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江都世家來洛陽東王府赴宴,楊蓯兒並不會參加。雖然她本該是這次宴會的主角,可因爲她還處在產後恢復的狀態,再者是如今東王的內眷,也不宜在公開場合露面。
而韓健的姨娘之中,也只有韓鬆氏和韓崔氏兩個經常與江都各家族打交道的人會出席,其餘人也只能在房裡呆着。
日落黃昏開始,府門口便已開始有人在等候進府。韓鬆氏特地讓知客出去迎接,顧全身份,她是不會親自出去相迎。
到天黑,江都世家的來人基本已經到齊。雖然這次各世家來的人不多,可加上要慶賀東王府添嗣,都是要找人搬運來禮物,使得東王府內外人頭攢動,其中也有不少來湊熱鬧的普通百姓。
“健兒,人都在外面了,你怎不出去迎接?”
見韓健遲遲不出來,韓鬆氏只好親自去內院催。韓健這時候剛陪楊蓯兒吃過晚飯。
“既然有二孃和三娘照應着,外面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作何還一定要我出席?”韓健臉色很平淡說道。
韓鬆氏不滿道:“你這話說的,他們還不是衝着你來?就算你不想見,今日你也要打起精神見一見,以後江都的穩定可都要靠這些人支撐着。做事要有度量。”
韓健起身來,韓鬆氏已經親自過來抱韓曦出去。
楊蓯兒簡單爲韓健整理過衣裝,這才送韓健和韓鬆氏出門。臨出門韓健還對楊蓯兒交待一番,說明晚上會過來過夜,楊蓯兒自然喜滋滋應了。
到外面,韓健才知道今日的排場不同凡響。
裡外呼應,院子裡擺着的宴席。還有內堂的幾張正桌,少說宴請了也有一百多號人。江都各大世家前來江都的代表,也都並非只是男子,其中也有不少的女眷。可能是韓鬆氏之前透露過這方面的意思,會以納娶江都名門千金進東王府爲條件增進與江都各大世家的關係,以至於這些世家只要有名門閨秀的。基本都會帶到洛陽來。
韓健也可以在自己的府邸裡見到這爭奇鬥豔的場景,突然也覺得有些彆扭。在外面也就算了,在家裡,顧欣兒和楊蓯兒甚至是法亦和雯兒都在,被內院的女人知道,就算嘴上不說,心裡肯定也會失落無比。
來者,基本按照家族的劃分,一般是兩個家族拼一張桌子。而各家的家主和主要掌舵人,會被請到廳堂中,不用在院子裡吹秋風。除了家主,就算是一般女眷,也不會得到特別的優待。在所有來訪的女眷中,也只有一人被請到了正廳,便是在下去與韓健見過的宋家大小姐宋素卿。與宋素卿一同前來的,是宋家現如今的家主。也是宋素卿的祖父宋伯南。
原本還有些嘈雜的院子,在韓鬆氏和韓健到來之後。突然間安靜下去。當這些人見到韓鬆氏手中還抱着如今東王府的長子韓曦,有些仗着與東王府的關係親近,自然也就迎上前來。
“見過少公子!”
