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水缸似的盛酒器皿,諸多自詡千杯不醉的學子臉色紛紛一變。艱難的吞了一口口水,擡起袖子擦着額頭上的汗,面面相覷。
而站在最後面的呂恆,踮起腳尖看了一眼那能把一個六歲小孩兒淹死的酒缸,也不禁啞然失笑。這根本就是難爲人嘛?
“我反對!”
一個白麪才子跳了出來,舉着拳頭,怒目瞪着那臺上的東方先生,臉憋得通紅,大聲嚷嚷道。
東方先生捋着鬍子笑了笑,很有興趣的看着這位挑出來的學子,如是盯了他好長時間後,才收回目光,悠悠的端起茶抿了一口:“反對無效!”
見那才子還想開口辯駁,東方先生直接宣佈了詩會開始。
“甲一!”
甲一是今天詩會,才子們領到的號牌。東方先生掃了一眼臺下,神色各異的學子們後。直接悠悠的說道。
話音落下,便見臺下所有學子都頗有興趣的掃視着周圍的人,有的拔起脖子,使勁兒的張望着,嘴角咧開,樂的合不住嘴。那神色,顯然是想看看是那個倒黴蛋,抽到了甲一號。
在衆人吵吵吵吵咋咋的聲音中,一個瘦弱之極,身形略顯佝僂,面黃肌瘦的學子,惶恐的走了出來。
“學生就是甲一!”這學子走到前來,恭敬的對臺上各位裁判作揖行禮,緊張的聲音都顫抖了。
“切!”周圍其他學子,看到這人身着一身打着補丁的衣服,眼中浮現出一抹不屑鄙視。
東方先生自然無視那些以貌取人的學子,他心裡甚至想,是不是關照一下這個窮困潦倒的學子。
定定的看了他一眼後,東方先生放下號牌,看了這學子一眼,捋着鬍子點點頭,語氣和善的問道:“剛剛的規則,你聽清楚了嗎?”
“是的,學生,學生清楚!”甲一哆嗦了一下,點頭承認道。
“嗯,那便好!”東方先生笑着點頭,然後伸出手,指着臺下的一處規劃好的空地,對甲一道:“喏,你從那邊走到那邊,七步之內,必須要做出一首關於酒的詩詞,如若不然,就要罰酒一杯。如果喝醉,就算你棄權!”
“學生,學生知道了!”甲一轉過身來,看了一眼那碩大的酒缸,哆嗦了一下後,點頭回話。
見東方先生點頭,甲一心神不寧的撩起前擺,走了過去。
在所有學子幸災樂禍,亦或是不屑鄙視的神色中,那站在起點上的甲一號學子,伸手拍拍自己的臉,猶豫不定的邁出了第一步。
第一步,第二步……直到在邁完第六步後,臉上神色不寧,額頭上豆大汗珠不斷滾下的甲一號學子,突然停下了腳步。他眼中一亮,轉過頭來,激動的對東方先生道:“先生,學生有了!”
“說吧!”東方先生捋着鬍鬚,呵呵一笑,伸出手掌,示意他可以吟誦了。
甲一咳嗽了一聲,擡起袖子,擦掉額頭上的汗,深吸一口氣吟誦道:“酒中有真情,豈是,豈是,豈是凡人醒。若談仙界意,一醉到清明!”
這首詩出現,周圍那些輕視的目光,也漸漸的消失了。大家看着這個出身貧寒的學子,心裡也不得不承認這傢伙的確是有些才學的。
雖然,這首詩算不得上品,甚至可以說是一首打油詩。但,能在這麼緊張的氣氛中,想出一首詩,的確是算得上急智的。
一首詩吟誦完畢,甲一號學子仍然是沒有鬆氣,轉過頭來,心神不安的看着臺上皺眉的東方先生。
在長久的等待中,他身旁的學子們,也開始變得不安靜,吵吵喳喳起來。
“什麼呀,這算什麼詩?”
“打油詩而已,本人一盞茶的時間,就能念出十首!”
……“都閉嘴!”孔康蓮看到臺下這些沒有一絲讀書人謙卑品行的學子,如此吵雜,諷刺對方,臉色冷下來,沉聲喝道。
一句冷喝,頓時讓場面安靜下來。
孔康蓮冷冷的掃了一眼那在做的人後,然後轉過頭,與那東方先生點點頭。
“過!”東方先生會意的點點頭,舉起一塊牌子,朗聲說道。那牌子上,兩個通過的字樣,格外的醒目。
“什麼,這樣的人都能過,開什麼玩笑?”
