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七回

距離二月初被掃地出門至今,已是將近三個月整,但對於三房上下來說,依然還都有些適應不了這其間巨大的落差。

先是終於“如願以償”成爲了一家之主的傅旭恆適應不了,本來他被迫辭了官職,從人人奉承巴結的吏部文選司郎中猛地變爲一個白丁,——雖然出門時,旁人當面也都還敬稱他一聲“傅三爺”,但這樣的虛名又如何及得上文選司郎中這樣肥差爲他帶來的風光和好處?便已是他畢生所受過最大的打擊最大的恥辱了,誰曾想他會這麼快連這樣的虛名都失去?

如今他出門時,旁人依然叫他“傅三爺”,但神色間卻絲毫再不見往日的恭謹,反而從笑容到言語都帶上了譏誚,甚至還有往日他素來瞧不上眼的一些暴發紈絝跟他勾肩搭背,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你如今已不再是侯爺的爺們兒,不再是公卿家的子弟了,身上又無一官半職,說到底不過是跟我們一樣的人,在我們面前還拿什麼架子?’,直把他氣了個半死,輕易再不肯踏出家門一步,只每日待在家裡喝悶酒,喝醉了便要麼發酒瘋,要麼拉了家裡的丫鬟乃至年輕媳婦子們淫樂,弄得整個家是烏煙瘴氣,混亂不堪。

傅旭恆適應不了搬出侯府後的巨大落差,三夫人同樣適應不了。

先是如今他們住的宅子太小,總共才只有五間四進帶東西跨院,連個像樣的花園都沒有,簡直連侯府的一星半點都及不上,下人也太少,總覺得使喚不過來;其次便是她出門時,再不能像以前那樣,在自己的馬車車頭懸上印有“永定侯府”字樣的燈籠,讓路人見了都自動躲避,而且但凡她去的地方,旁人都不再喚她作“傅三夫人”,而是稱她爲“傅三奶奶”;

這還不是最讓三夫人接受不了了的,最讓她接受不了的,是自己孃家人的態度。以前她每次回孃家時,哪一次孃家不是開了大門讓她的馬車直接進去?即便傅旭恆之後丟了官職也是一樣。而且那時候雖然孃家的姊妹嫂子們見了她不再像以前那般熱情,但至少面子情兒是做到了的,不像現在,她的馬車只能從角門裡進去,好像她已不再是勇毅侯府的大姑奶奶,家裡的姊妹嫂子們則別說面子情兒,根本連面都懶得見她了,其間的輕慢可想而知;這也還罷了,就連她的親生父親勇毅侯,待她的態度也是大不如前,在他們搬出去之後第一次上門時,便明確告知了她,‘以後無事就不要再回來了,省得讓旁人見了丟我的臉!’

——以勇毅侯的精明,又豈會猜不到此番定是傅旭恆做了什麼徹底觸怒傅城恆和老太夫人的事,所以纔會被他們祖孫二人給單分出來?不然真要分家,二房怎麼不分出來,而且只給了傅旭恆一成家產,幾乎將其等同於庶子對待?以老太夫人對傅旭恆的偏愛,若是他真沒做什麼讓她老人家都無法忍受的事了,她又怎會眼睜睜看着傅城恆這樣對他?顯然傅旭恆是絕無再問鼎爵位的機會了,這樣等同於沒了價值的女兒女婿,勇毅侯自然不覺得彼此之間還有再往來的必要!

這讓從小到大便被勇毅侯當作掌上明珠來疼愛、被家裡衆姐妹嫂子當作明月來追捧、被所有人都奉承巴結着長大,嫁了人之後日子也一向過得還不錯的三夫人情何以堪?她以前便常聽人說“世態炎涼,人情冷暖”,雖然在傅旭恆丟官之後,她已有過體會,畢竟沒有體會到這麼深,也無論如何沒想到,給她最深體會的人,恰是她最親的孃家人,說到底,還是因爲他們都知道傅旭恆連最後一絲問鼎爵位的機會都沒有了,所以纔會這般輕慢她的!

