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女面面相覷,對於許半生的話,她們已經完全無所適從。
入魔?
這是一個多麼可怕的字眼,尤其是二女那日都聽到過金日旬失控之下大叫許半生是大魔王的話語,難道,金日旬所說的並不是入魔之後的瘋言瘋語,而是許半生真的墮入魔道了?
這是絕無可能的事情,許半生乃是太一派真傳,這可是絕對的道門正統,其功法都是道門至真至純的內功心法,怎麼可能跟魔道牽扯上關係?
“你們也不用太緊張,只是,蔣怡你剛纔感覺到關於曾文身上的狠厲之氣,我也有。所以,萬一有一天我們倆失控,你們倆要保證在第一時間殺了我們。失控的可能性很小,但你們必須答應我。”
許半生的臉上依舊帶着從容淡定的笑容,似乎根本不覺得入魔有什麼可怕之處。
“半生,你是不是那天受到了金日旬的影響?你怎麼可能墮入魔道?你們太一派的心法絕對是最正宗的……”蔣怡疑惑的看着許半生,遲疑着說道。
許半生擺擺手,打斷了蔣怡的話。他示意蔣怡和夏妙然坐下,然後才慢慢開口:“沒什麼可擔心的,這種可能性實在是太低了。而且,魔道也未必就是萬劫不復。”
“這怎麼說?”夏妙然追問。
“你們可知道魔道從何而來?”許半生將話題徹底歸結到魔道上。
蔣怡和夏妙然對視了一眼,兩人幾乎同時開口道:“魔道出現在……”兩人猛然間似乎想到了什麼,同時變色,然後已經似有所悟,口中的話語也已經停頓了下來。
許半生笑着點了點頭,道:“魔道其實也未必就是魔道,魔心和道心也未必有什麼區別,只不過好像魔道里喪心病狂的例子比較多,這也和道教正統的宣傳有關,其實真的沒有必要那麼緊張的。在佛道兩門的教義之中,真正的對立唯有巫、妖而已,魔道說穿了也是佛道二門中人,所以長久以來也成不了什麼氣候。這天下除了我太一派,又有哪門哪派不曾出現過入魔之人?”
這話說的蔣怡和夏妙然也感覺輕鬆不少,最後那句更是讓二女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太一派雖然源遠流長,可可供查詢的歷史,似乎太一派一直都是一脈單傳,從掌教到弟子,都唯有一人而已,自然不可能出現什麼入魔之人。而其他門派少則數十,多則成千上萬的弟子,難免良莠不齊出現一些入魔之人。
但是現在,按照許半生的話來說,他倒是可能成爲太一派唯一一個入魔之人。只是,也正如他所言,魔道其實本就源自佛道二門,魔道魔道,始終也是道,只不過正統道門是三千大道,而魔道卻是自我之道,本質上的終結其實一致,當年的大魔王,如今也是三清之一,魔道和道門的界限本就很模糊。
這是一個很難釐清的東西,蔣怡和夏妙然一旦稍感釋然,也就不再多想了。
“非要動手麼?”夏妙然終究還是兒女情長,問到。
許半生正色起來,點了點頭道:“雖然還是不知道莫大師所圖爲何,但是肯定是會掀起腥風血雨的,鬧不好就是世界鉅變。魔雖也出自大道,可終究容易助紂爲虐,我不想在迷失了本心只是成爲莫大師的助力,更不願充當他的棋子。師父幫我瞞天偷命,爲的就是狙擊莫大師的龐大計劃,一旦我有可能成爲莫大師的幫手,那還不如將我從師父跟莫大師的較量之中抹去的好。現在我們所面對的事情,你們要牢牢記住,看似是我們在斡旋,實際上卻是我師父和莫大師之間的較量,只不過是以我不知道或者不能理解的方式。無論如何,你們一定要答應我。”
夏妙然有些默然,她眼中充斥着擔憂之情,看了看蔣怡。
蔣怡輕輕的吁了一口氣,道:“好,我記住了,到時候,我一定不會心軟。”
許半生笑了,一如當日夏妙然在機場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樣燦爛。
夏妙然永遠都不會忘記,她風馳電掣過去是爲了跟許半生說退婚的,可是見到許半生的時候,她卻被許半生臉上那燦爛淡定的笑容所吸引,突然覺得這個男生雖然很單薄,甚至孱弱,可是卻會讓人覺得他長得很好看。
就是因爲這個笑容,使得夏妙然暫時打消了退婚的念頭,可最後,沒想到的卻是許半生跑到她家裡要退婚了。
只是,峰迴路轉,他們最終還是走到了一起,沒有承諾,沒有誓約,卻早已密不可分。當時,夏妙然還只是個凡人而已。
而他們之間所有的源頭,就是那一個許半生隨時隨地都會展露出來的微笑。
看着如此熟悉的笑容,夏妙然的臉上也終於浮現出一絲笑意。
她點了點頭道:“我也答應你,然後,不管你去哪裡,我都會隨你而去。”
許半生知道夏妙然這句話的意思,她是說一旦有一天她不得不出手殺了入魔的許半生,她也一定會選擇自殺,然後跟隨許半生而去。
