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一回

只見郭誠搖頭晃腦、得意洋洋的道:“……要說起對這四九城內花街柳巷的瞭解,我郭二爺稱第二,我敢說就沒人能稱第一的……百花樓的花嬌、花羞姐妹,萬春樓的賽鳳凰、賽如意,丁香閣的牡丹、芙蓉,紅袖坊的陸芊芊、楚萱兒,鳴歌軒的李秋好、莫惜君,五大青樓裡最具盛名的十大美人兒,爺誰的入幕之賓沒做過?不是爺瞧你們不起,你們中只怕都少有人做過她們其中之一的入幕之賓呢,要知道她們可不光只看財力權勢,還要看人品才貌,自然眼睛裡只看得到爺!”

旁邊的紈絝們便忙都奉承道:“那是,我們是什麼人,如何及得上二公子您?那可真是要財有財,要貌要貌,要權有權,又是當今太后最寵愛的侄孫兒,便是我們是女子,也會愛上二公子您的!”

說得郭誠越發得了意,“就你們這副樣子,果真變成了女子,還不一個個都是那夜叉?可別愛上爺,爺怕晚上做噩夢,哈哈哈……”說着仰頭一口又飲盡了杯中的酒。

然既有奉承郭誠的,自然也就有看他不慣的,遠的不說,只與他同席的便有一個。那人是兵部一個郎中的兒子,平常也是眠花宿柳、無所不至的,這會子聞得他這麼狂傲,便有些不服氣,因說道:“才郭二公子說的這些花魁們固然是萬中挑一的,但照我說來,都是些昨日黃花了,如今誰人不知千紅窟的蘭如是姑娘纔是整個京城最美最豔且又最有才氣的姑娘?且這位蘭姑娘可是出了名清高的,要想做她的入幕之賓,可不是有權有勢就夠的,還得有真才,少說也得過五關斬六將,最後還要答上她親自出的題目後,才能一親芳澤。郭二公子還是待做了這位蘭姑娘的入幕之賓後,再來說放眼整個京城,您稱第二,旁人都不敢稱第一這樣的話兒罷!”

一席話,說得郭誠面色不好看起來。

又聽得旁邊衆人都附和方纔那人,“是啊,那位蘭姑娘真真堪稱國色天香,我前兒個有幸見過她一面,這會子想起來都還渾身發酥,以前那十大美人兒跟她一比,可就個個兒都只能算庸脂俗粉了!”

“嘖,若是明兒能讓我跟她睡上一夜,我就是死了也甘願!”

也有擠兌郭誠的,“對了郭二公子,聽說前兒個您偶然風寒,大病了一場,只怕還沒見過這位蘭姑娘罷?也是您還沒見過她,所以纔將那些個庸脂俗粉當了寶,等明兒您見過她,也做了她的入幕之賓後,再到大夥兒跟前來稱第一罷!”

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得郭誠是既惱火又不服氣,他的確還沒見過蘭如是,但那也是因爲他才病了一場之故嘛,要不然,他早作了她的入幕之賓了。然一想到前番自己害的那場“大病”,到底不敢再輕舉妄動,於是只是仰頭又飲盡了杯中的酒,沒有應衆人的話。

看在方纔出言的兵部郎中之子和衆人眼裡,便都以爲他先前不過是在吹牛,如今到了要見真章的時候,便立馬偃旗息鼓了,於是都擠眉弄眼的笑了起來,越發起勁的說起那蘭如是是如何的美如何的豔來,看郭誠的眼光也有了憐憫甚至是不屑。

郭誠幾時被人拿這樣的目光看過,且還是在他一向引以爲傲的男女之事上,一瞬間只覺受了莫大的侮辱,因想不也想就說道:“蘭如是算什麼,再美再豔又如何,不過一個風塵女子罷了,也值當你們這樣念念不忘?真是一羣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爺告訴你們,爺見過的纔是真正的美人,遠的不說,就說永定侯的新夫人,那才真真是爺活了這麼大以來,所從未見過之絕色,比宮裡的三千佳麗都還要美,本身生得美豔也就罷了,尤其那通身的氣派,嘖嘖,蘭如是算什麼,給她拾鞋也不配!”