偏生傅旭恆自己還不爭氣,養好傷後不說積極的出去活動周旋,爭取早日重新出仕,不說時常回永定侯府給老太夫人請安,逗老人家開心,等以後一旦有了合適的機會,便求得老太夫人再讓他們搬回去,以圖大計,反而在出了幾次門後,便輕易再不肯踏出家門一步,只每日待在家裡醉生夢死,家裡但凡有點姿色的丫鬟媳婦便將及淫遍,簡直恨得她恨不能殺了他!

這一晚,傅旭恆又是歇在書房的,據說侍寢的是兩個美貌小童,——家裡但凡有點姿色的丫鬟和媳婦子都已被三夫人賣得差不多了,新買進來的不是奇醜無比的,便是年紀已經大了的,如此一來,傅旭恆只能將目光投向了自己小廝中清俊些的,想着自己寵女人三夫人要醋妒,那自己寵男人她總找不到話說了罷?

三夫人氣得一夜通不曾閤眼,若非自持身份,兼之怕自己貿貿然過去,瞧見了什麼齷齪的畫面污了自己的眼,早打去書房將那起子下流的小童打成爛羊頭了,說不得只能強忍下滿心的怨恨,打算等天明以後,再上書房找傅旭恆算賬去。

誰知道早起她剛梳洗完,連早飯都沒來得及吃,正打算先去書房時,就有丫鬟來回:“郭姨娘和戴姨娘給夫人請安來了。”

三夫人正愁找不到出氣筒,聞得兩個眼中釘肉中刺來請安,立刻說道:“讓她們進來!”說着面色不善的坐到了當中的榻上。

片刻,便見郭宜寧和戴姨娘一前一後走了進來,惟一不同的是,戴姨娘是一臉的低眉順眼,郭宜寧則是有些誇張的一手撐着腰,一手扶了她的丫鬟,行禮時也只是草草拜了一下,便自動站了起來,嘴上還笑說道:“請姐姐恕妹妹不能行全禮了!”

此情此境,差點兒沒把三夫人的肚皮給當場氣破。

原本剛搬出來時,郭宜寧對三夫人的態度還算得上恭謹,皆因郭宜寧知道,如今三房的內院就全是三夫人一人說了算了,偏她又不得傅旭恆的意兒,自過門以來,傅旭恆連她的房門都未踏進過半步,若是三夫人要磨搓她,根本就是易如反掌的事,不像以前在侯府時,總還要顧着點體面名聲,不敢太出格兒,因此她請安立規矩什麼的都是做得讓三夫人挑不出一點錯來,一時間倒也相安無事。

誰曾想剛搬出來不久,郭宜寧便發現自己的小日子推遲了,她的貼身婆子是過來人,當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待又過了幾天郭宜寧的小日子還是沒來後,便故意抽了個三夫人正在傅旭恆牀前伺候的時間,去回三夫人,請其幫忙請個大夫去,又舌燦蓮花的奉承傅旭恆龍馬精神,此番必定一舉得男,到時候再否極泰來,一掃之前的那些個不順心遂意之事。

其時傅旭恆股上的傷還沒好,只能趴在牀上將養,兼之諸事不順,心裡抑鬱,正是看什麼什麼不順眼,懊惱自己流年不利之際,婆子這番話,倒是正正說到了他的心坎兒上,於是對郭宜寧的惡感瞬間減去了好些,對她腹中的孩子也難得有了幾分期待,不但命三夫人即刻給她請大夫去,又命其:“務必要照顧好郭姨娘,豐其衣食,讓她保持心情舒暢,以便將來能順利爲顏姐兒和釗哥兒添一位小兄弟,說來咱們家也有好幾年沒添丁了,近來家裡又是諸事不順,這個孩子的到來,倒正是吉兆!”

