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葬禮和典禮(上)

張三丰此前被化名“空相”的金剛門高手暗算,受了很重的內傷。但此後經由龍小寶暗中以“北冥真氣”爲他療傷,加上逍遙派獨家秘製“九轉熊蛇丸”的驚人靈效,不多時便已好了大半。接下來小寶先後力敗阿三、阿二、方東白、玄冥二老和範遙,連鬥了幾近兩個時辰,張三丰樂得清閒,便一直在旁默默運功。

普天之下,若論內功之精純醇正,怕是無人可比張三丰的百餘年苦修,是以到得明教和蒙古人混戰之時,老道已然內傷盡消,功力盡復。而龍小寶的內力之強盛雖然震古爍今,畢竟連鬥五場,而且每個對手的武功均是非同小可,真氣內力消耗頗多,因此當那可怖之極的神秘人突然憑空出現,張三丰便能先有警覺。

然而張三丰絕沒料到那神秘人的武功已近乎于越人間之力,因此他剛有所覺,對方便已到了小寶身後,竟彷彿是從空氣中直接破虛而現一般。

那神秘人出手之迅捷,簡直匪夷所思,換作旁人怕是在劫難逃,當場斃命。所幸龍小寶自從與他次交手,險些命喪之後,便即勤練諸項輕功身法。他那一下斜身避讓,所用的正是“事了拂衣去”的神妙輕功,這一下向旁急射而出,快如電光,疾如星火,堪堪躲過了神秘人的背後偷襲。

這貨死裡逃生,伏地一滾,還不忘將“黑玉斷續膏”收入懷中,耳中聽得一聲微噫,啪啪數聲輕響,跟着那個聽來便覺毛骨悚然的聲音已自大殿之外幽幽傳來:“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也不過如此罷了……”一句話沒說完,聲音竟似已從極遠的天空飄蕩而至。

龍小寶翻身而起,真氣貫注全身,轉過身來,卻見忽必烈和玄冥二老俱已消失不見,而張三丰和左右光明使者、兩位護教法王、俞蓮舟、殷梨亭盡皆盤膝坐地,人人臉色青,顯是受傷不輕,這貨登時大吃一驚。

張三丰功力最深,但皓白如雪的須,一身灰佈道袍之上,竟然結出了一層冰霜。其餘各人更是狼狽,好似霜打的茄子,而且個個汗出如漿,有如打擺子一般抖個不停,頭頂不斷冒出一絲絲淡黑色的寒氣,其中尤以韋一笑和殷梨亭最爲嚴重。

小寶心思一轉,便知衆人同時搶上來相助自己,卻不知那神秘人的武功之強,委實不可思議,無法想象——只不過轉瞬之間,六大江湖上的頂尖高手,再加上個凡絕俗的泰斗宗師,竟被那神秘人分擊而傷,尚有餘暇從容救走忽必烈和玄冥二老。小寶心想原來這恐怖至極的傢伙竟是屬於蒙古人一方,這對中原武林抗擊蒙古實是大大不利。頓時覺得心驚膽戰,前路一片黑暗。

這當口其餘蒙古軍士大半橫屍殿內,小半死在殿外,被明教五行旗殺得乾淨,無一逃走。明教雖然打了勝仗,但人人見到教內幾大頭目全都貌似身受重創,沒有一人歡呼出聲。武當派衆弟子見到如同神仙一般的祖師爺居然也被敵人傷到,心中之驚駭更是遠甚於明教中人。大夥兒誰都不敢出聲,五散人和張無忌在旁護法,餘者便都默默地收撿屍體,清洗大殿。除了宋遠橋、張松溪,還有不良於行,心下焦急如焚的俞岱巖等少數幾人之外,誰也沒瞧見張三丰等高手究竟是被何人所傷。

小寶強自鎮定,打起精神,不惜真元的爲張三丰幾人療傷驅寒。除了“九轉熊蛇丸”之外,隨身攜帶的各種秘製靈藥全都派上了用場。待得張三丰率先呼出一口濁氣,睜開雙眼之時,天色已近黃昏。

到得子夜時分,明教四人先後醒轉。俞蓮舟和殷梨亭前些日子中伏苦戰,爲了盡力守護張無忌,受傷頗重,本就未曾痊癒,雖有小寶這個青出於藍的醫仙傳人竭盡所能,也足足折騰到天光大亮,俞蓮舟方纔睜眼。又過了大半個時辰,殷梨亭這才醒轉無礙。小寶一日兩夜未曾閤眼,奔波馳援,連鬥強敵,又不惜耗損真元爲大夥兒療傷,此時已是疲憊不堪,倒頭便睡,直睡到亥時方纔一覺醒來,外面天色又黑。

這貨並沒有和那神秘人交鋒,只是內力消耗過度,殫精竭慮,心力交瘁,沉睡中陰陽二氣已自行在他體內運轉,醒來時神清氣爽,已恢復如常。張三丰等人皆已無恙,小寶放下心來,好生吃了一頓素齋。跟着又去瞧了瞧宋遠橋和張松溪,二俠所受均是外傷,並無大礙。到得此時,張三丰纔開口問他前日突然現身,武功高到匪夷所思之人究竟是誰?