他本就吃了酒,又帶了氣,不由越說越興起,越說越聲音大,不止同席的,就連旁邊几席的,也有不少人將他這番話聽了去。

其中就好巧不巧正有傅城恆。

聽郭誠竟敢於大庭廣衆之下說起自己的夫人,還輕佻的拿她跟青樓花魁作類比,傅城恆瞬間鐵青了臉,想也不想便一拍桌子,要起身殺了他去!

卻被一旁趙天朗給死命拉住了,在耳邊低聲哀求道:“傅大哥,求你好歹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生事,不然就算傷敵一千,也會自損八百,且等下去後,我跟你一塊兒殺那個人渣去!”對郭誠的憎惡,趙天朗心裡絕不會比此刻的傅城恆少,事實上,此刻他也恨不得上去將郭誠給殺了,省得他再敢覬覦他的瑤瑤。

但他卻更顧念伏威將軍府的體面和傅城恆本身的安危,畢竟太后還在,若是真讓傅城恆明刀明槍的把郭誠給殺了,礙於孝道,只怕皇上也是不好保他的!

在趙天朗看來,郭誠不過一瓦罐爾,可他的傅大哥卻是細瓷,一旦磕着哪裡碰着哪裡了,都是誰也賠不起的!

王乾忙也死命摁住了傅城恆另半邊身子,附耳勸道:“子綱說得對,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萬萬不能做,要收拾那個人渣,有的是辦法,何必一定要明刀明槍,授人以話柄?”

傅城恆面色鐵青,一雙鐵拳因捏得太過用力,而格格作響,總算是明白了上次在酒樓聽得郭誠背後褻瀆韓青瑤時趙天朗的感受。

趙天朗見他有所鬆動了,忙又勸道:“上次你不還勸我別明着來,以免將自己白填限進去嗎?你可是五城兵馬司的掌司,一旦有個什麼,可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到時候你讓小嫂子怎麼辦?且先消消氣,事後再好生收拾那個人渣去!”

好說歹說,總算讓傅城恆聽了幾分進去。他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的意志力,總算強壓下了內心那股殺人的衝動,但一雙刀鋒一樣冰冷的利眸,卻緊緊鎖定在了郭誠的身上。

或許是被傅城恆殺氣騰騰的目光所震懾,亦或是感受到了旁邊威國公頻頻投來的警告目光,郭誠膽顫後怕之餘,總算沒有再大放厥詞。

他又一氣喝了幾杯酒,漸漸覺得有些內急起來,於是再次起身,搖搖晃晃走出了廳裡去。

後面傅城恆見狀,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弧度,隨即起身跟了上去。

趙天朗和王乾怕真鬧出人命,到時候不但會將他白填限進去,還會連累到伏威將軍府,對視一眼後,忙不迭也雙雙跟了上去。

二人一路跟到淨房,就見傅城恆正微眯雙眼,雙手抱胸倚在旁邊的牆上,一副守株待兔的樣子,旁邊還有兩個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韓家的小廝。

因趙天朗時常來韓家走動,韓家上下倒有一多半兒是認得他的,故瞧得他過來,兩個小廝便忙都上前小聲行禮問好,“見過大姑爺!”

趙天朗點點頭,問道:“你們在這裡作什麼?”

二人一指淨房方向,“大爺吩咐我二人,只要二姑爺一離開廳裡,便寸步不離跟着他,省得他不小心‘走錯了路’。”

話說得這樣明白,趙天朗又豈會猜不到韓青雲防的是什麼?暗自咬牙之餘,心裡卻是一動,因吩咐倆小廝道:“你們且先退下罷,這裡有我即可。”

二人聞言,不由面露猶豫之色,“可是大爺吩咐過,一定要寸步不離跟着二姑爺的。”

趙天朗一揮手,“大舅兄那裡有我呢,你們且去罷,我保你們無事。”說着還一人賞了二人一塊金稞子。

二人方又行了個禮,轉身而去。

“回來!”