三夫人早就因當初在晉王府的事和在郭宜寧過門之後與她之間的數次爭鋒相對,而對其恨之入骨了,只不過因才搬出來,要忙的事情實在太多,又想着要儘快讓傅旭恆重新出仕,還沒顧得上收拾其罷了;兼之自郭宜寧進門後,傅旭恆便根本沒踏進過她房門一步,以致三夫人早已選擇性忘記二人其實是已行過了周公之禮之事的,因此也沒想過要去防別的,誰曾想她竟會一次便有了身孕,並且還讓婆子當着傅旭恆的面抖了出來,傅旭恆還特意吩咐她要照顧好個小賤人的肚子,這才真真是“一刺未除,又添一刺”!

偏偏傅旭恆又發了話,三夫人就是再惱怒,面子情兒總要做到,不然就是“善妒”,就是“容不下庶子”,說不得只能立刻使人去請了大夫來,待得大夫確診郭宜寧的確是有了身孕後,又命人賞了好些東西去,打算先讓郭宜寧得意一陣子,等過幾日傅旭恆的新鮮勁兒去了之後,再暗自設法收拾了她,最好弄個一屍兩命,讓她知道跟她作對的代價!

郭宜寧本是個會來事兒的,知道只要太后還在一日,三夫人便不敢真把她怎麼樣,而身邊的婆子原亦非善茬,如今又得了傅旭恆的話,等同於是得了“尚方寶劍”,還能不好生利用囂張一番?待三夫人的態度很快便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不但晨昏定省憑着性子想來就來,想不來就不來了,見了三夫人後,也不再像以前那樣規規矩矩的立規矩,氣得三夫人是牙癢癢,卻亦無可奈何,以前還想着她是太后賜的,打不得罵不得,只能靠別的法子來磨搓她,現在倒好,別的法子也用不了了,還得眼睜睜看着她挺着根本還未顯懷的肚子在自己面前晃悠,三夫人有多生氣,可想而知。

就好比此刻,三夫人看着面前郭宜寧那副輕狂樣兒,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但又不屑於直接與之對話,於是掃了一樣旁邊的孫媽媽。

孫媽媽會意,便皮笑肉不笑的說道:“說來郭姨娘如今才只得三個月的身孕,連懷都還沒顯呢,便嬌貴成這樣,這要是明兒真顯了懷,豈非要越發嬌貴了?也幸得姨娘遇上的是我們夫人這樣寬和的主母,要是遇上旁的,只怕早拉下去,該打的打,該賣的賣了,還會由着姨娘這般沒規矩呢!您說是不是啊,戴姨娘?”

說來戴姨娘封姨娘也有好些時日了,跟傅旭恆的時間就更是比三夫人還要長,可卻至今仍未添個一兒半女傍身,如今又眼瞧着郭宜寧進門才三個月,便已有了身孕,心裡有多焦灼自不必說。孫媽媽就是想挑起她心裡的不平衡,讓她先跟郭宜寧鷸蚌相爭,之後三夫人再坐收漁翁之利收拾剩下那一個,就容易得多了。

戴姨娘雖是丫鬟出身,本身若不是八面玲瓏的角色,又豈能“脫穎而出”,成爲傅旭恆的第一個姨娘?何況她深知自己再要得到傅旭恆寵愛的希望已經微乎其微,最大的靠山太夫人又遠在侯府,除了小心翼翼討得三夫人的歡心以外,她根本沒有第二條路,於是聽得孫媽媽的話後,立刻便笑答道:“媽媽說的是,像我們夫人這般寬和仁慈的主母,的確是不多見,婢妾能伺候夫人這樣的主母,簡直就是婢妾前世修來的福氣!”卻避重就輕的半點不露對郭宜寧的妒忌和不滿,反正這兩人如今她是誰也惹不起,惟一的辦法就是誰也不要惹,能獨善其身就最好了!

