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半生並未停止,他依舊在堅實的踏出步伐,手裡也取出了判官筆。
在自己師父面前,也沒有什麼可隱藏的,判官筆鐵畫銀鉤,一筆筆都綻放出耀眼的光芒,寫下一個連着一個的符文。
出傷門,入驚門,許半生雙手執筆,畫下了重重的一筆。
一道鴻光乍現,撕裂了陣法的兩邊,將整個大陣化爲對等卻並不規則的兩邊,腳下也如游龍一般走出了一個相應的曲線。
天空中翱翔的黑虎,雙翅猛烈的一振,身影黯淡了下去,漸漸變作透明,逐漸消失在空中。而那雙巨翼,卻依舊在空中不斷的上下拍打着。
隨着許半生筆端的光芒逐漸淡去,那對巨大的翅膀之間,又漸漸的出現了一具身軀。
只是,那不再是黑虎威猛的身軀,而是一條龐碩無比的大魚,雙翅就好似本就生在大魚腹部一般,並且在不斷的長大。
魚身遮蔽了天地,雙翅包裹了大地,魚嘴翕張,吐出連串的泡泡,在泡沫之間,漸漸變成鷹喙,連同腦袋也變成了老鷹的模樣。
大魚的身體也在改變,鱗片漸漸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根如鋼鐵般的羽毛,腹部伸出了兩根爪子,鐵爪彎鉤,閃耀着鋒利的光芒。
此乃鯤鵬。
許半生立於陣法之間,口中高呼:“北冥有魚,其名爲鯤。鯤之大,不知幾千裡也;化而爲鳥,其名爲鵬。鵬之背,不知幾千裡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此謂逍遙!”
已然化作鵬的魚,在許半生言畢這一刻,猛一拍雙翅,帶出颶風無數,陣法之間,數百道旋風平地而起,各自轉動,攪動四方,令天地色變。
風中有巨人,一劍劈落,斬碎一切,所有颶風歸於平靜,許半生雖以狼狽不堪,可臉上卻帶有欣喜的笑容。
空中,大鵬早不知飛到多高,遠遠望去,僅有正常的飛鷹大小,展翅翱翔,自由自在。
鳥翔陣,成!
七陣連環了,八陣圖只剩下最後一陣。
可是,許半生卻好似耗盡了全部的氣力,站在陣中,一動也不動,雙眼無神的看着前方,整個人宛若空靈一般。
賴天工滿意的點點頭,從五陣連環到七陣連環,一連多布了兩陣,也算是很對的起他佈下的這四絕之地了。
“好了,半生,你可以退出來了,不要勉強。日子還長,你入我門下不過一年有餘,便已經做到七陣連環,那八陣圖大成,也不過是數載的時間罷了。出來吧!”
可是,許半生卻好似根本就沒有聽到賴天工的話,依舊靜立在陣中,任憑微風拂面,也難以撼動他一絲衣袂。
賴天工有些擔心,他甚至在考慮,要不要進入四絕之地的七陣連環之中干涉一下。他當然知道,如今這七陣連環,其威龐大,就算是他,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可是,許半生的狀態讓他不得不準備好冒險,他只剩不足百年的陽壽,死不足惜,更何況,這七陣連環還不可能要得了他的性命,而許半生,卻是在賴天工眼裡絕不能出事的。
明知前方多舛,賴天工也一意前行。
邁出了一步,賴天工已經站在四絕之地邊緣,也即許半生布下的七陣連環的邊緣。
第二步,賴天工便已經走進了陣法之中,也是不敢輕視,將金鐘之法運至極限,防備一切可能出現的攻擊。
然後,賴天工邁出了第三步,他伸出手去,想要將許半生帶出七陣連環,可是,當他伸出手的那一瞬間,陣法陡然發生了變化。
大地開始翻滾,賴天工竟然也站不穩,身體倒向一旁,抓向許半生的手也自然落空了。
急忙氣運雙腿,賴天工的身軀頓時如同大山一般穩穩的釘在了大地之中,任憑大地上下起伏,猶如波濤,也難以撼動他分毫。
突然之間,地面龜裂,大地彷彿張開了久旱的大口,一道道猙獰的撕裂在大地之上蔓延,轉眼間已經找不到一塊完整的土地。
一道黑氣逆沖霄漢,地面終於被拱破了一個龐大的洞口,洞口之中,一條黑蛇逆天而起,宛若蛟龍一般衝向天際。
這時,許半生終於動了,他轉過身來,嘴角帶笑的看着眼前的黑蛇,口中只是輕輕的喝了一聲:“孽畜,你還想作甚?”
那本已衝向雲霄直奔那大鵬而去的黑蛇,彷彿遭到重擊,龐大的身軀在空中猛然一抖,然後便直挺挺的落了下來。
一落在地面之上,黑蛇便盤了起來,慢慢的在地面上遊走,遊動的路線,竟然和許半生剛纔腳下踩出的游龍之姿毫無二致。
許半生腳尖輕點,輕鬆的飛了起來,翩然落在賴天工的身旁,一抓賴天工的手臂,隨手一揮,便將賴天工送了出去。
賴天工落地,腳還沒站穩,便聽到許半生的聲音,他說:“師父,您看我這八陣圖比起您的來,如何?”
