,遲些再過來給夫人請安。”

孔琉玥點點頭,換好衣衫洗漱了一番,又讓白書給自己梳了頭,去了外間吃早飯。

經歷了昨晚上的噩夢,孔琉玥自然沒什麼胃口,不但沒什麼胃口,心裡還一直覺得慌慌的,有一種很不安的感覺。

她忙強自壓下,強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又命人召了管事媽媽們來議事,讓自己一直處於忙碌的狀態,就沒空再胡思亂想了。

應該說孔琉玥的策略還是起到了一定作用的,一忙碌起來,不知不覺便到了午時,她的心也比之前安定了幾分。因此吃過午飯後,她便打發了初華潔華,打算再給自己找點事來做。

她正想着要不要叫人去外賬房拿了歷年的賬簿來看,就有小丫鬟進來屈膝稟道:“回大夫人,柱國公府的尹大太太在外面求見!”

孔琉玥正是煩躁之際,更何況深知尹大太太這會兒登門係爲何事,——連日來京城已有多戶人家因捲入寧王謀逆一案,或是因平日裡與寧王府或是威國公府交好而被抄家的抄家,奪爵的奪爵,貶官的貶官,柱國公府赫然也在此列,被今上下旨奪了國公的爵位不說,還將尹大老爺和尹二老爺身上的官職都摘了去,亦連宮裡的尹納言也被打入了冷宮。

柱國公府,不對,如今應該叫尹府可說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正是六神無主之際,孔琉玥就算是用腳趾頭想,也能知道尹大太太的來意,自然不會見她。

因命那小丫鬟:“就說我生病了,不方便見客,讓尹大太太回去!”

小丫鬟應聲而去,卻很快又折了回來,道:“尹大太太說無論如何都要見上夫人一面,求夫人念在親戚一場的份兒上,千萬通融通融。”說着將一個赤金鑲寶石的鐲子雙手奉上。

這根本就不是通融不通融的問題,他們當初跟威國公府勾連時,怎麼沒想過會有這一天?孔琉玥只覺一陣頭大,她是既不想幫這個忙也幫不了,因揮手命那小丫鬟,“鐲子賞你了。讓她回去,若是她不走,就讓她等着,不必進來通報了!”

小丫鬟忙滿臉是笑的屈膝道了謝,轉身自傳話去了。

餘下孔琉玥煩躁之餘,又不由一陣慶幸,幸好柱國公府只是被奪了爵,沒有被抄家,尹慎言好歹沒被連累得太狠,多少也算是好事一樁了!

------題外話------

女婿死鳥,不知道玥兒會哭成什麼樣,嗚嗚嗚……

另,《婚癮》在修改修改再修改之後,恢復更新鳥,汗,所以,無恥的求收中,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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