小寶嘆了口氣,將南少林“屠獅英雄會”前前後後敘說了一遍,重點講述了成昆二十多年來如何苦心孤詣的想要毀了明教,以及在那驚魂雨夜和神秘人交手的情形。張三丰聽過之後,白眉緊鎖,苦思良久,實是想不出百餘年來武林中有這等絕世高手曾經出現過。

張三丰和小寶所憂一樣,都認爲這突兀出現的神秘人才是當今中原武林各派,郭靖抗擊蒙古的心腹大患!

爺倆和楊逍、範遙等人商議許久,總覺得以那神秘人的武功,倘若真爲蒙古人效力,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襄陽城刺殺郭靖,一舉除掉蒙古韃子揮軍南下的眼中釘、肉中刺,何必還要多年以來勞神費力的聚集大軍攻打襄陽,白白死了二三十萬草原精兵。

衆人想來想去,仍是想不出什麼頭緒,小寶忍不住暗自抱怨師父無名老僧消失了這麼久也不出現,難不成非得等到自己哪天掛了,纔去找那神秘人報仇麼?又想以無名老僧好似活菩薩一般的法力修爲,就算自己當真嗝屁了,他老人家說不定念上幾句佛偈,給自己度一番便即了事,那也大有可能。

這貨越想越喪氣,乾脆舊態復萌,愛咋咋地,免得頭痛。小寶問楊逍等人怎會齊聚湖北,說不得回答他和冷謙擔心蒙古人還會糾纏不休,所以親自護送俞蓮舟三人返回武當。韋一笑則是身爲各方巡察使,前幾天恰巧來到湖北境內。

至於張中、周顛二人乃是跟隨楊逍大老遠從四川趕過來的——楊逍猜到教主難得空閒,多半會去襄陽看望郭靖、黃蓉,再往武當山拜會張三丰,所以纔會帶着張中和周顛跑到湖北來。而他們此行的原因,是暗中收到了一個尚未確定,非常不好的消息——據教內精明的探子密報,峨眉派似乎出了件大事,所以一定要稟明教主。

小寶一聽峨眉派三字,便即想到了宋青書,偷眼一瞄宋遠橋,卻見他神色如常,倒也暗自舒了口氣。俞蓮舟、殷梨亭雖已回山,但當日中伏之際,敵人多了十餘倍,其中一流高手便有七八人之多。蒙古人以有心算無心,黑夜中一照面便將武當派隨行的衆弟子殺傷大半。俞、殷二俠驚怒之下,方寸未亂,護着張無忌浴血拼殺,突圍而走。

武當七俠除宋遠橋和張翠山之外,均無子嗣。宋青書叛逆,殺害莫聲谷,即便不死在南少林寺,日後也必將死於武當諸俠,甚至張三丰之手。張翠山英年早逝,武當諸俠早已將張無忌視爲己出,待其如親生骨肉。二人當夜心思一致,哪怕拼了性命,也要保住張無忌安然脫身。因此二俠內外傷大小十餘處,張無忌卻只是受了一點皮肉之苦。

當晚那般情形,誰還顧得上宋青書的屍體?此後三人幸被冷謙所救,二俠便請明教代爲尋找宋青書的屍體,結果卻現宋青書早已在亂戰之中,被刀砍槍扎,劍削斧剁,本就慘不忍睹的屍,已然百孔千瘡,四分五裂,血肉模糊,想重新拼湊起來都已不能。

俞蓮舟和殷梨亭實在不忍心把一堆碎屍帶回武當山,畢竟宋青書再怎樣禽獸不如,也是宋遠橋的獨生愛子,因此二俠決定將其火化,此番歸來,帶回的便是宋青書的一罈骨灰。小寶忙着給大夥兒療傷之時,宋遠橋已將兒子的骨灰帶至莫聲谷的墓前祭拜完畢,隨後便灑在了宋青書幼小之時,時常去玩耍的一處山谷之中。

龍小寶察言觀色,知道宋遠橋看似並無悲痛之情,實則一顆心已經如同死去。只是這等心病絕非世間任何靈丹妙藥所能救治,即便他的醫術可以媲美胡青牛,也只能束手無策,長嘆一聲罷休。

