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鳴鏑帶着尖銳的聲音,射入夜空。
綻放出了一朵白色的雪蓮花。
……夜色沉沉,寒風蕭瑟。
江寧城外數十公里以外,曠野悽迷。
一支長長的隊伍,在這深諳的夜色下,匆匆前進着。遠遠眺望一番,便能看到,這支隊伍的前頭,已經接近到了預定目標,但是那隊伍後面,卻一直延綿到了長江渡口。
浩浩蕩蕩的軍隊,成蛇形,沿着規定路線前進。粗略的算了一下,這支隊伍的數量,已經不下兩萬人。
軍士們,踩着結滿了寒霜的地面,緊湊的前進着。鐵衣反射着明月的清冷光芒,折射出一道道懾人的冰冷光芒。
雖然夜色悽迷,前方方向難辨,但隊伍並沒有點燃火把。倒不是他們不想,而是軍中主官嚴厲的對他們下達了一路禁止點燃明火的命令。
一路上寂靜無聲,只能聽到士兵們沉重的喘息聲和盔甲兵器的叮噹聲。
在這氣氛壓抑的夜色中,這支隊伍,在經過長途跋涉後,終於在距離江寧城不到五里的地方停了下來。
接着,便是各路軍官,帶着各自的隊伍朝着各方大門而去。
“哎,王叔,我們到江寧城幹嘛啊。怎麼搞得這麼大張旗鼓的?”一個面孔稚嫩的士兵,似乎難以承受身上沉重的鐵衣,此時停下來後,他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氣低聲着身旁一個滿臉絡腮鬍的老兵。
身邊的同僚們,難免有些好奇的。從出發到現在在江寧城外駐紮下來,他們接到的命令,就是準備作戰。
具體跟誰作戰,在那兒作戰,他們並不知道。只是,看着大家如此沉着的神色,都知道,他們將面對,恐怕是一場極爲難啃的戰鬥。
“哪兒那麼多話!”兵頭瞪了他一眼,壓低聲音訓斥道。
轉過頭來,看了身旁咳嗽着裝作自己沒聽的同僚們一眼後,低聲訓斥道:“不該打聽的別打聽!”
“一會打起來,記住跟在老子身邊,別亂跑,知道嗎?”兵頭伸手,給這個小士兵扶正頭上的頭盔,壓低聲音沉聲道。
“爲什麼呀,我還想砍幾個腦袋,升官發財呢!”小士兵當即反駁,不服的昂首挺胸,顯示着自己並不發達的胸肌。
饒是心情緊張,兵頭還是被這個小傢伙給逗樂了。
“砍個屁,就你,還準備砍人腦袋?還幾個?”兵頭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後,偷偷的看了一眼四周,轉過身來低聲說道:“你看看這陣勢,就知道,一會兒的戰鬥有多難打!搞不好把命都撂在這!”
“我們到底要跟誰打啊!”見兵頭如此沉聲說,小兵丁心中更爲疑惑。
“噓,別說話。執法隊的過來了!”兵頭正準備透露點秘密的,卻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回頭看了一眼,只見身後幾個起着高頭大馬,板着一張死人連的執法隊,驅馬趕了過來。
“弟兄們!”
呃……,今天執法隊這幫孫子,好像口氣很和藹啊。
竟然把一直在他們眼裡的王八蛋,改口稱爲了兄弟。衆士兵們,腳下一聽,側目看着這些活閻王們。
“將軍說了!”執法隊的士兵們,也感覺自己的稱呼有些肉麻。咳嗽了一聲,開始傳令。
“將軍說,今天晚上,我們的預定地點是江寧。而我們要對付的敵人……”執法隊的頭領,聲音稍稍停頓,居高臨下,目視着這些經過一夜趕路,神色稍有些疲倦的士兵們一眼後,突然擡高聲音道:“是東瀛武士!”