賴天工陡然醒悟,那黑蛇的出現,豈不是正說明許半生八陣圖的最後一陣蛇蟠陣已成麼?八陣俱在,並且平靜無妨,這就意味着八陣圖成了。
這小子,竟然布成了八陣圖?但是,爲何他的八陣圖似乎威力還在賴天工自己佈下的八陣圖之上?若說跟從前的八陣圖比,自然是沒有任何疑問,哪怕僅以築基修爲佈下的八陣圖也遠比從前那個強。可是賴天工佈陣的八套陣法也是這八套,他可是堂堂元嬰,許半生不過築基一重天而已,他的陣法之威,怎麼可能還在賴天工之上?
而且,剛纔許半生明明只布了七陣,爲何現在八陣俱全?
尤其是七陣連環是賴天工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可爲何他一入陣,這陣法就陡然變化,變得八陣俱全了?
許半生知道賴天工心中的疑惑,笑道:“以我之力,強布八陣或可,布好之後也便精疲力竭,這等陣法佈下又有何用?只憑陣法本身,也就勉強困住一兩名金丹而已。我以我身爲媒,貫穿天地,溝通生死二門,留下了蛇蟠陣的引子,只要敵人入陣,氣機爲之變化,便自然會牽引我留下的引子,借他之力幫我完成八陣圖。而且,敵人越強,這八陣圖完成的也越快,也越強。金丹入,金丹被困,元嬰入,元嬰不敵,便是化神來了,弟子也有信心困住他至少一炷香的時間。這纔是我的八陣圖。”
賴天工恍然大悟,他難以置信的看着許半生,若不是許半生真的做到了,他簡直就不能相信陣法還能這樣去布。藉助敵人的力量佈陣,並且在敵人入陣之前陣法未成還能使對方掉以輕心,可一進來之後便引發陣法變幻,八陣圖大成,這的確是有機會在一段時間之內讓化神也爲之束手無措。
只是這也未免過於聳人聽聞了,千百萬年來,從來沒有人能夠以如此手段佈陣。許半生他又是怎麼想到的?想到已經是驚世駭俗,做到,就愈發的困難。賴天工絕不相信許半生從前就已經做過嘗試,這也意味着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第一次用如此劍走偏鋒的手段佈陣,竟然就成功了,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和……實力?
賴天工簡直就難以將這種狀況歸於許半生的實力,或許還有一絲運氣的成分,可是,許半生畢竟成功了。
而這種事,只要成功一次,今後就可以照葫蘆畫瓢,這豈不是說,若是給許半生充足的時間,他甚至已經擁有了跟元嬰對抗的資本?
當然,這只是在四絕之地才能如此,換一個其他氣場流動之處,許半生也不可能做到。可是,這依舊是一件極其恐怖的事情。
假以時日,當許半生的實力已經足夠完成八陣圖,那麼,他的這一個手段,將發揮多大的作用,這簡直就讓賴天工難以想象。
許半生的修爲還會不斷增長,他用不了多長時間便能結丹。等到他結丹之時,這八陣圖只怕也已經對他而言不再是問題,到那時,八陣圖一旦佈下,只怕是能與化神真正的碰一碰了!
感覺到極度的欣喜之餘,賴天工也不禁產生了一絲擔憂,他道:“半生,今日此事,萬不可對任何人說,就連掌教也不行。萬萬不可被你的師兄弟們知曉。”
許半生看着陣外的賴天工,心中涌起一絲溫暖,他知道,這是賴天工對他的愛護,生怕他因此受到哪怕一絲的傷害。
“師父,我記下了!”
“撤陣,出來!”賴天工果斷的說道,他已經準備好要毀去這個四絕之地,讓許半生領悟佈陣之法的效果已經足夠了,這四絕之地再沒有留下的必要,一旦被人知道這裡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將會成爲爲許半生引來殺身之禍的端由。世間妙法無數,某些上門就掌握了一種可以追溯過去的功法,他們可以在很小的範圍內,追溯一段湮滅了的歷史。
許半生撤陣。
可剛一出手,就感覺到天地氣機發生了極大的變化,他體內的真炁跌宕起來,他急忙跌坐於地,這是要突破的表現。
築基也已經接近兩年的時間了,許半生一直都沒能繼續突破,剛纔他也曾想過,成就八陣圖有可能使其頓悟,突破到築基二重天,可萬萬沒想到成陣並未頓悟,反倒是準備撤陣了,卻得到了極大的領悟。
四絕之地天地氣靈皆絕,這絕不是一個適合突破的地方。
可許半生現在別無選擇,突破已經悄然而至,他若是強行終止,將會對其今後的修煉產生極大的影響。
不就是無氣無靈無天無地麼?誰規定沒有靈氣的輔助就無法突破的?許半生打算試一試——實際上,也是別無選擇之後必然的選擇。
盤腿坐下,許半生努力溝通天地,卻始終一無所獲,天絕地絕的四絕之地,可不是白叫的,這就是真的遮天蔽日。
沒有了天地,就彷彿失去了依託,而世間一切的修煉都源自於這個依託,一時間,許半生彷彿墮入無盡深淵,上下前後左右皆是一片虛無,他只能無止境的向下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