明教的暗探幾乎遍佈三山五嶽,時刻關注武林各派的動向。峨眉派與明教爲敵多年,滅絕師太的倚天劍不知度了多少明教教徒,自然是明教暗探重中之重監視的地方。也不知探子從何得來的消息,曾經令得明教上下數十萬人恨之入骨的滅絕師太忽然暴病亡故,只是峨嵋派向來門規森嚴,外人極少能踏足峨眉山,她們若不喪,消息的真假便不能百分之百確定。

小寶聽了也是一驚,眼珠轉了轉,便吩咐下去,教大家靜待時日,切勿輕舉妄動。楊逍、範遙很是贊同——萬一此事當真,此時再去冒險打探,一旦被峨嵋派有所察覺,那麼勢必造成兩家舊恨重燃,引武林動盪。爲今之計,以不變而應變,方爲上策。

這事暫且擱置下來,翌日小寶便開始動用“黑玉斷續膏”爲俞岱巖治病。以他不在當世任何所謂神醫之下的水準,有了天下無雙的續骨靈藥,俞岱巖的殘廢之傷頓時恢復神,一天好過一天。不過半月光景,俞岱巖已能丟棄柺杖,無須他人相助,緩緩行走。武當派自張三丰以下,人人歡喜過望,張無忌更是每日裡寸步不離小寶左右,端茶遞水,伺候得某人極爲周全,自然也學到了不少高明的醫術。

忽忽一月,峨嵋派終於正式昭告武林,一代劍術宗師,第三代峨眉掌教滅絕師太因病辭世,將於十日之後,在峨嵋金頂舉辦大祭之禮,同時還有新掌門的就任典禮,廣邀中原武林大小幫派一同前往弔唁、觀禮。

這消息一出,立時江湖震動——滅絕師太劍術通神,令狐沖未曾大放異彩之前,她便是武林公認的除了張三丰之外,排名第二的劍術大師!

老尼姑爲情所傷,半路出家,削爲尼,爲人雖然古板嚴苛,不近人情,對敵之時更是心狠手辣,殺人無算,而且極爲護短,睚眥必報,但她一生嫉惡如仇,嚴守清規,所殺者皆爲邪惡之徒,魔門外道。江湖上人人對其又怕又敬,多半心中厭憎,但提起她的名字,凡是武林正義之士,無不挑指讚歎。峨嵋派既已選出新任掌門,各派理所當然更要前去祝賀,只不過都在暗覺奇怪,心想峨嵋派歷來均是女子當家,這娘們兒行事果然與衆不同,居然把前任掌門的葬禮和新掌門即位的典禮放在同一天舉行,真是聞所未聞之奇事。

小寶得知消息,和楊逍等人稍作商議,便下令剋日起程,前往峨嵋山。張三丰輩分太高,自然不會親自前往。宋遠橋心傷愛子之死,萬念俱灰,早已決定不再理會江湖之事,便留守武當,照看師父和俞岱巖。武當派遂以俞蓮舟爲,率同張松溪、殷梨亭、張無忌和十幾名三四代弟子與明教羣豪同行——兩家到了這等情分上,早已無須再分彼此。

這段時間龍小寶閒下來便和張三丰相互印證交流劍術至理,各自的劍法均又再進一層,便是令狐沖也只能屈居二人之下了。一路無話,走了七八天,明教、武當一行近百人已到了峨眉山腳。但見從山下直到半山腰各色旗幡招展,大小幫派匯聚,各路英雄雲集,旗幡上均自掛着白布,以表對滅絕師太的哀思,反而什麼恭賀之語,卻是片字也無。

峨眉山地勢陡峭,風景秀麗,素有“秀甲天下”之美譽。峨眉山多霧,常年雲霧繚繞,雨絲霏霏,瀰漫山間的雲霧變化無方,氣象萬千,亦有“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美稱。

各路英雄見到明教與武當結伴同來,大多上前見禮。丐幫與明教相熟,掌鉢龍頭拉着明教羣豪嚷嚷着要去喝酒。小寶見峨眉派的娘們兒似乎極爲冷傲,各派中人到此全都被婉拒在山腰之下,自行解決食宿問題,連住的地方都沒安排,不由得暗自稱奇。這貨的心眼兒還沒小到人家不加理睬,便要飆鬧事的地步,當下便和羣丐尋了一處僻靜所在,喝酒吃肉,不亦樂乎。第二天上午,令狐沖率衆而來,這酒便喝得愈過癮了。

待到峨眉派大祭典禮的頭一天,南北少林衆高僧6續而至,少不得又是一番熱鬧景象。然而最大的驚喜卻在午時過後,一人獨自乘馬而來,卻惹得各路英雄豪傑競相觀望,議論紛紛。龍小寶當時正陪着玄慈方丈和空智大師說話,忽然聞報,登時驚喜交集,搶出去一看,正是當初雁門關一別,便即不知所蹤的結拜兄長,“天下第一好漢”蕭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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