方走出兩步,又被趙天朗給喚住了,附耳如此這般吩咐了一通,說得二人先是猶豫隨即點頭後,趙天朗又方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傅城恆跟前兒,又叫了王乾過來,同樣附耳如此這般與二人說了一通,主僕上下幾人便各自散開,躲到僻靜之處,靜候起郭誠出淨房來。

片刻,果見郭誠搖搖晃晃從淨房走了出來。

郭誠出來後,先是習慣性的四下裡張望了一下,只當下一刻便會看見那兩個討人厭的小子,不由緊皺起了眉頭,不過一個小小的將軍府,規矩卻比他們家堂堂國公府都還大,走到哪裡都必須得有下人跟着,害他想到處逛逛都不成,真是晦氣!

他一邊暗罵着,一邊四下裡張望,不想竟然沒再見到方纔那兩個小子。他先還疑心是自己眼花看錯了,等到揉了幾下眼睛再看時,依然沒人,方知道自己的確沒有看錯,不由咧開笑,得意的笑了起來。

賊眉鼠眼的東張西望了一圈,郭誠發現不遠處有一堵高高的圍牆,裡面隱隱有絲竹之聲傳來,知道那裡必定是將軍府的內院,於是躡手躡腳的走了過去,欲通過爬牆的方式,偷溜進將軍府的內院。

他走到圍牆下,因見旁邊有一座假山,於是舒展了一下手腳,打算借這座假山的力。

舒展完手腳後,深吸一口氣,郭誠撅着屁股,小心翼翼爬到了假山上。眼前圍牆頂已是觸手可及,他不由得意的笑了起來,站直了身子欲爬到圍牆。

不想膝蓋彎處卻忽然傳來一陣劇痛,似是被什麼東西打中了一般,讓他在痛叫出聲的同時,手上也脫了力,竟咕隆咕隆滾下假山,“噗通”一聲掉進了下面的池子裡。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

郭誠一掉入水中,便拼命的撲騰起來,一邊撲騰還一邊呼叫。但只如今本就正值寒冬,池水有多冰涼可想而知,當即便將他給凍僵了,且他身上衣服又穿得厚,一浸了水,便重得不得了,以致他只撲騰了幾下,便已沉到了池水下面去。

岸上傅城恆冷眼看着他撲騰,依然覺得不解氣,因冷聲與趙天朗王乾道:“這也太便宜他了!不行,不能讓小子們去呼救,叫人來將他救起,我要眼睜睜看着他死!”

趙天朗聞言,正要說話,王乾已先說道:“這樣大冷的天,在這冰涼的池水裡泡上一回,便是不死,也得去掉大半條命,只怕也活不了多久了。反正他早晚都得死,傅大哥你的目的也算是達到了,何苦白白浪費這個‘施恩’於威國公的機會?還可以當衆好生擠兌威國公教子無方一回呢,豈不比直接讓這個人渣死了來的更有趣?”

“是啊,傅大哥,”趙天朗忙也附和道,“你也知道,他可是才‘大病’了一場的,只怕內裡早已耗空了,而且在那件事上,只怕他早就有心無力了,讓他就這般乾淨利索的死了,才真真是便宜了他呢,倒不如將他撈起來,讓他在病痛的折磨和有心無力的屈辱中死去的好!”

趙天朗之所以會勸傅城恆,倒不是他同情郭誠什麼的,實在是不想讓他髒了伏威將軍府的地兒,要知道他心中早把伏威將軍府當作自己的家了,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對伏威將軍府甚至比對慶王府還要有感情,自然不希望將軍府被郭誠這個人渣所連累。

傅城恆雖仍處在盛怒中,但他畢竟冷靜自持慣了的,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緒,聞得趙天朗和王乾的話大近情理,自己也暗自權衡了一番,便漸漸冷靜下來,點頭冷聲道:“這次且先便宜了他!”

