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送走了泛東流和牛凳二人,許半生這纔看了看窗外的月色。
還好,虎同方的時間留得是很充裕的,大概也想到這幫弟子晚間必然會三五聚衆,若是命他太早去往內務府,恐怕不太合適。
稍稍靜坐片刻,月上中天,虎同方所說的時間也差不多就要到了。
許半生走到窗前,看了看院中並無旁人,卻還是小心翼翼的出了門。在院中逗留片刻,確定無人注意到自己的行蹤,這才離開了院子,走向玄武大殿。
內務府有個偏府,就設在玄武大殿旁邊,否則即便許半生每月都有進入玄武大殿參悟的機會,卻也不可能進的了內門。虎同方雖未明說,可許半生知道,虎同方所言的內務府,只能是這裡。
哪怕是夜裡,內務府也還是有人值守的,許半生走近一看,竟然是個熟人。那人見有外門弟子前來,剛想出聲詢問,卻看清楚是許半生之後,便邁步迎了上來。
“許師弟這夜半更深的,不在舍中休息,這是要到玄武大殿參悟?可明日有道場,你這……”封於興直覺的以爲許半生是要去玄武大殿,見到自己今夜值守,纔會前來打個招呼,可想想卻又不對,纔有此問。
許半生笑了笑,也低聲說道:“今日選拔完後,虎同方前輩傳音於我,讓我夜半來此,我也不知是何緣由。”
封於興稍愣,隨即想起虎同方的確還在內務府中,並未離去,原以爲是案牘勞形,心道這次下山行走,內門弟子半數都要出門,虎同方和錢吉倒是攤上了個苦差事。其他人自己行走也便罷了,只要注意一些,築基的修爲在這片天地之間也可算是仙長的水準,自然不會遇到真正的呃危險。可帶着五名外門弟子,這就是公認的苦差事了,哪怕回來覆命之後必然有所補償,可這種差事,絕大部分內門弟子是絕對不願插手的。
沒想到虎同方竟然將許半生召來此處,難道是內門對許半生有所交代?
當即也不敢怠慢,封於興與許半生的關係本就不錯,拱拱手道:“按照規矩我還是要進去通秉一聲的,畢竟這裡已經可算是內門的範圍,許師弟你……”
許半生自然明白,笑着擺擺手道:“封師兄無需客氣,規矩總歸是要遵守的。”
封於興聽到這話,翻了翻白眼,直接道:“這話別人說還行,你呀,連師門選拔都敢挑戰一下規則,難道你認爲我會不知道麼?”
許半生淡淡一笑,他也知道這是封於興沒把他當外人才會這樣跟他說話,自然不會計較。
封於興轉身進了內務府,不多時便回來,遠遠便衝着許半生招手,許半生這才邁步跨過了內務府那足有尺半高低的門檻。
“果然是虎師兄找你,你自己去吧,直走便是。”
許半生點點頭,謝過封於興,這才氣度軒昂心底絲毫沒有忐忑的走了進去。
走上三級臺階,許半生站在木門之外,從木門上的鏤空雕花已經可以看出裡邊正亮堂着。
木門虛掩,許半生卻並未推門而入,而是安安穩穩的舉起手,叩響了門上的門環。
啪啪啪,輕輕三聲,屋內傳出聲音:“何人?”
許半生心說還能有誰?封於興剛進來跟你說過的。
不過他還是老老實實回答說:“外門弟子許半生,不知虎前輩緣何召見?”
虎同方這才說了一句:“你進來吧。”
許半生雙手輕推木門,發出吱呀一聲,屋內的光亮便朝着門外傾瀉而來。
順着光源看去,卻見頭頂樑柱之上,鑲嵌有一顆足有嬰孩頭顱大小的明珠,散發着朦朦的光輝。也不見光線刺眼,剛好將這屋內照亮而已。倒像是在地球上,每間屋子裡都必備的頂燈。
虎同方坐在案牘之後,卻是伏案翻書,並未擡頭。
許半生穩穩當當的一拱手,微微欠身一躬,而後道:“外門弟子許半生,拜見虎前輩。”
虎同方這才擡起頭來,雙目如電,射向許半生。
許半生卻是絲毫不讓,並未在虎同方的逼視之下有半點的怯意。
半晌,虎同方才低下了頭,將案上東西簡單收拾,開口問道:“你可知我今日召你前來,所爲何事?”
許半生搖搖頭,道:“弟子不知。”
虎同方站起身來,繞過案牘,走到許半生的對面,雖然身量和許半生基本相當,可築基的威壓,卻依舊讓虎同方顯得有些居高臨下。
“你能以煉氣二重天,在衆多外門弟子之中勝出,天才之名,果然是足夠揹負的。”
先讚賞了一句,接下來的,許半生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有個“但是”等着他。
果然,虎同方又道:“但是,你這小子,入門以來,不過半年多了不足半月光景,卻被禁足面壁半年。可這半月不到的時間裡,你卻惹了不少的麻煩。你可知罪?”