譁……此言一出,士兵們頓時臉色微變。
對他們來說,東瀛人一點都不陌生。
他們和深居內地,幾年不動彈一下的江寧守備軍不一樣。他們這支隊伍,是負責河防海防的,專屬軍隊。
多年來,他們與各種匪徒,強盜不斷交手。而其中,近些年來,越來越多的東瀛人,更是他們打擊的目標。
對東瀛人,他們都有着一種莫名的緊張。
那些人,彷彿不怕死一樣,即便是戰鬥至最後一人,i面對着數千包圍的軍隊,那些東瀛人,卻像是瘋子一樣,揮舞着刀,亡命的衝鋒着。
俗話說的好,橫的怕愣的,楞的怕不要命的。
雖然這些負責海防河防的軍士們,都是一些歷經戰事的虎狼之師。但是,面對着瘋子一樣的東瀛人,說實話,他們心裡還是有些發憷的。
而且,那些東瀛人,武藝高強,往往一個東瀛人,憑藉着手中的長刀,就能與三四個兄弟打成平手。
而且,他們永遠都會投降。
此時,聽到執法隊的活閻王門,說今晚要對付的是,東瀛人後。這些士兵們心中不禁生出了一絲怯意。
“弟兄們!”說話的,是執法隊裡,最讓人討厭的一個傢伙。這傢伙是執法隊的頭頭,每曰裡總是板着一張死人臉,在軍隊中來回穿梭。看到士兵不認真艹練,就上去劈頭蓋臉的臭罵一番,甚至是體罰,打罵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如果在軍營中,選出一個最不討人喜歡的,這非他莫屬。
不過,這個人在軍中地位很高。雖然無官無職,但是,似乎段大人都對此人非常的尊敬。這讓士兵們很是好奇。
如今,見這位活閻王走上前來,開口講話。士兵們皆是一副拭目以待的樣子,看看這位閻王中的閻王,能說出什麼花兒來。
“呵,我叫吳正!”這位臉上有着深深刀疤的執法隊頭領,臉上扯出一抹難看的笑容,對這些士兵們說道:“也就是你們私下裡的那個活閻王!”
此言一出,士兵們紛紛低頭,咳嗽聲不斷。裝作不關自己的事。
“呵,今天本來是不想說的!”吳正笑了笑,手上繮繩緊了緊,將胯下不安的馬匹拉住。然後笑了笑,指着前方,正回頭看過來的節度使大人,笑着道:“不過,段老大說吳正啊,你看這幫傢伙們,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你就給他們說說你當年的糗事,讓大家樂呵樂呵吧!”
看到士兵們臉上已經沒有了剛剛的拘謹,吳正笑了笑,淡淡說道:“既然段老大都說了,那吳正我也只好遵命了!”
“我是一個兵!”吳正笑了笑,淡淡說道。
下面的士兵們,聞言心中微微一凜。眼中那抹不屑,甚至敵視的神色,也漸漸消散。他們屏住了呼吸,開始聽着這位活閻王的講述。
“我的家就在咱們江寧,嗯,就是靠海的那片!”吳正擡起手,指了指東邊。語氣平淡的說道:“不過,呵,我很小的時候,家就沒了!”
“我十歲的時候,十幾個海上漂過來的東瀛闖入了我們的村子。村裡上上下下,百餘人在一夜之間,全部喪命!當然了,也包括我的父親,母親,妹妹,哥哥,爺爺奶奶們,很多了,算上親戚,大概有二十多人吧!”吳正神色依然冷靜,淡淡的說着。那冰冷平靜的語氣,似乎真的再講一件跟自己無關的事情“我呢,命大。被我母親藏在了水缸裡,躲過了一劫!”吳正擡起頭來,哈哈笑了一聲,清冷的月光下,士兵們還是看到了這位活閻王顫抖不已的手。
“當時,我他媽的還小,還以爲家人都睡着了。不理我!”似乎是想到了某些年前,那場慘烈的事情,吳正語氣變得有些激動,嘴角一扯,浮現出了一抹難看的笑。
“我他孃的當初,使勁兒的搖着父親,想讓他睜開眼,陪老子下海與撈魚!”
說到這裡,吳正聳了聳肩膀,低頭沉默了一陣後。
“弟兄們,老子是不是很蠢?”突然間,吳正擡起頭來,盯着這些氣息變得有些沉重的士兵,吼了一句。
士兵沉默,眼神逐漸變得殺機隱隱。
“好像是挺蠢的!”吳正自嘲的笑了笑。
嘆了一口氣後,他繼續說道:“後來啊,段老大就來到了江蘇,成了這一片的將軍!我呢,爲了給家人報仇,就跟了段老大!再後來,海防營建立,老子呢,很榮幸成了咱們海防營的第一人營官!”
“從那以後,老子每天都帶人,劃出出去,找那幫狗曰的東瀛人!”
“蒼天不負有心人啊!”吳正仰起頭,長嘆一聲。
“還終於讓老子逮到那幫孫子了!”吳正伸出食指點了點,壓了下激動的情緒,沉聲說道:“當時,老子一共帶了二十個兵。而那幫東瀛人,卻是一百多個!”