這些人除了上來與韓健見禮,更多的是祝賀一些。
排在前面的,一般都是江都的官宦世家,而宋家這樣負責鑄造兵器的世家。雖然在江都地位也算尊崇,可終究還是要略遜一籌,直到官宦家族的代表上前見禮之後,他們才能上來見禮。
“少公子,久違了。”宋伯南笑着上前行禮。在韓健年少時,的確是與宋伯南認識的。因爲偶爾宋伯南會藉着看望孫女的名義到東王府去,因而與韓健相識。
“伯父客氣了。”韓健笑着行禮。
“不敢當,不敢當。”宋伯南聽到韓健的稱呼,緊忙一臉謹慎不敢接受。宋伯南因爲精神矍鑠,雖然已年過五十,可看上去也不過是四十多歲的模樣,一點不顯老態。以往在東王府時候,韓健也是以伯父對他相稱。曾經韓健一度以爲這是宋芷兒的父親,後來才知道原來是宋芷兒的爺爺。
“還不過來給少公子請安祝賀?”宋伯南後退一步,側過身對一邊有些侷促的宋素卿道。
宋素卿上前來,欠身一禮道:“恭賀少公子喜得小王爺……”
韓健笑了笑沒說話,他覺得這件事還是有些扯淡。白天才跟這女子“相親”,晚上她還要過來祝賀他喜得貴子,說起來便會讓人覺得尷尬。
韓鬆氏倒不以爲然,笑道:“宋家長女識得大體,到底是出自書香門第。今日便坐主桌便是。”
韓鬆氏的一句話,令宋伯南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而其他各家族的人,看着宋伯南的目光中則帶着幾分嫉恨。畢竟今日前來的這麼多女眷之中,只有宋素卿一人能進得廳堂,還堂而皇之可以坐在主桌上,別人不用猜也知道其中必然有什麼。或許是東王府已經內定了人選,準備將宋素卿納進府中。
韓鬆氏將韓曦爆出來也只是走了一圈,然後便交給了奶孃送到楊蓯兒那去。禮節上,已經算是讓江都各世家的人見過主公和少主人。
等衆人落座,宴席也就開始。從宴席一開始,在場之人也就沒了那麼多拘謹之處,飯桌上相對也會隨興自然一些。
“少公子,郡王妃,之前聽聞洛陽一些世家門閥,有意將淑媛送與東王加以聯絡,令我等江都之人甚爲不安,可有此事?”江都第一大世家李家家主李青原上來便像是帶着試探的口吻問道。
韓鬆氏微微點頭道:“確有其事。不過少公子終究乃是江都的少公子,那些江都的世家門閥要與東王府攀親近,也非易事。就算有,也當以江都的淑媛爲先。東王,可是如此?”
以前韓鬆氏在這些好似家臣之人的面前,總是對韓健以“健兒”相稱,也是爲顯親近。可現如今韓健無論是聲望還是地位,已經不可與當年剛主持家業時候相提並論,現在在公開場合她也必須要顧及到韓健的臉面。
但她說的話。卻明顯是要韓健當場表態。
當初以寧原爲首,洛陽的世家都紛紛要送各家的千金到韓健身邊,其實也就是政治上的聯姻。也跟那時候的政治時局不穩定有關,洛陽世家的人也是爲求自保。到後面,韓健雖說是不受,可終究還是留了寧繡言在自己身邊。這件事很快便也爲天下人所知。
“二孃的話,我有些聽不明白。”韓健語氣冰冷回了一句。
登時令在場氣氛很尷尬,衆人連大氣都不敢喘,因爲他們聽出這話語中似乎有些爭吵之意。
韓鬆氏並不以爲怒,笑了笑道:“也是二孃說的不夠清楚。卻說今日江都的士紳和世家,都帶了千金閨秀過來,你怎麼也要看看是否對眼。就算是東王府要擴內宅,也要先選江都的閨秀不是?”
韓健心說韓鬆氏也是“好脾氣”,居然還給他這麼詳細的解釋。也可能是韓鬆氏不想當着江都各大世家的面。表現出跟他有些言語上的不合。
韓健自然一笑道:“如今我身邊嬌妻美妾都有,公事上又很繁忙,實在無心於什麼擴充內宅。還是等日後吧。”
韓鬆氏這纔有些不滿,蹙眉道:“難道你還要讓今日這麼多江都父老失望不成?”
要不是在場人實在太多,韓健也有些忍不住要跟韓鬆氏爭吵一下。難道今天來了這麼多人,就是爲了送女兒來給東王當偏妃的?
這明顯有些主次不分,或者說是韓鬆氏在藉機會讓他早些表態。
“郡王妃何必着急?都是老朽多言,郡王妃息怒。息怒……”之前說話的李青原感覺到可能是自己話題引的不對,認錯的同時又讓韓鬆氏消氣。
韓鬆氏舒口氣。神色稍微變了變道:“李老家主言重,妾身怎會生氣?”
韓鬆氏這麼一說,其他人才有些放心下來。
韓健卻冷聲道:“李老家主這些年深居簡出不問政事,便是連之前納糧之事都有些拖沓,可是覺得東王府橫徵暴斂強派軍餉到地方?”