趙天朗和王乾聞言,就依計劃,一個叫方纔那兩個小子到處去呼救,一個回廳裡去“報信”,分頭忙活起來。

待得小子們和王乾都去了之後,趙天朗方笑得一臉促狹的與傅城恆道:“傅大哥,下面的戲,就該輪到您唱主角兒了。”

傅城恆冷哼一聲,估摸着池子裡郭誠已死了大半個了,才抄起旁邊一條約莫兩掌寬的木板扔入水中,自己隨即飛身踩上去,借力使力,將郭誠給撈了起來。

他剛拎着**的郭誠回到岸上,得了消息的人們已有幾個先趕了過來,整好看見他“救人”的英姿,於是都讚道:“永定侯好俊的功夫!”

傅城恆聽若不聞,乾淨利落的將早已昏迷不醒的郭誠翻了個身,重重一掌拍在其後背上,明爲使起吐盡腹中的污水,實則一掌將他的肋骨給拍斷了兩條。

昏迷中的郭誠吃痛,本能的大口大口吐起腹中的污水來。

彼時威國公父子與韓老將軍祖孫三代並其他一些客人都趕到了,傅城恆於是直起身,面無表情的向威國公道:“才本侯過來淨房這裡,不意竟看到令公子在攀爬將軍府內院牆,本侯還未及出聲阻止,令公子已不慎失腳掉進了池中。論理有些話本侯不該說,但威國公也該好生教導一下令公子纔是,畢竟男女內外有別,且又是做客別人家中,令公子如此行事,實在有失體統,一旦傳揚開來,便是太后娘娘,也會跟着面上無光,還請威國公引以爲戒!”

威國公纔在廳裡聞得王乾來大叫“不好了,郭二公子掉進水裡了!”時,已是心急如焚,——雖然他對郭誠從來便是訓誡的時候多給好臉的時候少,畢竟是他的親生兒子,且又才病了一場,等同於失而復得,他又豈能不疼的?因忙忙趕了過來。

趕過來之後,正好看見郭誠掙扎着在吐腹中的污水,看起來當性命無虞,威國公方心下稍安,正欲上前瞧瞧他到底怎麼樣了,不期就聞得傅城恆這一番話。

威國公當即便漲紅了一張老臉,既氣兒子狗改不了吃屎,又恨傅城恆不留情面,暗想你傅城恆算什麼東西,也敢當衆教訓起我來,你眼裡還有沒有上下尊卑?——他顯然忘了若論尊卑,傅城恆雖只是侯爵,卻是世襲罔替的,他就算是國公,卻是靠着太后才上位的,根本不能與之相比;若論上下,傅城恆雖比他年輕許多,卻是與他平輩的,自然教訓得他!

然就算他忘記了這兩點,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將氣憤表現出來,還得對着傅城恆好言好語,畢竟他才救了他兒子一命是在場這麼多人都看見了的,那他就是郭誠是郭家的救命恩人了,他就是說再難聽的話,他也只能受着。

不但只能受着,還得好言道謝,“永定侯教育得是,我回去後一定好生管教這個逆子,讓他以後都不得再犯!”又道,“永定侯的救命大恩,郭某沒齒難忘,明日必定備了厚禮登門道謝!”

傅城恆依然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然說出口的話卻是既毒且損,“道謝就不必了,不過舉手之勞而已。況我們兩家可是差點兒就做了親戚的,如今雖然親戚沒做成,畢竟還有太后娘娘這一層關係在,本侯又豈能見死不救?”

此話一出,旁邊已有人忍不住笑出了聲來,顯然又都想到了郭二小姐給傅旭恆做妾之事,威國公聽在耳裡,不由越發羞憤欲死,暗自咬牙他怎麼就生出了郭誠這麼一個不成器的東西來,真是丟盡了他的臉!因喝命身後的大兒子郭信,“還不去將那個逆子給我弄回去!”

