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42章

他似乎早已預料到我會這麼說,一絲苦笑靜靜蔓延。我看着實在有些不忍心,又補上一句:“皇上若是不放心臣妾,差太醫過來便是,臣妾先謝過皇上。”

他臉上本有的落寞在一瞬間煙消雲散,如撥雲見月,雙眼竟有些亮晶晶。我再次悲劇地想起了偌然那傢伙。魔障啊魔障,偌然無處不在了,該如何是好。

晚上皇上果然遣了兩位太醫到錦香園,先用清水洗淨我的傷口,再灑上上好的藥粉,接着還在旁邊塗上了一層白色藥膏,最後拿着紗布將我的右手包成一個豆沙餡的包子,才施施然離去。我的臉皮不可抑制地抽了一抽。

他們走了沒多久,昀騫輕功翻牆,入園來看我。他的目光定在我的手上許久,盡是鄙夷。我傻笑着道:“太、太醫委實有些小題大做……”

他嗤笑一聲,半跪到我面前:“小題大做的是皇上。”說着爲我拆去紗布,掏出一瓶金創藥給我塗上,然後小心翼翼包紮。整個過程他低着頭小心謹慎,怕弄疼我。幽黑的眸子隱在睫毛後,看不出是什麼神色。

不知是藥效發作還是怎麼樣,我總覺得手心燙得厲害。他認真地爲我綁好紗布,然後擡頭瞧我:“是不是很疼?”

我誠實地點頭:“你的劍用了多少分力氣,你比我清楚啊。傷口再深幾分,我的右手應該就要廢掉了。到時候,你可真的要當我的護衛,爲我保駕護航一輩子了。”

他輕輕一笑,撩開衣襬坐到我身邊:“我這個護衛很貴,你請不起。”

真沒良心。我道:“一半修爲給了你,還請不起?你也不想想,這傷是拜誰所賜。”

“……我那時以爲錦妃將你殺了,情急之下,纔會……”

這個我自然知道,否則此刻我就不是以這種態度和他說話了。

話說回來白天那會兒真真叫驚心動魄,他的劍再狠一些,不但我的右手會被廢,大概連小命也保不住。下午他摟着我一遍又一遍地喚我名字時,我滿腦子想的都是他對我的好,皇上離去之後,我的心底也始終有一隻小手在撓啊撓,撓得我心癢難耐。

我乾咳一聲,歪着腦袋假裝天真無邪:“昀騫啊,我問你,假如今日你將我殺了,你會怎麼樣?”

他頭也沒有擡:“將你的鬼魂找回來,不讓你去投胎。”語氣隨意淡然地像是隨意出去尋個飯館吃飯。

我驚訝:“你這是逆天行事,罪孽很重的!”

他繼續隨意淡然:“逆天就逆天,橫豎我不會讓你離開我。實在不行,我就自刎陪你去過奈何橋。”

不同生也要共死?我心驚肉跳地覺得這場景有些不對,如果蘇瑾嫣聽了他這句話,應該會很歡欣很感動,而我此刻的心情竟然就是這樣。

複雜的思緒在我腦中混亂成一團毛線,我乾咳道:“生、生命何其可貴,要爲值得的人丟……比如瑾嫣什麼的……”

他開口打斷:“梓笙,我和瑾嫣只是知己,你要我講多少次。”他一動不動地瞧着我,墨黑的眸中亮光璀璨,“你,不明白我的意思麼?”

偌然和蘇瑾嫣的臉在我腦中一晃而過,我及時阻止自己的胡思亂想,乾笑道:“嘿嘿,其實是瑾嫣說很想入宮我纔將她帶進來的。”

“……你話題轉得很拙劣。”

“啊,我沒有換話題我們本來就在聊瑾嫣……”

“梓笙。”他認真地喚了我一句,我的耍寶被迫停住。擡頭瞧着他,正好對上他溢滿深情的眸子,一時竟像個深邃的漩渦,將我捲進去。

他道:“這話我本來想挑個好些的時機再說,但,我等不了了。”

之後的話呼之欲出。我緊張地嚥了一口唾沫,驚悚地發現自己並不想打斷他。

他緩緩伸手過來,抓住我未受傷的手,墨黑的眼睛深深看我:“梓笙,我看上了你。”

窗外的紫色丁香花瓣被風吹起,和曳地的帷幔一起揚入殿中。我斜靠在美人榻上,心中百感交集。

昀騫居然看上了我。在司命仙君寫好的命數裡,他的情劫明明是蘇瑾嫣,他卻看上了我。

昨夜被他這樣表明心跡,其實我真的有些歡喜。莊元的事在我心中有一道傷,偏偏是他將那道傷輕輕地治好。我身爲陰陽師,一直是個彪悍的姑娘,只有我出手救人,沒有人出手救過我。偏生昀騫就是個特例,狼狽的時候、尷尬的時候、命垂一線的時候……他救了我一次又一次。即便偶爾我也會因他而傷,回想起來,有他陪我一起共患難,其實也十分不錯。

歡喜的時候互相擡槓,難過的時候互相取暖。也許正是因爲這樣,我纔在不經意間一頭陷進去,連自己也未曾發覺,我真的就這樣喜歡上了這個人。

那一瞬我真的有撲到他懷裡的衝動,但我還是控制住,假惺惺地說了一句“容我再想一想”。偌然寂寞的臉在我腦中一晃而過,上一世我欠了他,這輩子自然要還。還有蘇瑾嫣,她跟了無傾這麼多年,只爲有一個好的結果。

我捂着腦袋長嘆一口氣,正無限憂愁,踏雪從門外踩着優美的步子進來,一路走到榻邊,輕輕躍上來,淡定地踩到我身上,盤成一團趴在我小腹上。我停下思緒,伸手摸一摸它的頭:“寒梅呢?”

