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刺骨。
田家圪嶗座落在一個山窩裡。
土窯石窯，挨家挨戶，高低錯落，層層疊疊。
沒幾步路，一行人就到了一排五孔窯洞前。
田福軍指着最邊上的窯洞說：“那就是你外婆家，她這會兒應該在屋裡。”
“在的，額先還過來跟賀風英聊了會兒天。”潤葉媽頷首接話道。
“說句良心話，孫玉亭兩口子出了名的好吃懶做，但對你外婆還是不錯的。”
“你外婆雖說還算硬朗，但歲數到這兒來了，一些重活沒那力氣做。”
“所以多虧他兩口子幫忙挑水、撿柴，逢年過節有好的，也會喊一塊兒吃。”
江平安點了點頭，問：“我二堂舅是哪一家？”
田潤葉指着斜上方的一孔窯洞，淺笑接話道：“那兒，就那兒。”
說話的功夫，潤葉媽在前邊兒帶路，來到江平安外婆家門外。
門是開着的，屋裡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正納着鞋底兒。
“孫家三奶奶，做鞋底兒啊？”潤葉媽走進去大聲說。
“快別忙了，你親外孫兒來了！”
老太太一眼就看到了江平安，愣那兒張着嘴說不出話，嘴脣輕顫，眼眶溼潤。
顯然，別的親人在不在她不知道。
但孫玉香和江平安的消息，在錢廠託人四處調查時，那會兒她就知道了。
江平安連忙把行李放下，也不管地上乾不乾淨，走過去就磕頭：“外婆！”
“你是玉香的孩子？”老太太放下鞋底兒，慌里慌張上前扶他。
“不是幾個月就有信兒了嗎？額一等你不來，二等你不來，以爲你不來了。”
“老天有眼啊，額到老了，還能把額親人送來，就算額死也能瞑目了……”
說着就抱着江平安嚎嚎大哭，嘴裡喊着江平安母親、舅舅和姨媽的名字。
對這老太太來說，那段逃荒的歲月是她一輩子最黑暗的時候。
朝不保夕不說，兒子媳婦兒女兒都走散了。
她在外乞討幾個月，尋找親人，找不到後，拼着一口氣趕回老家。
想着親人散了，總有回來的時候。
然後多少年了，她望眼欲穿，卻沒一個親人回來。
無數歲月裡，老太太都活在煎熬中，時間越久，她心裡便越是淒涼。
觸景傷情，江平安鼻子發酸，把老太太扶着坐好。
田福軍幾個在邊上看的，也都滿眼通紅。
尤其是田潤葉，小姑娘眼淚多，撲在她媽懷裡淚流滿面，嗚嗚個不停。
好一陣勸，老太太總算從悲傷中緩過神來，這時江平安才大聲說：
“幾個月前，我就收到了電報，別提有多高興和激動了！”
“本想早些來的，可單位很忙，只等這段時間纔有空過來。”
老太太拍着她的手，淚眼婆娑欣慰道：“能來就好，能來就好！”
“都下午了，還沒吃午飯吧？外婆這就給你做！”
“孫三奶奶別忙了，等會兒你們到額家去吃晚飯。”潤葉媽微笑大聲道。
江平安笑了笑，看到外婆身上穿的是補丁衣服，連忙道：
“外婆，我給您帶了禮物過來，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說着，就起身把行李包提來，從裡拿出兩套深色棉襖和一袋白麪。
白麪用布袋裝着，有小三十斤。
外邊兒還用牛皮紙包了一層，防止麪灰散到衣服上。
“孫三奶奶，快看，多好的衣服啊！”潤葉媽上前笑吟吟道。
老太太喜笑顏開，接過衣服摩挲着，開口說道：
“浪費錢，額都埋土裡半截了，不值得穿這麼好的衣服。”
“別這麼說，這是你外孫兒的一片孝心，你該高高興興收下。”潤葉媽勸道。
這時江平安又拿了兩包白糖、一包紅糖和一罐蜂蜜過來，微笑道：
“外婆，你身子骨這麼硬朗，應該能長命百歲！”
正說話，門口來了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往屋裡看了幾眼，喜笑顏開道：
“田主任稀客，這是平安到了？”
“到了，剛剛到！”田福軍頷首回話道。
潤葉媽跟江平安說：“她就是你二堂舅媽，賀鳳英！”
“二舅媽！這些年多謝您照顧我外婆！”江平安客氣道。
然後從行李袋裡，拿了兩瓶二鍋頭，兩包白糖和兩條牡丹煙遞給賀鳳英。
禮物看似有些多，但相比起他們照顧自己外婆，卻也微不足道。
這次他來這邊，可帶了不少好東西，尋親麼，自然少不得送禮。
比如田福軍這兒，見面就給了他兩條華子、兩瓶茅臺酒和十斤全國糧票。
那行李袋有半人高。
裡面兒除了給外婆的白麪和衣服，以及自己的換洗衣服外，全是菸酒糖。
當然，就算缺啥東西，有這麼大袋子打掩護，也可以從空間裡拿。
只要不太過就行。
賀鳳英不收禮，好一陣推讓，才把禮物收下。
回過頭，江平安跟外婆說：
“外婆試試衣服合不合身，不合身我發電報讓燕子寄新的來。”
這只是說辭，衣服是他剛纔看了外婆的身形後，從空間取的，肯定合身。
“合身，合身，額一眼就能看出來。”老太太十分肯定道。
潤葉媽笑吟吟道：“還是換上吧，你外孫兒想看看呢！”
於是江平安和田福軍出了門，來到院壩裡。
雪越下越大，江平安遞過去一根菸，兩人點上後，吞雲吐霧。
“計劃在這兒呆幾天回京？”田福軍問。
江平安沉吟道：“請了半個月假，能在這兒呆一個星期吧！”
“那好，星期天去額家坐坐，怎麼樣？”田福軍微笑道。
江平安滿口答應。
這次他過來，田福軍迎來送往，雖說是看在錢廠面兒上，卻也相當厚道了。
更別說幫忙尋親的大事兒，這是大人情，江平安得認。
不光是他，還有其他幫了忙的，江平安都要上門一一感謝。
所以說，一般家底子薄的，不會拜託別人幫忙尋親。
光是禮物就承受不了，更別提人情貴重，以後別人有事兒找他，也得應承。
閒聊幾句，田潤葉把門打開，笑着喊道：“平安哥，三奶奶換好衣服了。”
兩人進屋，老太太換了新衣服後，非常合身，感覺大變樣，看上去更精神了。
“額常說三嬸兒有後福，果不其然，這不就享福了？”賀鳳英笑吟吟說。
老太太十分高興，嘴裡直說：“暖和，這是真暖和！”
“既然合身暖和，就別換下了，衣服買來就是穿的。”江平安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