郭信眼見郭誠一條小命已去了大半,暗自歡喜不已,面上卻滿滿都是哀慼和慚愧,應了一聲“是,父親”,又上前給傅城恆行了禮道了謝,才上前扶郭誠去了。

這裡威國公才又看向一旁早已面色鐵青的韓老將軍,有意拔高了聲音,既是向老人家解釋,更是向四周的人們解釋,“老將軍也是知道現在的年輕人的,雖說成親已在眼前了,卻依然受不得這相思之苦,盼望着能早些見到心上人,還請老將軍看在誠兒他對二小姐一片癡心的份兒上,千萬見諒一二!”如今也只能將郭誠翻將軍府內牆的行爲說成是爲了能見未婚妻韓二小姐一面,才能稍稍挽回一二分面子了。

然韓老將軍卻聽不得他這分明就是在欲蓋彌彰的話,郭誠是什麼德行,整個京城上下又還有誰不知道?就算其他人不知道,他還能不知道?若非礙於是太后懿旨賜婚,不能抗旨,他早就做主退了這門親了,還豈會任其大搖大擺的登自家的門,作出此等不要臉的醜事,累得伏威將軍府也跟着面上無光?

又想着,反正已經丟盡了臉了,也不存在挽回不挽回的必要,倒不如藉此機會讓京城人都知道,伏威將軍府其實是不願跟威國公府結這門親的,省得以後大家以爲兩家是姻親,便將兩家混爲一體,將韓家給劃到了太后一黨的陣營中去。

於是冷聲說道:“永定侯說得對,再是相思難耐,也不能這般不成體統,令公子這是把我們將軍府的小姐當什麼了?他這不但是不尊重自己,不尊重國公府,更是不尊重我們將軍府,國公爺回去後,還是得好生管教管教令公子纔是,否則,便是拼着抗旨不尊,韓家也不能跟郭家作親戚了!”

一席話,噎得本就已被傅城恆氣了一回的威國公,更是差點兒就背過了氣去,然想着今日畢竟是他們理虧,當着這麼多賓客的面,若是再分說下去,到頭來沒臉的只能是威國公府,只得強擠出一抹笑意,“老將軍教育得是,我回去後一定好生管教這個逆子,再不使老將軍和韓家因他而蒙羞!”

韓老將軍聞言,只是冷哼了一聲。

一旁韓遠城見狀,卻覺得父親有些過了,畢竟是親家,哪能真將關係弄僵?因笑道:“親家公也不必生氣,年輕人嘛,偶爾衝動做出一些不合時宜的事也是可以原諒的……”

“我們祖孫三代都在這裡,賓客們可都安排好了?”話沒說完,已被韓老將軍冷冷打斷,一副讓他趕緊有多遠滾多遠的不耐樣子。

就連一向溫潤的韓青雲,看向他的目光也微微帶上了幾分不贊同和譴責。

弄得韓遠城是尷尬不已,只得悻悻的轉身去了。

這裡韓老將軍方又冷冷向威國公道:“令公子落了水,只怕得請太醫好生瞧瞧,韓某就不多留國公了!”喝命一旁的管事,“送客!”

主人家都下了這樣明明白白的逐客令了,威國公又豈能再賴着不走?況他心裡也的確擔心郭誠,雖然心裡很惱怒韓老將軍這樣不留情面,到底還是沒說什麼,拂袖而去了。

餘下韓青雲見韓老將軍猶鐵青着臉,知道爺爺氣得不輕,於是忙與管事們好言將賓客們都請回了廳裡,才又折回來與趙天朗一道勸慰起老人家來。

至於傅城恆,則由王乾拉着勸着,也折回廳裡,復又吃起酒來。

晚間散了席回家時,傅城恆雖然已在王乾和趙天朗的解勸下,消了大半的氣,但面色依然有些不好看。

偏孔琉玥卻因白日裡給韓二叔治腿有些累,且又沒睡中覺,一上車便靠在車壁上打起盹兒來,並沒注意到他的異樣。

還是在回到家後下車時,她才意識到一路上傅城恆都沒有說話,只當他已自旁人口中得知了她和韓青瑤“卿卿我我”的事,不由有些心虛,因有些諂媚的湊上前,藉着寬大斗篷的遮掩,破天荒主動牽了他的手,仰頭笑着乖巧的問道:“怎麼了,看你一路上都不高興的樣子?”