韓健的話說的很陰沉,同時說的也很不客氣。
當韓健說完。在場不少人臉色都變了。
之前韓健對地方上拖欠糧餉的事基本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說是要被追究,可終究因爲韓鬆氏等人的阻撓,加上北方戰事的緊迫,都一直沒去說。現在戰事已經基本要收尾。江都各世家的人卻是不約而同到江都來,也令韓健覺得話到了不吐不快的時候。
李青原行禮告罪道:“此事……的確有我等的疏忽在內。今年江都糧食歉收,地方上租稅收不上來,這才延緩了納糧之事。少公子還請見諒,這不……都補交上來了?”
“補交?”韓健也站起身,這時候在場所有人都打量着他,包括院子裡各桌前的來客,“你們可知,如今身在北方的東王府將士,過的是何等日子?”
韓健的話,在場之人答不上來。他們並未親身去北方看過,這些事又怎會知道?
“如今身在渤海的將士,每日一餐果腹,每日也不過是二兩的乾糧,若是餓了便去吃草皮,便是這樣,每日還要行軍作戰。林將軍那邊還好一些,不過再過幾日,恐怕也是無糧支應下去了。”
最後韓健嘆口氣,好像在爲北方的將士感覺到悲哀。
李青原陪笑道:“我等……實在是有罪。”
其他人也都紛紛表示自己有罪,起身來行禮謝罪。
韓健面對這麼多好像是心誠,卻是在對他加以刁難的江都士紳,冷冷一笑道:“勸你們這幾天,早些離開洛陽爲好。不然過些日子,鮮卑人困住洛陽,你們想回也難了。”
在場之人一片譁然。
本來他們得到的消息,說是北方戰事已經塵埃落定,剩下的只是掃尾之事。怎麼突然間東王便說鮮卑人要困住洛陽?
“少公子何出此言?而今北方……不是……好端端的?”李青原畢竟德高望重,這時候也只有他問出來纔不會令人覺得唐突。
韓健道:“鮮卑人蓄力準備繞過北川南下,恐怕在這一兩天內便會動身。兵馬到洛陽,恐怕也不會拖延到半月以上。這是前方剛傳回來的消息,你們不信?”
李青原自然不敢說不信,可他還是將信將疑。從別的地方得到的消息,卻是北方現在很安定,連北王府都是風雨飄搖威風不再。他也不由心想,東王這麼說也無非是趕他們走。
這次江都各大世家的人過來,名義是補交糧食,可到頭來還是爲索取好處。一個個就算被韓健這一“恐嚇”,心裡也都沒有要走的打算。
韓鬆氏見場面已經很僵,也知道是自己帶了節奏,只好起身道:“諸位,不管鮮卑人是否南下,今日這宴席,也總不該散了。諸位還是自便一些。”
經過韓鬆氏這麼一說,李青原等人都是面色很古怪坐下來,卻也無心再去吃喝。
韓鬆氏瞥了韓健一眼道:“東王,出來說話。”
韓健也知道韓鬆氏是看不過眼,又不能當着面訓斥他壞了他的威儀,只好將他叫出去。
等韓健與韓鬆氏一同到了偏院,韓鬆氏當面便質問道:“健兒,今日你是怎麼了?怎非要與二孃擡槓,還要與江都這些士紳父老爲難?”
“有話直說,算不上爲難。”韓健冷聲道。
“那你也收斂一些。”韓鬆氏有些不滿道,“就算別的女子你看不上眼,但那宋家小女,二孃看的很中意。先留她在身邊伺候着,你不想要來當丫頭,二孃便先留在身邊調理着,你什麼時候想要了,再陪在你身邊便是。”
那宋素卿,韓健雖然只見過兩面,但大致也能猜到她的性格。
雖說不算是桀驁不馴,可也是名門千金,被韓鬆氏留在身邊當各丫鬟一樣支使個一兩年,恐怕性格里那些能讓他看上眼的東西也就沒了。韓健畢竟是“文明人”,所看中的女子,也是有自己特立獨行性格的,較爲自立的,而不是全然一副唯命是從模樣的。
“這些事,二孃還是別多去管了,我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