“這不可能!作弊!簡直是作弊!”
“我反對!”
臺下的反對聲響成了一片,而東方先生卻是微微一笑,使出殺手鐗,悠悠道:“反對無效,甲二!”
還沒等那些學子們反應過來,他便直接讓下一個學子出場了。
一個肥大肚腩的胖子,滿臉橫肉的走了出來。他哈哈大笑着與衆人拱拱手,然後站在起點上,走也不走,直接搖頭晃腦的說道:“好大一罈酒,就是缺口肉。如若有姑娘,正好來下酒!哈哈!”
胖子得意洋洋的吟誦完後,還沒等東方先生宣佈。就在衆人愕然呆滯的目光中,甩着步子,朝着那內室走去。
“滾!”東方先生氣憋了好久,見這頭肥豬,念出這麼一首垃圾,竟然還洋洋得意。甚至,在沒有自己等人的允許下,就大大咧咧的朝着內室走去。
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怒火。東方先生臉上猙獰一笑,咬牙切齒的低聲吼道:“滾!”
“啊?”聽到這陰森森的語氣,胖子不禁打了個哆嗦。轉過頭來,愕然的看着東方先生,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不相信的問道:“先生,是在說學生嗎?”
“滾!”
東方先生再也難以抑制心中的怒火,直接抓起茶杯,朝着那頭肥豬砸了過去。
嘭的一聲,那在空中灑出一道晶瑩水線的茶杯,劃過一道拋物線後,準確的砸在了胖子的臉上。
一聲脆響,胖子慘叫一聲,捂着血流不止的臉,躺在地上哇哇大叫起來。
周圍學子,看到那胖子血流滿面的樣子,頓時嚇得愣住了。
擡起頭來,看着很快恢復儒雅氣質的東方先生,見他悠悠的端起另一個茶杯,輕輕吹着茶水,抿了一口。
心裡震撼不已。
嘶,真是沒想到,來參加這詩會,竟然還有生命危險。
東方先生一番怒斥後,整個大廳裡頓時安靜了下來。
看着東方先生擺下的十多個茶碗,學子們再也不敢吵雜。低下頭目視着腳尖,規規矩矩的排隊,一個一個的上前。
只是,這詩詞……“好大一壺酒,真是讓人饞。深深聞一下,當即就醉半!”
“出局!”
“尼瑪好大缸,裡面一缸尿。隨便看一眼,讓人就想笑!”
“胡言亂語,有辱斯文,張嘴十次,然後給我扔出去!”
“缸上一朵花,宛若女菊花。很想舔一口,就怕嘴割花!”
“滾出去!”
……看着面前還剩下兩個才子,耳邊依然是剛剛那銀詩亂調。臺上的三個裁判,臉色都木然了,目光呆呆,沒有神采!。
東方先生打了個哈欠,伸出手揉揉發木的臉,呆呆的看看臺下僅剩下的兩個學子。然後低下頭,翻了一陣,拿出了一塊牌子:“庚九!”
話音落下,排隊拍了許久的馬清源,擡手抱拳,對東方先生點點頭後,上前。微微思索片刻,邁步前走。
並沒有多少的猶豫了思索,馬清源思索了片刻,在走出第三步的時候,停了下來。擡起頭,朝着那燈火輝煌的大廳外看了許久,目光中帶着一抹黯然和不甘,笑了笑,搖頭淡淡吟誦::“置酒長安道,同心與我違醉裡乾坤大,壺中曰月長!”
這一首詩已經出現,臺上的四人,頓時面色一震。看着馬清源的目光,毫不掩飾驚喜和震驚。
站在最後面的呂恆,聽到這首詩後,心中也是微微一震。擡起頭來,看着前面,那目光中帶着黯然和不甘之色的馬清源。目光中一抹同情之色一閃而過。
這首詩,借酒之意,道出了心中的壓抑和不甘。尤其是最後兩句,更是隱喻的道出了馬清源的雄心壯志和對未來的期望。
呵,此人,倒是心胸甚大啊!