孫媽媽見戴姨娘不上當,暗自捏了一下拳頭,又笑道:“昨兒個舅夫人使人送了幾條新鮮鰣魚來,兩位姨娘都是知道鰣魚向來刺最多的,偏生我們夫人又最喜歡吃鰣魚,今兒個說不得要請二位姨娘在伺候夫人用午飯和晚飯時,都多用一下心了!”言外之意,是要戴姨娘和郭宜寧都在正房立一整日的規矩。

原本一開始兩位姨娘都是要在三夫人面前立規矩的,但自從郭宜寧有了身孕之後,這條規矩便無形中名存實亡了,郭宜寧一立規矩時便不是這裡痛,就是那裡不舒服,甚至當着三夫人的面就“忍不住”嘔吐起來,實在把三夫人噁心膈應得不行,連帶的對戴姨娘也噁心的不行,於是想也沒想,便命她們除了早晚請安,都不必過來上房立規矩了。

直把孫媽媽急了個不行,懷孕前三四個月最容易滑胎是衆所周知的,夫人不趁着如今讓郭宜寧立規矩滑胎,難道真要讓那個小賤人把孩子生出來不成?因此好說歹說勸得三夫人點了頭,反正妾室立規矩又不是一定要在正室夫人面前伺候,在耳房或是別的地方也是一樣,只要不讓她閒着,那她滑胎的機會便會增大許多!

孫媽媽倒是想得挺好,然郭宜寧卻也不是那等能任她搓扁捏圓之人,不待孫媽媽話音落下,已是“忍不住”“嘔嘔嘔”的乾嘔起來,急得她的丫鬟又是拍背又是撫胸的,片刻方讓她稍稍“好”了一些,因紅着一張因嘔吐得太過用力而通紅的臉對三夫人虛弱道:“妹妹近來就聞不得魚的腥味兒,不但聞不得,連聽個‘魚’字兒亦聽不得,一聞到便忍不住想嘔吐,還請姐姐恕罪……嘔……”說着又是一陣劇烈的乾嘔。

三夫人將她這副做作的樣子看在眼裡,即便明知她是故意的,依然噁心得比吃了蒼蠅還難受,連帶自己喉嚨間也有了作嘔之意,說不得只能板下臉來,像趕蒼蠅一樣不耐的對其擺手說道:“出去出去,沒的白噁心壞了我!”

此話一出,郭宜寧是正中下懷,腳步都不頓一下,便轉身離開了正房,孫媽媽則是氣得不行,連戴姨娘都來不及打發,已忍不住說道:“夫人,郭姨娘伺候您原是她的本分,夫人就是再寬和,也不能壞了規矩罷?”

三夫人只一聽到那個‘郭’字,便覺得喉嚨間又有了作嘔之意,近乎是惡狠狠的命一旁瞧着一臉不知所措模樣的戴姨娘退下之後,方搖頭向孫媽媽道:“媽媽,不行,我沒辦法,我看見她那副樣子我就噁心,我實在沒辦法忍受她在我面前晃悠,要讓她滑胎的法子多的是,一碗藥下去便可以一屍兩命,何苦非要我這般折磨自己?”

孫媽媽聞言,暗歎了一口氣,果真能一碗藥下去讓郭姨娘一屍兩命就好了,關鍵她是太后賜的,不比尋常妾室,根本打罵不得,更遑論要了她的命?夫人說到底,還是從小到大經受的挫折太少啊,不像那個小賤人,是徹底豁出去了不要臉,也就難怪夫人每次都要落下風了!

三夫人話一說完,便意識到自己這話也就只能說說而已,真要讓她給郭宜寧一碗藥,她就是再想那麼做,只要太后還活着一天,她也不敢那麼做,——這也正是當初晉王妃和傅城恆務必要將郭宜寧塞給傅旭恆的最終目的,就是要讓她啞子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於是只能將滿腔的憤恨和怨懟都算到了始作俑者的傅旭恆頭上,要不是他當初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今日她又怎會陷入這樣進退維谷的境地?可恨他還有臉在書房醉生夢死,夜夜**,不管男的女的香的臭的都往屋裡拉,絲毫不知道要上進,她今兒個若不將他的氣焰給打壓下去,讓他重新俯首稱臣,她就不姓孫!