傅城恆見她眉眼彎彎,雙眸亮晶晶的,僅餘的幾分氣也一下子散了,道:“沒什麼,只是因爲跟子綱和神萍多喝了幾杯,才酒意有些上沉罷了。”說着反握住了她的手。

兩人並肩而行,很快便到了樂安居。

就見初華姐弟幾個正在羅漢牀上玩解九連環,與往日只有姐弟三人不同的是,今日還多了一個傅釗,卻不見旁的人。

傅城恆和孔琉玥上前給老太夫人見禮,孔琉玥說起韓老夫人帶的問候,“……託我問候您,還讓我與您帶了幾樣韓小姐親手做的容易克化的點心,已經命人送去小廚房了。”

老太夫人點點頭,問了幾句:“今日都有哪些客人?請的哪個戲班子?熱鬧不熱鬧?”

孔琉玥一一回答了。

初華已經領着弟弟妹妹們下了牀,恭恭敬敬的上前給來父母見禮。

傅城恆見多了傅釗,因問道,“三弟還沒將三弟妹接回來嗎?”

老太夫人答非所問,“你母親說顏姐兒畢竟還未大好,怕過了病氣給釗哥兒,所以只能先讓我幫着看幾日了。”

傅城恆道:“我明兒跟三弟一塊兒去勇毅侯府,務必將三弟妹接回來。”

老太夫人聞言,臉上方有了笑意,道:“明日接回來正正好,後日便是咱們家請親朋吃年酒的日子,你媳婦畢竟年輕,經的事少,只怕一個人忙不過來,將你三弟妹接回來後,你媳婦也好多個幫手。”

傅城恆應了,又陪着說了幾句話,才和孔琉玥又給老太夫人行了禮,一起離開了樂安居。

回到蕪香院,兩人分別去各自的淨房更衣梳洗完了,才屏退衆伺候之人,坐着說起話來。

“我才瞧祖母很不高興的樣子,還是你說了明兒跟三弟一起去接三弟妹後,她臉上纔有了幾分笑意,萬一明兒你們接不回人來,祖母豈非要更不高興?”孔琉玥想起方纔老太夫人待他們的冷淡,不由皺起了眉頭。

傅城恆卻只是微微勾了一下嘴角,勾起了一抹小小的嘲諷弧度,一副不甚在意的樣子,“你只放心罷,祖母的脾氣我瞭解,不會生氣太久的,過幾日自然就好了。至於三弟妹,只怕早想回來了,不過礙於面子,且也想得到祖母更多的憐惜,所以今日纔沒回來,等明兒我親自上門後,勇毅侯覺得面子足了,自然就會放她回來了。”

話雖如此,孔琉玥還是有幾分不樂觀,暗想生在這古代的大家庭裡就是麻煩,既要顧忌這個的感受,又要顧忌那個的感受,卻惟獨不能顧忌自己的感受,——偏還不能分家單過自己的小日子,真是有夠悲催的!

次日一早,傅城恆果真跟傅旭恆一道,去了勇毅侯府接人,且果真不到午時,便已將人接了回來。

幾日不見,三夫人看起來憔悴了不少,面色黃黃的,也不盛裝,瞧着倒比往常多了幾分可憐。

她一回來便撲到老太夫人懷裡,嚶嚶的哭了起來,一行哭一行還說:“若非顧念着兩個孩子,想着有了後孃自然就有後爹,我今兒個是再不回來的……”

老太夫人忙嗔道:“這孩子,淨說胡話兒,別人我不知道,我自己我卻是知道的,這輩子我就只認你一個三孫媳!我知道此番是你受委屈了,我和你大哥都已罵過老三了,我這就讓他給你賠禮道歉,快別哭了,當心把眼睛哭腫了,明兒不好待客了。”

又命一旁面色有些訕訕的傅旭恆,“還不上來給你媳婦賠禮呢,你要真氣跑了她,明兒再要找這麼好一個媳婦,打着燈籠都找不到!”