“後來呢,你跑了?”說到這裡,下邊的士兵們,開始出聲了。不過,問出的話,卻讓周圍的士兵們怒目相視。
“哈哈,你說的對了一半!”吳正笑了笑,不過,隨後卻是一臉的傷感道:“想過,但是沒跑掉!”
“我們被發現了!”吳正撇撇嘴。
“後來呢?”
“後來,我們就決定跟那幫傢伙幹了!”吳正淡淡的笑了一聲,不冷不淡的說道。
“那,後來呢?”
“二十個人,怎麼都打不過一百個!最後,我們決定直接順風划船,撞過去!”吳正嘿嘿一笑,臉上閃過一抹狡猾殘酷之色,猙獰的笑了。
一瞬間,吳正臉上那視死如歸的表情,讓衆多靜靜傾聽的軍士們,心中一凜。身體也不由的挺直了許多。
“那天,風浪很大。而且還是深海。只要那幫傢伙的船開個小洞,他們就必死無疑!”吳正嘎嘎一笑,舔舔嘴脣道:“我們運氣不錯,死了十一個兄弟,終於撞到了他們那大船!”
“看到那幫狗曰的,看着大船傾覆,那驚恐的眼神,老子心裡別提多爽了!”吳正仰起頭哈哈大笑。
“後來,老子們索姓跳進海里,將他們拖下去,淹死,要麼就抹了他們的脖子!”吳正笑了笑,然後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轉過身來,指着身旁正低着頭,嘿嘿笑着的同伴道:“喏,這個,就是你們私下裡說的二閻王,這傢伙在海里,一個人就幹掉了對方二十多人!”
“不過,可惜的是。等那些東瀛人們全淹死後,我們也沒力氣了!”吳正嘆了一口氣,苦笑着說道:“九個兄弟,最後,游回來的,只有三個!”
“老子,眼睜睜的看着劫後餘生的兄弟,葬身在大海里,屍骨無存!”
“而且,熊胖子那個傢伙,在上岸後,卻死了!”吳正低下頭,擡起頭擦了擦眼眶。嘴角一咧,嘆氣罵道:“真他孃的艹蛋!”
夜色如墨,寒風肆虐而過曠野。
野獸一般的嚎叫。天上,冷清的月光,灑下清冷的光芒。照在士兵那黑色的鐵甲上,折射出一道道堅強如冰的寒光。
“現在,你們這幫王八蛋,知道,老子爲什麼一定要找你們茬嗎?”吳正擡起頭,眼裡淚花閃閃,看着這些年輕稚嫩的臉,笑罵着說道。
士兵們沉默不語,他們目光中滿是激動的神色,看着這位歷經屍山血海,趟過來的老兵。
見士兵們的戰意被點燃,吳正卻是有些蕭索的牽着馬,往回走。
他並不想說自己的過去。每一次的回憶,都代表着重新撕裂傷口。那種痛徹心扉的劇痛,讓他在骨子裡有種深深的恐懼。
“閻王威武!”
身後,死一般的寂靜後。突然上萬士兵們,開始散亂的爆發出一聲聲的吼叫聲。
這吼叫聲,逐漸匯成齊整的吶喊。
上萬士兵門,高舉手中兵刃,指向天空。
他們注視着那騎在馬上,滿身傷痕的老兵,心中懷着激動,齊聲吶喊:“閻王威武!”
“閻王威武!”
……整齊的吶喊聲,如同沉睡許久,突然醒過來的兇獸的吼叫聲一般,震徹人心。
這聲音越來越像,震天動地,迴盪在這寂靜的曠野中,久久不散。
“這傢伙!”隊伍前頭,一身明光鎧的段鵬,看到那月光下,衆人歡呼聲中,仰頭偷偷微笑的吳正,笑罵了一句。
這傢伙,幾次拒絕自己的要求,非要在執法隊那吃力不討好的地方,捱罵。
好幾次段鵬都問他爲什麼。
誰知,這傢伙就是閉口不言。
知道有一次,這傢伙喝多了,才滿嘴酒氣的說道。
我不想立軍功,老子只想讓那幫孫子能活下來!
就此一句話,段鵬再也不提讓他升官的事情了。
哎……此時,看到在士兵們的歡呼聲中,竊喜的吳正,段鵬笑罵一聲,心裡卻是爲有這樣的士兵而感動着。
嗖……突然間,江寧城中,一聲尖銳的鳴叫聲,打破了夜的寂靜。
段鵬聞聲後,猛地回頭。
只見,那深邃的夜空中,一朵純白的蓮花,剎那間綻放!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