抱着這樣的念頭,三夫人怒氣衝衝的去了書房,後面孫媽媽見狀,忙拔腿跟了上去。

穿過一道月洞門,又過了幾曲迴廊,三夫人很快便到了傅旭恆如今的書房,一個其實很是精緻,但在傅旭恆和三夫人看來,都覺得連侯府一絲半點都及不上的小院。

此時涼風習習,荷香陣陣,襯着院子裡的假山亭閣和修竹翠柏,分外的安靜清雅,並不像三夫人想象的那般糜爛不堪,她心裡方稍稍好受了一些,命孫媽媽上前推門去。

孫媽媽得令,忙上前輕叩起門來:“三爺,您在屋裡嗎?夫人來了!”卻接連叩了十數聲都沒有反應,孫媽媽只能稍稍用力,將門給推開了。

霎時一股甜膩的崔情香的味道便和着一股子濃濃的酒氣撲面而來,讓孫媽媽的眉頭一下子就緊皺了起來,忙扭頭去看三夫人。

就見三夫人早已氣白了臉,胸脯更是氣得一起一伏的,片刻方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大步便往屏風方向衝去。

幾步走到屏風面前,原本還想繞到屏風後面去的,但三夫人委實太生氣了,那崔情香的味道她可是再熟悉不過,以前傅旭恆還求着她用過一次,被她斥責了之後,便下了保以後再不用的,誰曾想他如今又用上了,真是荒淫無狀,氣死她了!

當下便也不繞到屏風後面去了,直接擡起腳,便踹翻了面前的六曲屏風。

下一瞬,讓三夫人氣血倒流,怒不可遏的一幕,便無可遮擋的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蜀錦地毯上,四處灑落着男人女人的衣服鞋襪肚兜裙子腰帶等物,靠牆的軟榻上,橫七豎八躺着幾具赤條條的身體,他們中有男有女,或躺或趴,總之都正酣睡中,而在他們的正中間,則躺着同樣不着寸縷的傅旭恆,他略顯浮腫的臉上還帶着一縷滿足的笑意,似是正做着什麼美夢。

“傅旭恆,你這個殺千刀的下流坯子,沒臉東西,”三夫人氣得渾身發抖,不明白家裡但凡有點姿色的丫鬟都被她賣盡了,怎麼傅旭恆還是能將人往屋裡拉,“我要殺了你們這羣一條藤兒的淫婦王八!”一行罵,一行拔下髻間的一丈青,便下死手往榻上所有的人身上胡亂戳去。

最先醒來的是躺在最外面的一個丫鬟,她吃痛醒來,一時間還有些弄不清楚狀況。

然這丫鬟其實並不是丫鬟,而是傅旭恆的貼身小廝德寶悄悄從外面帶回來的那起子煙花柳巷的女子,最是會察言觀色的,她只細看了三夫人一眼,就已猜到後者必定是傅旭恆的夫人、這戶人家的當家主母,眼裡就瞬間閃過了一抹恐慌,本能的尖叫了一聲:“啊——”

但尖叫的同時,女子其實已經冷靜了下來,暗想這些大戶人家都是最要臉面的,恨歸恨,氣歸氣,卻最是害怕把事情鬧大了顏面掃地的,自己可不能先露了怯,好歹也要把銀子要到手後再離去,於是反倒不慌不忙的下了榻,撿起地上的衣服,不慌不忙的穿戴起來。

女子的尖叫聲早驚醒了被三夫人戳得生疼的其他幾個男女,當下臉上都閃過了大同小異的恐慌,其中又尤以那兩個美貌小童爲甚,畢竟他們的身契都握在三夫人手裡,可以說死活都是掌握在三夫人手裡的。

於是幾乎是連滾帶爬般滾到地上,就近抓了一件衣裳胡亂遮住羞處,便一行瑟瑟發抖,一行哀聲告起饒來:“求夫人饒命,求夫人饒命——”

這樣一番動靜早驚動了牀上好夢正酣的傅旭恆,很是不耐的睜開眼睛便罵起那起子膽敢擾了他好夢的人來,“混賬東西,沒見爺正睡覺呢嗎,嚎什麼嚎,一個個是不是都不想要命了……”要知道他可正夢見自己做了永定侯爺,在接受所有人的奉承和巴結呢,真是該死的奴才!

只可惜話還沒說完,就看見了立在牀頭正以殺人般目光看着自己的不是別人,竟是三夫人!