傅旭恆便忙上前給妻子鞠躬賠起禮來。

老太夫人和太夫人又在一旁幫腔,傅釗也在一旁“娘”、“娘”的叫着,漸漸說得三夫人軟化下來,於是一家子抱頭痛哭起來,一副感人至深的樣子。

老太夫人見了,就滿臉欣慰的拿帕子拭起淚來。

孔琉玥看在眼裡,嘴角微嗤,心裡第一次對老太夫人生出了幾分意見來,明明就知道下面的孫子們彼此間暗潮涌動,烏眼雞似的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卻偏又要粉飾太平,弄得自己不痛快,大家也都不痛快,真是何苦來?

等到三房一家子哭完後,老太夫人又使了盧嬤嬤親自送他們回清溪塢,還賞了不少東西,並傳話下去,府裡以後若是有誰再議論此事的,一律打五十大板,再攆出府去,算是給足了三夫人面子。

於是這一場風波,方算是暫時告了一個段落。

回到清溪塢,先將傅釗和顏華都安頓好了,三夫人才屏退滿屋子的下人,與傅旭恆說起話兒來,“……你自己說說,戴姨娘、海玉景月幾個,你要收用誰,我多早晚攔過你?她們幾個又哪個不是美人胚子?你眼皮子還淺成那樣,甭管香的臭的都往牀上拉,害我當着那麼多人的面丟盡了臉,你對得起我,對得起兩個孩子嗎?”說着又哭了起來。

這還是事情出了以來,夫妻兩個第一次單獨相處,傅旭恆畢竟心中有愧,因放軟了聲音說道:“當着岳父岳母的面兒,我不是早就說過好幾遍了嗎,我當時吃醉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況我根本就是被設計的,不然又豈會看上那樣的庸脂俗粉?你只放心罷,等她被擡進來後,我保證看都不看她一眼,任你愛怎麼揉搓,就怎麼揉搓,她是生是死,都由你說了算!”

三夫人聞言,方面色稍緩,——雖然心裡其實很清楚郭宜寧過門後,她根本輕易罵不得,就更不要說喊打喊殺了,但丈夫的話,還是取悅了她,又想起當日晉王妃的“好意”提醒和她因此而對她生出的感激,不由恨恨道,“做賊的是她,抓賊的也是她,真真是太陰險了,等以後有了機會,看我怎麼‘報答’她!”

說得傅旭恆也面露恨色,道:“不必等以後,明日就是最好的機會,他們讓我們丟臉,我們就讓他們丟更大的臉!還有祖母那裡,如今已是一多半兒站在我們這邊了,等明日之事再一出,不怕她老人家不全然站在我們這一邊,且走着瞧罷,總有一天,我會讓長房的人都仰仗我們的鼻息而活的!”

次日便是初十,永定侯府自家請吃年酒的第一日。

一大早起來,孔琉玥的眼皮就開始亂跳個不停。她暗自安慰自己,自己可是大夫,可不能相信那些沒有科學依據的東西,然一想到自己可是靈魂都穿越了,由不得她不信,心下便有些不安,總覺得今日要出一點什麼事兒似的。

她決定打扮得精神一點,就算真有事發生,至多“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可不能先自己輸了氣勢。

於是吩咐藍琴,“今兒梳一個飛仙髻,配那支九尾銜紅寶石滴珠的大鳳釵,鐲子要嵌五色寶石的那對,另外再挑幾支顏色鮮亮的簪子。”

因爲有了足夠華麗的頭飾,衣服便要相應的簡潔大方一些。上身是薑黃色的暗蓮枝紋錦緞小襖,領口和對襟處皆爲素白色,下着一襲湖藍色的素面襴邊繡裙,顏色撞在一起十分鮮明惹眼。