對此,許半生並未表現出任何的阻止之意,臉上依舊掛着令人感覺到溫暖的笑容,他拉了拉夏妙然的手。
“半生哥哥,我們會入魔麼?”曾文仰着臉,問。
許半生笑着,說:“或許已經入魔,那入侵身上的恐怖氣息,以及你今日的狠厲殺伐之氣,都是魔道的象徵。不過魔道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本心。如果那三千里赤地真是你我之煉獄,那麼我願爲大魔王,以護人間淨土。”
曾文彷彿完全領悟了許半生的意思,她旋即也笑道:“我和半生哥哥一道,我願爲魔女,殺伐煉獄,守護人間淨土。”
蔣怡和夏妙然皆感到心中有凜然之意,許半生和曾文雖然說得輕鬆,可是他們這句話裡,卻包含着極其宏大的願景。
而許半生也並不知道,他從說出這句本心而發的話之後,他的境界得到了一個極大的昇華。這在當時還看不出來,在其之後的修行之途上,逐漸得到體現。
就在距此大約二十公里的普雲山普雲寺中,一直盤膝打坐垂目唸經的星雲大師,卻突然睜開了雙眼,滿是皺紋的臉上,全是笑容。那些皺紋,也彷彿水波一樣淺淺的盪漾,直至在笑容之間綻放了一朵潔淨的蓮花。
蓮花初開,萬法齊放。
緩緩從蒲墊之上站起身來,星雲大師走到門後推開了房門,跨過高高的門檻,站在了院中。
極目眺望着他並看不見的遠方,星雲大師口中喃喃:“大道已成,此子終於真正達到與天道平等的境地了。征途漫漫,三千大道還需一一證道。天下風雲終於起勢了,莫大師,你還能藏匿多久?林淺真人,多年未見,不知你如今又是何等模樣?!”
空中,一道極爲閃亮的金光衝破天際,於遠處直達雲霄,然後變得渾厚自如,逐漸綻放無限光輝。
整個世界,彷彿變得安詳寧和了許多,一切喧囂落定,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已是黃昏時分。
院中,數片綠葉緩緩飄落,安靜的躺在星雲大師的腳旁。然後,慢慢的變黃,枯萎,融入泥土,復歸爲養分滋養着它們的母體。
沒有人知道,在此刻星雲大師腳下,百年轉瞬即逝,時間悄然發生了斗轉星移般的變化,但只侷限於星雲大師的腳下而已。
因爲,在這個世界上,唯有他是見證了那道金光衝破天際之人,可就連星雲大師也並不知道,這金光究竟會影響到多少人,又會如何影響這個世界。
未來已經初見端倪,可星雲大師卻已經無從推演了,他所能看到的,只是許半生置身血紅的世界之中,以他單薄的身軀支撐着天空中搖搖欲墜的滿天繁星。遠方,熊熊烈火瀰漫如荼,伴以陣陣的硝煙散去,許半生的身體雖然搖晃不已,可天空中的繁星卻似乎逐漸穩定下來,不再晃動。
腳下的赤地開始翻滾,猶如海上的驚濤,綿延輾轉。
許半生巋然不動,猶如泰山,磐立於天地之間。
他的手中多出了一把大刀,大刀上配以九枚金環,手腕抖動之下,叮噹之音不絕於耳。
天空中的星斗射出無限光輝,齊齊匯聚到那把大刀之上。
一輪妖異的血月緩緩升起,映在許半生的雙眼之中。
他的雙眸開始變得赤紅一片,瞳孔逐漸凝聚成兩彎與天上妖異的血月相同的新月血鉤。
瞳孔逐漸放大,脫眶而出,扶搖上升,逐漸和天空中原本的血月構成一個相互支撐倚靠的三角形狀。
遠遠的地平線上,大地如同波浪一般緩緩升起,又復落下,又有四輪血月分別從東南西北四個不同的方向升了起來。當地平線所構成的波浪來到許半生的腳下,使其身體開始隨着風浪飄搖之時,那四輪血月也升上了天空,在空中看似毫無規律雜亂無章的排列着。
可星雲大師卻看得清楚,他知道在許半生雙腳如同被釘住的位置上,仰頭望去,那七輪血月必然是東南西北上中下這七個嚴密的方位,分毫不差。
許半生手中的大刀被高高揚起,七輪血月射出七道濃煙滾滾伴以極度腥惡的氣味,將那把九環大刀重重包裹起來。
許半生渾身的氣勢陡然一變,他不再是原先瘦瘦弱弱如同落難書生的模樣,相反,他猶如鼎立於天地之間金甲巨神,渾身上下無一不充斥着力大如山的渾厚氣息。
一刀緩緩落下,九環大刀斬開前方茫茫的血色,天地之間多出一份清明,猶如閃電劃過,這血色的世界似乎要在許半生這一刀之下分崩離析。
整個世界劇烈的震動起來,搖晃着,幾乎支離破碎……
星雲大師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他看不到這個世界的盡頭,他並不知道許半生和那血色世界的終極一戰將會是以誰獲勝爲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