傅旭恆不由有些理虧,等再看清楚自己身上不着寸縷,地上衆人亦個個俱是衣衫不整後,他就是再遲鈍,也該明白過來剛纔到底發生什麼了,一時間禁不住沒了主意,未罵完的後半句話也如鯁在喉,再說不出來了。

三夫人早氣昏了頭,哪裡還顧得上去管別的,體面啊名聲啊什麼的,早被她拋到了九霄雲外去,只憑着本能,對着傅旭恆便廝打起來,“你這個下流沒臉的王八蛋,不管什麼香的臭的你都往屋裡拉,你還要臉不要臉?你就算不顧及你自己的體面名聲,連顏姐兒釗哥兒的體面名聲你也不顧嗎?你還配作一個父親嗎,你這個殺千刀的……”

傅旭恆畢竟理虧,只在扯過榻上的絲被遮住身體後,便由着三夫人廝打。

但只三夫人能有多大的力氣?廝打了一回後,便累得氣喘吁吁,再沒了力氣,這纔將殺人一般的目光看向了地上那羣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喝命孫媽媽,“叫人拿大棍來,給我將這羣淫婦王八都活活打死,屍體都扔到城外的亂葬崗子喂狗去!”

此言一出,地上那兩個猶自磕頭不住的小童的求饒聲便越發淒涼了,求了三夫人一會兒後,見其不爲所動,便將求救的目光轉向了榻上的傅旭恆。

相較於兩個小童的恐慌,那兩名女子倒不怎麼恐慌,畢竟她們不是傅家的人,傅家就是再有權勢,也總不敢隨隨便便就要了她們的命罷?那可是要惹上人命官司的!

因妖妖嬈嬈的對着三夫人施了一禮,便嬌笑說道:“這位夫人,我二人可不是你們府上的人,可不能由您想打便打,您還是先付了我們度夜資,使人將我們送出去之後,再發落家下人等也不遲!”

三夫人一時間並未能反應過來何謂“度夜資”,但卻已自二人妖妖嬈嬈的形狀中,反應過來二人並非自家的人,纔出了幾分的氣便復又高漲了起來,上前對着其中一個,便狠狠甩了一記耳光,方冷笑說道:“你是個什麼東西,也配與我說話?我就是要打死你又如何,我倒要看看,有誰敢上門來找我償命?”

喝命孫媽媽,“還不快給我吩咐下去!”

相較於三夫人,孫媽媽就要老道得多,也見多識廣得多,自然早明白了何謂“度夜資”,暗恨傅旭恆不學好的同時,也已明白過來眼前這兩名妖嬈女子還真不是自家夫人想打死便能打死的,畢竟二人可不是他們家的人,若是因她們而害自家夫人吃上了人命官司,那才真真是顏面性命都要賠上了!

於是只是虛應着三夫人,“我這就去,這就去!”卻並不行動。

三夫人哪裡知道孫媽媽這一番苦心,只當連孫媽媽都不聽自己使喚了,不由越發怒不可遏,便又拿了一丈青上前,對着那兩名女子亂扎亂戳起來,嘴上還罵着孫媽媽:“好,你不去叫人是不是,那我自己來,我就不信我今兒個還弄不死兩個賤奴了!”

那兩名女子先還不敢還手,畢竟她們乃賤籍,而三夫人一看便非富即貴,豈是她們輕易打得的?要是打壞了哪裡,那她們也便不用活了,說不定還會連累到其他姊妹!

但三夫人那一丈青紮在身上委實太疼,二人只勉強忍受了幾下,便再忍受不住,對着三夫人試探着還起手來,當然,二人並不敢還得太用力,只是三夫人依然有些招架不住就是了。

“夫人仔細手疼,沒的白爲那起子下流坯子髒了手……”一旁孫媽媽原本正勸三夫人的,卻見三家夫人被欺負了,又氣又痛,比打在她自己身上還要難受,如何還忍得?當下也顧不得再去勸三夫人注意身份了,自己也忍不住上前對着那兩名女子廝打起來。

榻上傅旭恆眼見三夫人發怒,說要打殺了那兩個童兒,已是又氣又愧,只不好說的,這會子又見三夫人一副不怕把事情鬧大的樣子,對着那兩名外來的女子也廝打起來,且連孫媽媽也加入了要打二人,便也動了幾分怒,裹了絲被下到地上,便對着孫媽媽踢罵道:“狗奴才,見你主子不顧體統,你不勸不說,倒反過來跟着一起胡鬧,當我治不了你是不是!”