呂恆看着馬清源那背影,心中暗暗道。
臺上在經過一陣短暫的驚訝和寂靜後,孔康蓮捋着鬍子,沉吟一番,與諸位考官對視一眼後,齊齊點頭。轉過頭來,看着馬清源,讚道:“好詩,好意境!”
“三位覺得如何?”孔康蓮讚歎完畢後,又詢問了一下東方先生等人的意見。
“通過!”東方先生沒有絲毫的遲疑,直接舉牌,對那馬清源笑着說道。
“謝先生!”馬清源心中早有成竹,此時,聽到自己通過,倒也不顯得驚訝欣喜,只是淡淡一笑,對那考官抱拳行了一禮。
只是,他卻並沒有朝着那內室直接走去。而是對考官行完禮後,轉過身來,目光微眯,看着身後那形單影隻的書生。
“兄臺,裡面見!”馬清源似笑非笑的看着呂恆,隨意拱手後,便直接轉過身去,朝着內室走去。
見馬清源在轉身的那一刻,嘴角浮現出的一抹冷笑。呂恆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目光清澈,臉上神色依然平靜如水。
“呂公子,現在到你了!”孔康蓮與其他三人對視一眼後,轉過頭來,笑着對臺下這身形略顯瘦弱,但腰桿卻挺直,神色平靜的書生說道。
他們並沒有稱呼呂恆的號碼,而是直接喚出了呂恆的名字。顯然,他們是知道呂恆此人的。而且,看着他們那較之以往大爲不同的態度,顯然,這般恭敬的樣子,是受到了某人的指示。
見三位如此友好,被潛規則了的呂恆,一時間也有些無奈。
搖頭笑了笑後,對這三人抱拳行了一禮。
見呂恆準備走到那起點的時候,東方先生正準備開口說,公子不必如此。但是話還沒有說出口,就被孔康蓮拉住了。
“老師!”東方先生驚訝的看着身旁,那面色沉沉的恩師。不明白恩師爲何不按照筆下的意思行事。
不過,在見恩師目光中帶着期待之色後,東方先生頓時恍然大悟。
是了,恩師是如今的太子太傅。雖然距離帝師,僅僅是一步之遙,但是隨着陛下對太子的失望,恩師的帝師夢,也隨之破滅。
如今,陛下要他們給鄭王選老師,其中深意,他們幾人自然知道。
以鄭王目前的地位和勢頭來看。鄭王的登基已是必然。
而鄭王的老師,自然也就是未來的帝師。
恩師……恩師想必是心有不甘,想親眼看看這陛下欽點的帝師,到底有何才華。這纔出言制止自己。
想明白這點後,東方先生心中微微一嘆,既是爲恩師懷才不遇而感到悲傷。同時,也爲這年輕人,如此得到聖寵而感到不可思議。
傳聞他乃江寧第一才子,才華橫溢。
而且,還是文韜武略兼有。甚至是親手指揮了,剿滅突厥人的戰鬥,又破掉了東瀛人的陰謀。
這呂恆……東方先生對恩師點點頭後,轉過頭來,如同孔康蓮一樣,看着呂恆的目光中帶着期許和懷疑。等着這個書生的一鳴驚人。
在衆人屏住呼吸,靜靜地等待中。
見那書生緩緩的走了幾步後,卻是在那酒缸前停了下來。
拿起酒缸旁邊桌子上的一個酒碗,伸手在酒缸中,舀了一碗。微微搖了搖後,卻是並沒有喝掉,只是靜靜的看着那碗中的琥珀色酒液。
就在東方先生準備出言詢問,這書生到底要幹什麼的時候。卻見那凝視着酒水的書生,微微一笑,很是隨意的開口吟誦。
“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
很隨和的樣子,彷彿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懷念着什麼。如此輕鬆的語氣,就像是平曰裡與人交談的樣子,讓人心境放鬆。
只是,當臺上四人聽到這意境與文采絕佳的兩句詩後,皆是神色震驚之極。孔康蓮原本平靜的目光,突然變得激動異常。長袖下的拳頭也握緊了。
呂恆緩緩端起酒碗,深深的聞了一下,碗中濃郁的酒香後,書微微一笑,念出了最後兩句:
“但使主人能醉客”
淡淡的笑了笑,將那酒水倒入了缸中,書生長嘆一口氣,悠悠說道:
“不知何處是他鄉。”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