它愜意地閉着眼睛,舒服地哼哼兩聲,往上挪了一挪,一雙金燦燦的眸子似注了千言萬語。我乾咳一聲再揉一揉它的腦袋:“怎麼了?”

它只靜靜搖頭,緩步走到我跟前,舔了*的嘴角。

一瞬間我有如五雷轟頂,好你個踏雪,敢來調戲姑奶奶我,活得不耐煩了!我正準備將它丟到一邊,門外傳來一個高聲喊叫:“陰陽師,小爺回來了。嗝,快來迎接小爺!”踏雪打着飽嗝慢慢走進殿中,身後跟着寒梅。片刻之後它們一起定格在原地,瞪圓了眼睛看我懷中的貓。

我連忙將懷中的貓丟開,跳起身子站到踏雪寒梅身邊:“你你、你是誰!!”

那隻貓這麼被我一扔,像個圓球一樣在地上滾了兩滾,趴着幽怨地自言自語了一句“四隻腳一起走路果然不習慣啊”,然後擡眼瞧着我。

我隱隱猜到了那是誰,緩緩地眯着眼睛看它,心中暗道你敢現原貌我就敢掐死你。

顯然它非常勇敢,慢悠悠打了個呵欠,下一瞬搖身一變。黑色的貓消失不見,原地剩下一個倜儻的白衣男子。

他異常自戀地整着衣襟,笑彎了一雙眼睛準備開口,話語還沒來得及出來,一隻鞋子迅速且準確地飛到了他的臉上,留下一個灰色的鞋印。踏雪和寒梅迅速變成人形,一人一邊按着我:“梓笙,梓笙你冷靜點!”

我氣急敗壞,再也顧不上什麼勞什子的形象,破口大罵:“偌然你個淫賊!!!”

片刻之後我怒氣衝衝地坐在了美人榻上。踏雪和寒梅現了真身臥在我身邊,抱着腦袋假裝什麼也看不見。偌然嘿嘿嘿地笑着,欲坐到我身邊。我狠狠剜他一眼,他立刻乖乖到一邊站着,表情委屈無辜,如同被輕薄了的是他。

我狠狠地擦一擦嘴角。一想到自己被偌然壓了並且舔了一口,全身的雞皮疙瘩一起豎起,忍不住罵了一句:“禽獸!”

他眨巴眨巴眼睛。

“淫賊!”

他怯怯地低了腦袋。

“卑鄙無恥下流!”

他終於擡了腦袋,一臉正色道:“我明明沒有去鑽你的裙底,怎麼算下流呢。”

話音未落我已撈起旁邊的雲枕丟過去。他穩穩接住,微微笑道:“好啦,我認錯嘛。想着給你一個驚喜,瞧着你單純無害的眼睛,忍不住就親上去了,我也不想的啊。”

我撈過被子又丟過去,他側身閃開,依舊是一副翩然的模樣。我指着自己的鼻尖:“你分明在胡扯,我現下明明是錦妃的模樣。”

他一個旋身坐在我身邊,伸手過來勾我的下巴:“當初你輪迴轉世,衆人之中我也能一眼認出你,區區一個小妖法,怎能迷惑我的視線。”

“誰允許你坐過來的!”我將扇子丟過去,再次被他穩穩抓住,還刷地展開,安若恆三個飄逸的大字分外顯眼。偌然搖着扇子笑得可憐:“不親也親了,讓你親回去?”

這回我連話都懶得說了,順手抓東西繼續往他臉上丟,發現手中握了一團黑色。踏雪在我的手中飛出完美的拋物線,極其慘烈地嗷了一聲。偌然手忙腳亂地將它接住,看我一眼,然後痛心疾首地道:“怎麼辦,你娘不要我們了。”

我正想着順手將寒梅也丟過去,還沒來得及動手,踏雪已一爪子劃破他的臉。

我憋着氣坐在一邊一語不發。他在我的身邊忍俊不禁:“好啦好啦,說些正經的。好端端地,怎麼頂着錦妃的模樣在這裡?”

我嘆口氣,將皇上和錦妃的事大概地和他說了一說。他不疾不徐地搖着扇子,片刻之後得出一箇中肯的結論:“梓昔,你真是愈發喜歡多管閒事了。”

我哭喪着臉:“你以爲我想啊。蘇瑾嫣的喉嚨當時在錦妃手底下,我若是說不,瑾嫣立馬翹辮子。到時候誰去做昀騫的情劫,你嗎?”

偌然想了想認真道:“我若是做了他的情劫對象,你要守活寡,我捨不得。”

我狠狠地翻了個白眼。

阿語的事還沒徹底調查清楚。不過,我總覺得皇上是個癡情的男子,想幫他一幫。於是我道:“誒,有沒有法子,讓我瞧一瞧皇上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