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8章

淺玉領着我們繞小路,穿過花園去正廳。王府像個巨大的迷宮,我們走得腿都軟了,依舊不見所謂的正廳在何處。住在王府裡的人估計腦子都無比精奇,若是我,這路得迷三天三夜。

王爺和王爺夫人似乎偏愛桃花,這一路處處豔紅,如同一片前無際後無涯的桃花林。翩翩桃花雨之中有一座簡單的亭子,筆墨題着“書語亭”三個字。一個身穿粉紅衣裙的女子坐在亭中,遙遙看過來,眸中似有千言萬語。我眨一眨眼,女子消失不見。

我狐疑地瞧一眼踏雪。它依舊自在地走着,似乎沒有發現。

繞了頗久,總算出了桃花林。淺玉道:“姑娘,正廳就在前方。我先去和夫人稟報一聲,你們在這裡候着。”她走開後,我立刻給踏雪一個眼色,示意分頭行事。它捏一道訣顯出原形,瞬間跳入灌木叢中。

旁邊是正廳,廂房應該在後面。我沿着蜿蜒的石板路走了片刻,往回看已經不見桃花。王府蓋得很奢侈,什麼都是大片大片地來。旁邊皆是嶙峋的假山怪石,我打心底裡擔心自己等會兒會辨不清方向。

石板路漸漸變得寬闊,前面景色也開朗了一些。我三步並作兩步,迅速走出假山羣。面前是一個池子,裡面遊着一些錦鯉,色彩隨遊動而斑斕。一個身穿白衣的少年站在池子邊,悠閒地灑着魚食。

他微微擡一擡頭看我,卻沒有驚訝,只淡笑道:“姑娘也來看魚?”

他的裝扮不像是下人,反而像貴客。我乾笑道:“是啊。”

池中的魚在水中翻滾,激烈地搶着食物。他將手中的魚食全丟在水中,拍拍了手走過來,微笑着說:“我聽說姑娘是長安出名的活神仙。”

他的笑容有些炫目,帶着一些邪氣,長長的劉海擋住左眼,頗有一種風流公子的模樣。我繼續幹笑:“虛名而已,虛名而已。”

“也不完全是。”他說着湊近我身邊,嗅一嗅道,“姑娘,你好香。”

老孃活了二十年,第一次被個少年調戲。“這情話說得如此順溜,沒個幾十年幾百年……大概是不能的。”我抓緊手中的符,厲聲道,“你究竟是誰。光天化日之下敢變出人形來會我,膽子不小。”

少年低低一笑,緩風拂過,他的劉海微微吹起,露出左眼上一道駭人的疤痕:“想收我?恐怕有些難度。”

話音剛落他已消失不見。我愣一愣,耳邊響起一個魅惑的聲音:“告訴踏雪,他的故人,回來了。”

後面三個字很輕,低低流轉,在我耳中迴盪了許久。我用力甩一甩腦袋,猛然醒覺自己中了對方的攝魂術。回過神來,面前落英繽紛,沒有半個人影,方纔一事,似是我的錯覺。

旁邊灌木叢一陣響動,踏雪突然飛躥到我身前,擺出戒備模樣。它甚是疑惑地看了許久:“小爺方纔明明感覺到一道強烈的殺氣……衝出來怎麼沒人?”

“因爲他早就走了。”我翻一個白眼,然後道,“唔,對了,他說是你的故人。”

踏雪猛然擡起頭瞧我,一把攥緊我的衣袖:“喵?他長什麼模樣?!還說了什麼?!”

我連忙豎起食指:“噓!小聲點!你想大家都知道我們在這兒麼!”

它繼續用力搖着我的衣袖:“你快說!快說!”

認識它這麼久都沒見過它如此激動。我道:“那少年長得挺漂亮,穿着白衣,細眉長眼,有些女氣……對了,他的劉海很長,左眼上有一道很深的疤。”

踏雪默默地住了手,緩緩垂下眼瞼,悶聲說了一句話,不甚清晰,我只聽清了“寒梅”兩個字。

原來那便是寒梅。

此時淺玉着急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呀,你們怎麼跑這兒來了!讓我尋了好久!”

我堆着笑臉:“我、我家小弟想去茅房……”被踏雪掐了一把。

沿着蜿蜒石道,又回到正廳附近。遠方兩個熟悉的身影走來,一個黑色尊貴,一個粉色溫婉,正是趙昀騫和蘇瑾嫣。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立刻揮手向他們打招呼,趙昀騫先是一愣,而後恢復尋常神色。

趙昀騫的衣櫥裡似乎只有黑色衣服,每次出來都穿着寬大的長袍,黑底金邊,雍容華貴。乍一看之下就像放大了的踏雪,一樣的高傲,一樣的臭屁。他身邊的蘇瑾嫣穿着一襲粉桃色長裙,頭上斜插着一支木簪,臉上抹着淡淡的脂粉,腰肢盈盈可握,撐着一把粉色的傘,巧笑嫣然,溫柔似水。

我走上前去,咧嘴笑道:“世子好。”然後戳一戳踏雪,“叫哥哥姐姐。”

踏雪不情不願喊了一句“哥哥姐姐好”,然後躲在我身後,不肯再開口。

我乾笑道:“我弟弟生性別扭……”踏雪再掐了我一把,“扭”字跑了調。

趙昀騫瞧向我:“身子如何,毒都解了麼?”