孫媽媽滿心心疼三夫人,三夫人又豈有不心疼她的?眼見傅旭恆竟敢打孫媽媽,三夫人氣不打一處來,立刻將矛頭自那兩名女子轉向了傅旭恆,一頭撞在傅旭恆懷裡之餘,嘴上已叫道:“你做下下流沒臉的事,如今倒反過來打起我的奶嬤嬤來,你今兒個能打她,明兒便能打我,你不如今兒個就勒死了我們主僕是正經,黃泉路上,我們主僕也好有個照應!”

三夫人的動作又快又猛,撞得傅旭恆不由自主打了個趔趄之餘,身上的絲被也隨之掉到了地上去,這下他臉上掛不住了,猛地將三夫人推開的同時,已飛快蹲下身撿起了絲被,並未注意到三夫人因他方纔那一推,猛地撞到了一旁的桌角上,額頭上登時破了一層油皮,有血跡滲了出來。

這下可算是捅到馬蜂窩了,屋裡即刻亂作了一團,三夫人的慘叫聲,孫媽媽的驚叫聲,還有兩名小童和兩名煙花女子的尖叫聲,讓本就不大的屋子瞬間亂作了一鍋粥。

三夫人頭暈眼花,直暈乎了好一會兒,方算是漸漸找回神智,在孫媽媽的攙扶下站起了身來,第一句話便是歇斯底里的:“傅旭恆,我要跟你和離!”說完便由孫媽媽扶着,頭也不回的離開書房,徑自回了正房,草草收拾了一些細軟,便帶着孫媽媽和幾個陪嫁丫頭坐車回了勇毅侯府。

原本在短時間內經過了郭宜寧和藍琴兩件事後,三夫人對傅旭恆已是失望至極,不過礙於過去的情分,礙於兩個孩子,還礙於孃家人的態度,所以一直強忍着,打算就這樣勉強過下去算了,誰曾想他卻越來越不知上進,越來越荒唐,越來越讓她失望,方纔甚至還打了她,以三夫人的性子,如何還受得了?那句‘傅旭恆,我要跟你和離!’絕不僅僅是氣話,而是她此時此刻心裡最真實的想法,也是她心裡埋藏了許久的想法!

回到勇毅侯府,當着孫夫人的面兒,三夫人哭了個稀里嘩啦,一行哭,還一行將傅旭恆的惡行訴說了一遍,末了惡狠狠說道:“娘,我要跟他和離,我再也跟他過不下去了,我一定要跟他和離!”

孫夫人將女兒涕淚縱橫、滿頭是血的悽慘樣兒看在眼裡,也是滿心的心疼,但說到要和離,她卻是不敢做這個主也做不了這個主的,因使眼色使了人請勇毅侯去。

勇毅侯很快來了,一聞得三夫人要和離,立刻便冷冷說道:“你要和離可以,但在那之前,你最好先跟我們家脫離了關係,別再對人說你是我孫如晦的女兒,等和離後,即便是死,也不得再踏進我勇毅侯府一步,省得累我們家被人笑話說嘴,更影響你幾個弟弟妹妹和侄兒侄女們將來的婚事!”

三夫人沒想到父親見了她滿頭是血的樣子,第一句話卻不是關心她傷勢如何,也不是命人去請大夫,而是要將她逐出家門,整個人便似是數九的天被人扔進了冰水裡,渾身上下內外都瞬間涼透了。

她聽見自己冰冷沙啞的聲音:“父親的意思,就是爲了能保全底下弟弟妹妹和侄兒侄女們的將來,不打算理會女兒的死活了?”