孔琉玥的肌膚本就白若凝脂,又正是一掐一把水的青蔥年紀,再在這樣刻意的打扮裝束下,自然襯得越發端雅高貴,美不勝收。

收拾妥當以後,孔琉玥去了樂安居。

就見太夫人和三夫人早到了,三夫人不出所料的打扮得十分華麗,穿了件石榴紅遍地金的褙子,梳了高髻,一頭插了金步搖,另一頭則插了三枝景泰藍鑲紅珊瑚如意金簪,耳朵上墜着赤金鑲翡翠色貓眼石墜子,一掃昨日剛回來時的委屈和葳蕤,看來是打算借今日之機好生出一回風頭,一雪前恥。

孔琉玥上前給老太夫人和太夫人分別見了禮,又分別給二夫人和三夫人還禮。

三夫人因笑道:“大嫂今兒個打扮得好生鮮亮,莫不是有什麼遂心順意的高興事兒不成?不如說出來,也讓我們大家都跟着喜歡喜歡?”

孔琉玥微微一笑,“三弟妹才真真鮮亮呢,我多有不及。”懶得跟她打嘴仗,不然又惹得老太夫人心裡不痛快。

三夫人本來是打算刺一刺孔琉玥,順帶提醒一下老太夫人,正是因爲設計他們三房成功遂了長房的心意,孔琉玥心中得意,所以纔會打扮得這般出挑,好讓老太夫人再多偏向他們一點。誰知道孔琉玥卻根本不接茬兒,反而示起弱來,致使她這一拳恰似砸在了棉花上,因此心裡頭好不憋屈。

悻悻的正想再說點什麼,就有丫頭來稟報,“回老太夫人,晉王妃娘娘到了!”

老太夫人聞言,笑道:“今兒個王妃倒到得早。”忙命孔琉玥和三夫人迎接去。

晉王妃今天穿了件大紅百蝶穿花遍地金褙子,梳了牡丹髻,正中插一枝赤金滿池嬌分心,看起來春風滿面的樣子。

她一見三夫人,便“關切”的問道:“可好好教訓過三弟,讓他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了不曾?他雖是本宮的三弟,本宮卻也是女人,這種時候,咱們女人不幫女人,還有誰來幫咱們?若是他還沒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三弟妹只管告訴本宮,本宮爲你做主!”

一席話,說得三夫人是銀牙暗咬,氣恨不已,面上卻還不能表現出來,還得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回答晉王妃:“祖母昨兒個已經說過三爺,也讓他給我賠過禮了,多謝大姐關心!”

晉王妃笑道:“那就好,本宮也可以放心了。”又叮囑,“等明兒那位郭二小姐過門後,你別想着她是太后的孃家人,就先露了怯,得時刻記得你纔是正室夫人,她不過一個妾罷了,三弟要是敢作出寵妾滅妻的事來,你就告訴本宮,本宮自爲你做主!”

“……多謝大姐關心,果真到了那一天,少不得要麻煩大姐爲我做主!”三夫人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聽得孔琉玥是暗自好笑不已,趁衆人都不注意時,輕扯了一下晉王妃的衣角,她方見好就收,忍笑沒有再說。

晉王妃到了之後,慶親王妃、秦王妃與王太夫人並其他客人也都陸陸續續到了,孔琉玥和二夫人三夫人忙都打點起精神迎接客人去,皆是片刻不得閒。

來吃年酒的賓客比原計劃的更要多得多,一撥接一撥的,都是先到老太夫人這裡問個安,說笑幾句,身份高年紀大的,便繼續留下說話,年輕一些的則都撤到了偏廳裡,自尋各自交好的夫人奶奶們,聊各自的八卦去了。

而要說起眼下京城最大的八卦,自然非永定侯府的三爺與威國公府的二小姐未婚苟且,最後郭二小姐只能做妾這個八卦莫屬。

尤其今兒個的主人家又正好是永定侯府,當事人之一的傅三夫人還就在觸目可及的地方,衆人八卦的熱情自然更是空前的高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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