我笑道:“世子的藥解毒功效很好,我現在已無大礙了。”

他淡淡點頭:“你該謝謝瑾嫣,丹藥是她給的。”

趙昀騫和蘇瑾嫣總是見面,關係一定不尋常。我望向蘇瑾嫣,誠懇道:“謝謝瑾嫣姑娘。”她微微一笑,臉上有些不自然:“原來世子找我拿藥,是爲了這位姑娘。”說着又看向我,“姑娘是長安出名的活神仙吧,那日在榮福客棧,我們見過的。”

我嘿嘿一笑。趙昀騫又道:“你怎麼會在王府中?”

我道:“王爺夫人召我入府,處理府中之事。”

他的臉上浮起幾分奇怪的神色,古怪地瞅了我一眼,而後語氣有些冷淡:“哦,那你去吧。”然後自然地牽過蘇瑾嫣的手,繞過我往前走去。從後面瞧,他們一個倜儻,一個亭亭,擱在一起分外適合。可我總覺得,那手是特意牽給我看的。

淺玉在一旁催促着我們往前。踏雪擺出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看得我腦門隱隱作痛:“雖說你現在是八九歲的模樣,但能否別這麼*?”

它的臉迅速黑下來:“小爺這是爲了你!否則方纔也不會屈尊。”說着咬咬牙道,“叫那兩個凡人爲哥哥姐姐,實在太對不起小爺自己了。”

我道:“蘇瑾嫣也就算了。無傾冥君存在的時候,你連一粒灰都不是,讓你叫哥哥你還賺了。”

它一本正經道:“他現在在我面前只是趙昀騫,小爺沒當他是無傾。”

我打心底裡鄙視他。

王爺夫人正坐在中間的太師椅上喝茶。她身邊站着一個尋常打扮的家丁,瞧見我們到來,臉色瞬間白了一白。我瞟他一眼,假裝沒看到,帶着踏雪上前拜見王爺夫人。她擡手讓我們起身,將請我們入府的目的大致說了說。

原來王府外傳的事大多是真的:後花園錦鯉無故失蹤,後廚雞鴨莫名死去,夜半無人時窗外會有影子飄過……前兩件事在普通民宅中也曾發生過,一般是妖鬼作怪。至於影子,應該是王府中躲着的妖怪四處走動,恰好被人撞見。

我沉吟片刻,拿出專業的態度:“單從事情來說,很難知道是什麼所爲。勞煩夫人差個家丁,帶梓笙去後花園和後廚那裡瞧一瞧,梓笙好作判斷。”

她點頭,往身後喚了一句:“元寶。”

她身邊那個家丁身子顫了一顫,上前一步。夫人又道:“帶活神仙去後花園和後廚那裡看看。”

元寶的臉色又白了兩分,領着我們往外走。我和踏雪對視一眼,心中瞭然。

元寶一路走得極快,低着頭匆匆領路,似趕着去投胎。後花園落花簌簌,魚池水面如鏡,魚兒見有人影,受驚地躲開。我閉上眼細細察覺了一下,兩道妖氣。一道是寒梅的,另一道從方纔起一直在我們身邊。

我假裝不經意:“這王府如此大,不住一段時間,應該很容易迷路。看來元寶你在這裡也有一段日子,看着卻頗年幼。”

他的臉色古怪,被我一問,身上那股異於常人的氣息愈發濃郁,吞吞吐吐道:“其、其實我入府纔沒幾天。今年不過十五六歲。”

我故作詫異:“唔,究竟是十五,還是十六?”

他愈發吞吐:“十、十六。”

我笑一笑,不再多問。

前往後廚繞了一圈,不見什麼異常。雞圈中有濃重的*,大概是有什麼動物混入王府。元寶有些緊張地帶着我們回正廳,又向王爺夫人道了一句“身體不適”,便匆匆退下。

王爺夫人道:“如何,能否查出是什麼所爲?”

我恭敬道:“懇請夫人給兩日時間,讓梓昔在王府四處認真查探。”

她揮一揮手準了:“那這兩日你就先在王府住下吧。務必要將王府清理乾淨,務必要保護好雲湘郡主。”

一般王府重要的都是王爺和世子,她只提到一個雲湘郡主,倒是讓我有些驚訝。

贏得機會住在王府,實在是再好不過。考慮到偌昔閣裡還住着個傻帽神仙,我和踏雪決定先回去一趟,順便收拾一些衣物和紙符,方便保護趙昀騫。

出府時依舊是淺玉帶路。出府時換了一條路,景緻卻依舊唯美,如自然園林。曲折竹廊之下是粼粼湖水,細光浮泛,映在水榭上方似一道銀河。水榭之中坐着趙昀騫和蘇瑾嫣,彈琴合奏,琴聲輾轉,周遭薄紗帷幔紛飛,如神仙眷侶。二人偶爾擡頭對視,郎有情妾有意,看得我甚是肉緊,連忙滾出王府回偌昔閣。

墨遲難得沒有午睡,站在偌昔閣門口等我們回去。他遠遠站立,微微翹首眺望,如同一塊望夫石。一身雪白的袍子融在暖陽之中,美得讓人移不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