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沒辦法,你們不唱也得唱。要不然,這喪禮怎麼繼續下去?”
吳小文無奈,只得愁着眉毛道:“那我就隨便哼哼兩句了,你們聽好了,咳,嗯,(學農民的口氣唱)叫一聲我的老叔公啊,你兩眼一摸黑,伸了腿兒去啊,叫我這不肖的孩兒傷心哭斷腸啊……”
“這是散花歌嗎?”衆人紛紛叫道。
吳小文道:“散花歌就是此地民間哭喪藝人根據相同的曲調即興哼出的民歌小調,無非是假借死者親屬的名義寄託哀思罷了,沒有一定的格式,是很隨意的。(又唱),老叔公啊,人說七十古來稀啊,該享兒孫福啊,不肖子雖多卻都忘本啊,要口涼茶要不到,更不要說吃饃饃……”
農民道:“老吳,你這歌怎麼象是在罵我呀?”
“這哪裡是罵你?古來唱散花歌的因爲死者的親屬照顧不周,他就會唱些譏諷的詞來發泄自己的不滿也是有的……”
“那你的意思是我對你照顧不周了?”
“不是不是……”
楊浩忽然打斷了二人道:“算了,散花歌就免了吧,老吳的公鴨嗓子唱得也不好聽,你再唱下去,大家都被你催眠了呢。”
“就是就是。”衆人都贊同道。
吳小文道:“那好吧,反正我老吳也是鴨子趕不上架。”
“那就這樣吧,”楊浩看了看錶,“下面進行轉老棺的儀式,這個儀式進行的時間比較唱,要持續好幾個小時,一直進行到明天凌晨五點半棺材離堂。”
曾國文道:“嗯,現在才九點多鐘,離棺材離堂還有八個多鐘頭呢,大家可要有點精神準備啊。”
楊浩道:“在轉老棺之前,我們要先舉行封棺儀式,把棺材釘死——老曾、老吳、朱鳳練、劉勇,你們去釘棺材,劉存明,把鑼鈸敲起來,奏響哀樂,請放鞭炮、哭喪的同學也作好準備!”
於是鑼鈸、鞭炮、哀樂一齊鳴響,哭聲大嚎——這一會不光陳獻忠和肖子昂在嚎,還加入了一頭牛——劉農月,可能是想到就此和叔公永別了,心裡也升起了一種異樣的感傷,因而農民也嚎了起來,哭得鼻涕眼淚亂飛。
在喧囂聲中,曾國文、吳小文、朱鳳練、劉勇四人站到了棺材前,擡起半掩的棺蓋,打算將它合攏。
“慢着!”楊浩忽然走了過來,示意衆人停下,然後將右伸手入棺材內,揭開死者的蒙臉部,似乎要再瞻仰一下死者的遺容,然而他的左手卻伸進自己衣兜,掏出一面小鏡子,將鏡子的傾斜角對着頭頂的瓦面——堂屋上面沒有天花板,也是直接鋪着櫞皮,蓋着青瓦。因此從鏡子裡剛好可以看到瓦面上的情況。
衆人不知道他在看什麼——都沒有看到他的小鏡子,因爲他的小鏡子是放在了棺材裡,而他又用身體擋住,曾國文等人都沒有發覺,以爲他只是在看死者的遺容。
衆人都奇怪道:“可司,你在看什麼呀,是不是農民的叔公復活了?”
女生們則一陣心驚肉跳:“別說得這麼恐怖啊。”
楊浩終於收起了小鏡子,對曾國文等人道:“封棺吧。”
於是曾國文等人將棺材蓋嚴、釘上七星釘,再抹上桐油,封上黃符紙。
看着衆人做完後,楊浩走到靈堂外面透氣。
蝦皮見楊浩出來,急忙將他偷偷拉到一邊道:“剛纔你在看什麼?”
楊浩眨眨眼睛道:“我在看有沒有孤魂野鬼出現。”
“瞎說。”蝦皮打了一個寒戰。
這時,“噼哩啪啦”又是一陣鞭炮響和鑼鈸響,還有悲悲切切的嗩吶聲——轉老棺的儀式開始了。
所謂的轉老棺,就是道士在樂隊的伴奏下念超度經文,死者的親屬則披麻戴孝圍着棺材不停地轉圈,手裡還要持着一柱香,直到香燃盡或者道士的誦經文告一段落,孝子才能停下來休息一會兒。
爲了以示對死者的崇敬,所有有閒的人都陪着農民轉老棺,十幾個男女都持着香,圍着棺材不停地轉着。大家開頭還覺得挺新鮮、挺有意思,彷彿是在某名山古剎裡經歷一場道家或佛家的盛事,又有點象趕城隍廟的意思,因此剛開始都很來勁,不過,轉了幾圈之後,有的人便暈頭腦脹起來,偷偷溜了出去,不肯再轉。
有些瞌睡重的女生更是到西廂房睡覺去了,男生也大都在靈棚裡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到後來只剩下農民一個人在轉,曾、吳二人唸經的頻率也慢了下來,半天也沒哼上一聲,敲鑼鈸的人也停止了敲鑼鈸,都耷拉着頭在那裡“釣魚”。
楊浩卻不敢大意,一面搖醒曾、吳,讓他們繼續唸經,一面和蝦皮陪着農民轉老棺。
蝦皮低聲道:“這樣轉來轉去到底有什麼意義?”