換做其他弟子,保不齊就先認了自己有罪,然後再想辦法弄清楚虎同方爲何不爽。否則,接下來下山行走,帶隊的可就有虎同方,真讓他惦記上,這日子可想而知會有多難受。
可許半生不同,他搖搖頭,也沒有做作的裝無辜表情,只是平靜的說道:“弟子若是有罪,自有慎刑堂懲處。弟子不知何罪之有?”
“你在選拔第一輪的混戰之中,竟然試圖挑戰本次選拔的規則,你竟敢說你不知道何罪之有?”
許半生坦然道:“選拔的規則不夠詳盡,弟子也只是正好心存疑慮。若是解釋不明,或者弟子不懂的地方,連問都不能問,這規矩也未免太過霸道了。弟子無意挑戰什麼規則,只不過是不懂便問,而後虎前輩做出解釋,弟子也並未有半點怨言。此,又有何罪?”
這話倒是把虎同方問住了。
事實上,虎同方也並不是來興師問罪的,他對許半生的印象還不錯,加上他的師父早就關照過他,要他照顧許半生,這件事連內門都沒什麼反應,他虎同方又怎麼可能拿這個來做文章?
他之所以會這麼說,是覺得一個甫入師門的外門弟子,即便是個天才,也絕不敢反駁自己的話。可沒想到,許半生這也算不上什麼反駁,只是平靜的表明態度,這倒是讓虎同方一時間有些下不來臺了。
想了想,虎同方道:“你可知本次歷練行走,是何人帶你們外門弟子的隊?”
許半生回答說:“是虎前輩以及錢吉前輩。”
虎同方點了點頭,道:“錢吉師弟性情寬厚,對門下弟子一向仁慈的很,可是我這個人,卻是律人從嚴。既然你知道這次是我帶隊,你們下山之後的一言一行,便是要由我來負責。在師門之中,無論你如何不服規矩,也不過是門規處置,小懲大誡。可下了山去,遇見的便是其他門派的弟子。一言不合之下,便有可能刀兵相向。你入我太一派時間不長,卻屢次挑釁門規,師門不與你計較,可其他門派就不會容忍你的行徑了。你的修爲又低,或許自恃資質不錯,行爲有些放浪,但你要記住,出外行走不比在師門之中,一切言行,都要以大局爲重。哪怕遇事不明,也必須先遵守規則,事後再行分辯。原本這下山行走,你這等修爲是無法跟從的,可既然你出乎意料的奪得了一個名額,那我就必須對你嚴加管教。你可明白了?”
許半生心說,這算是敲打麼?可沒什麼理由啊。如果真是要敲打,大可在明日道場之後,直接敲打。甚至可以在今日選拔之後,就直接如此,根本無需這大半夜的把自己單獨喊過來。若說現在還有一個名額未定,即便是勝出者,也要經過內門宣佈之後纔算是真正得到這個名額,那明日道場之後再說這些話就好了。
看來,這只是個由頭,之後必然還有其他事情。
於是許半生點了點頭道:“弟子出外行走,自然一切謹遵前輩們的教誨,不會妄爲。”
“你的陣法的確有些出乎內門的意料,也展現出你的不凡,可你要記住,千萬不要覺得你那陣法連仇魂等人都破之不得,你就以爲有所憑恃了。這只是一場選拔,仇魂等人也只是爲了錘鍊心性,纔會挑戰你的陣法。真要是在外遇敵,可是沒有人會任由你隨意佈陣的。你也不要仗着貢獻過一篇入門的心法,靈石比其他弟子多,可以購買那些符籙就妄自尊大,你那點兒靈石,還遠達不到可以隨意揮霍的境地。而且我告訴你,靈石最好還是用來修煉,少去想那些拔苗助長的心思。符籙雖妙,你若過於倚仗,今後有你的苦頭吃。”
許半生也懶得辯解那些定身符都是自己畫出來的,成本近乎於零,只是點點頭道:“弟子知道了。”他就是想看看,這虎同方的葫蘆裡究竟賣的是哪個藥湯。
“說起陣法,我要問問你,你那陣法是何人傳授?”虎同方又問。
許半生稍愣,隨即似乎有些明白虎同方將自己深夜召來的目的了,陣法倒在其次,許半生也早就想好了,可以推給玄武大殿之中的參悟,加上他從前跟劍氣宗的元嬰打過交道,這在太一派內門應該也不是什麼秘密,他大可說是當初鍾含風曾指點過幾句,所以他來到太一派之後,得到了玄武大殿參悟的機緣,便着重瞭解了那些陣法。在被罰面壁期間,也一直苦心鑽研,這纔有了陰陽正反五璣陣的存在。
而這一切,虎同方顯然也該是知道的,那麼,他的重點,便應該並不是在陣法之上。
跟陣法有關,卻又不是陣法本身……
許半生雙眼微虛,已經大概知道虎同方想問的究竟是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