她算是看明白了,原來所謂最尊貴的嫡長女,是建立在她對家中有用基礎上的,只有她對家裡有用,她纔有選擇的權利,一個對家庭已經沒有任何作用,還會給家裡帶來麻煩的人,無論男女,都是沒有任何價值,也根本不必去理會她死活的!

勇毅侯被三夫人問得眼裡飛快閃過一抹狼狽,到底軟下了幾分心來,因稍稍放緩了語氣說道:“我也並非是不理會你的死活,我只是比你考慮得更多,也更長遠罷了。旁的我們也不多說了,我只問你,果真你跟他和離了,你以後要怎麼辦?我和你娘在一日,還能勉強護着你一日,萬一哪天我們不在了,你哥哥嫂子弟弟弟妹們會如何待你,誰又說得準?畢竟家裡有個和離的姊妹,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再者,你讓顏姐兒和釗哥兒怎麼辦?他們是傅家的骨血,傅家又豈會容你將他們帶走?你難道就忍心將他們留給後母?你放心,此番之事,我必定是要他傅老三給你一個說法,還你一個公道,讓他以後再不敢如此對你的,你好生收拾收拾,休息一下,等傅老三明兒來接你時,便跟他一塊兒回去,以後好好過日子,別動不動就跑回來,讓旁人瞧見了,成什麼體統?”

三夫人方纔在回來的路上,其實原本已經是想好了的,她有嫁妝,再加上她之前管家那幾年斂的財,和離後就算不再嫁,也蠻可以豐足的養活自己後半輩子了,更何況,她年紀還並不大,長得也不差,又有尊貴的身份,要下嫁也未必就找不到好人家。她本來還想着,如果父母要勸她三思而後行,她就把這些話說給他們聽,相信他們會支持她的,她惟一沒想到的,或者說她壓根兒不敢去想的,就是父親的強硬態度,原來在家族利益面前,她什麼都不是,她的死活也根本沒有任何人理會!

所以這些話,也再沒有說出口的必要了。

這邊勇毅侯府正亂着,那邊傅旭恆則是慌張後悔不來,如今永定侯府已然不再是他的靠山,他又丟了官職,那他惟一的靠山,便只剩下勇毅侯府,而這惟一的靠山,還岌岌可危,對他不屑一顧,——也正是因爲勇毅侯府上下對他態度前恭後倨的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他才徹底自暴自棄的,如今他又打了三夫人,只怕連這岌岌可危的靠山他都要失去了,那他以後再重新出仕還有什麼希望?不行,他不能再失去這最後的靠山了,他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求得三夫人的原諒,再將她作速接回來!

當下計議已定,傅旭恆忙命管家將那兩名煙花女子都打發了,當然,沒忘記給封口費,又即刻將那兩名小童給發賣了,方收拾一新,並帶了兩個孩子,一道去了勇毅侯府。

傅旭恆在勇毅侯府自然不可能得到好臉子,在勇毅侯面前就更是幾乎連腰都彎到了地底下,好歹才求得勇毅侯讓他見到了三夫人。

三夫人被父親一席軟硬兼施的話,還有母親的哭訴早弄得動搖了,知道自己若是和離了,處境只會比現在更糟糕一百倍,於是便也不再提和離的話,只對傅旭恆提了兩個要求,一是她不想郭宜寧腹中的孩子生下來,二是打明兒起,傅旭恆必須天天回永定侯府給老太夫人請安去,爭取能早日讓老太夫人點頭讓他們一房搬回去,以圖大計:親生父母涼薄的態度,越發堅定了三夫人爭權奪利的心,她發誓她一定要當上永定侯夫人,將來讓父母親無地自容!

傅旭恆本就對郭宜寧無甚好感,對她腹中的胎兒也只是一時新鮮,如今這新鮮勁兒早過了,只要能哄得三夫人跟他回去,他自是願意答應她的條件,兼之他自己這些日子以來也是受夠了旁人的白眼和譏誚,又怎麼可能不想有朝一日讓那些人好看?於是三夫人說一句,他便應一句,好說歹說,到底將人給接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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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兩晚上了,還是沒緩過來,真是累過頭了,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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