楊浩道:“有啊,防止孤魂野鬼靠近農民叔公的魂魄——如果讓這些孤魂野鬼帶走了農民叔公的魂魄,那將是一件很麻煩的事。”
“可司,我真不明白,你這樣裝神弄鬼到底想要幹啥?”
“不是我裝神弄鬼,而是真的有‘鬼’!”楊浩仍然打着哈哈。
卻說衡其等人圍繞着房屋四周巡邏,不時用手電照一下黑暗之處,又用對講機和楊浩聯繫一下,耗到午夜後也有些疲乏了,便回來坐在了靈棚裡,圍着衡其的一副油膩膩的爛撲克打起了升級——唯有打牌能夠使人的精神處於亢奮狀態,不至於睡着。
蝦皮道:“你們不去巡邏,怎麼打起牌來了?”
楊浩道:“讓他們打吧,現在棺材已經封好了,農民叔公的魂魄不怕被孤魂野鬼帶走了,咱們幾個在這裡轉老棺就行了。”
漫漫長夜終於過去了,天邊升起了一線曙光,遠處也傳來了公雞的打鳴聲。
楊浩看了看錶,見時針已經指着五點二十,忙對劉存明和錢衛東道:“快,用力敲鑼,把大家都叫醒!”
劉、錢二人立刻將鑼鈸“嗆呤嗆呤”一頓猛敲……
“媽呀!”所有的人都跳了起來。
楊浩大聲道:“大家都起牀了,準備離堂!請全體男生都站到棺材兩邊來,聽我喊一二三,大家把棺材擡到籬笆口去。”
於是衆男生都站到了棺材前,大家喊着號子一齊發力,將棺材擡了起來,擡出堂屋,放到了籬笆前的路口,着“不孝男”劉農月看守,其餘的人開始忙活其他的事。
曾國文、吳小文帶着一夥人綁紮擡喪棒,還用紙糊了一個棺套,待會兒出殯時就將棺套罩到棺材上。女生們也沒有閒着,她們在竹林邊紮了幾個花圈,因爲沒有紙花,就拔了些野花代替。
楊浩、蝦皮則帶着一夥人拆靈棚——按此地規矩,棺材離了堂之後,就要把靈棚拆掉,否則會不吉利。
衡其仍然幹他的廚師——在衆人的監督下,不准他再擤鼻涕,有鼻涕也得忍着。監督他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馬仔”李詩茵。在美女面前,衡其也不好意思再邋遢,有鼻涕也不敢擤了。不過田小兵在涮鍋的時候卻聞到了一股屁臭。他一看衡其的肥屁股在他面前一顫一顫,就知道是衡其乾的好事。他不好說破,只能苦笑着搖搖頭。
衡其一邊將一塊烏黑的臘肉放到燒紅的鍋裡燙肉皮上的毛,一面衝外面叫道:“可司,蝦皮,肉不夠了,是不是派人上街買點肉來?”
蝦皮嗤道:“這也要請示?派人上街去買就是!”
衡其當即讓劉存明和錢老二上街去買肉,一面叮囑他們:“太肥的肉不要,不新鮮的肉不要,注水肉不要……”
劉、錢二人應道:“知道了,別唐僧了。”
一個小時後,劉、錢二人買了肉回來了。衡其接過肉一看,忽然勃然變色:“你們這兩個傻二,誰讓你們買牛肉的?”
劉、錢不解道:“買牛肉怎麼了?這牛是剛宰的,新鮮得很呢,你看這全是瘦肉,一點肥肉也沒有!”
“做喪事是不能吃牛肉的!你們這兩個傻二懂不懂呀?”衡其唱起了高腔。
劉存明道:“做喪事怎麼不能吃牛肉?牛肉不是肉?”
“做喪事確實不能吃牛肉,”曾國文接過了話茬,“這裡有個原因,大凡人死,都是因爲陽壽已經到了,閻王因此遣鬼差拿他去陰間拷問,沒做過什麼壞事的話,則讓他順利輪迴轉世;如果做過惡,則要根據情節的輕重來接受判處,或者是下油鍋,或者是過刀山……扯遠了,單說閻王差來的鬼差,大都是牛頭馬面,如果吃牛肉的話,會引起牛頭馬面的不滿……”
“那怎麼辦?把肉再退回去?”劉存明聳聳肩膀。
“退回去肯定不現實,再說這迷信說法也不必放在心上,既然肉買回來了,就既來之則安之吧。”楊浩道。
“反正這道菜我是不做。”
“我來做。”楊浩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