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下意識的暴退,這是一名武者的身體機制,即便心裡再如何認爲對方不會下殺手,身體也依舊會在危機時分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李小語終究還是帶着些猶豫的,她知道許半生是爲了什麼纔會受傷,而且爲了依菩提和嚴曉遠來吳東的目的,許半生已經不是第一次出手。可見許半生的確很想知道滿都拉圖的目的,她的殺心就顯然受到了影響。
想知道滿都拉圖的目的,的確是許半生的慾念之一,否則他也不會對依菩提進行推演而導致自己受傷。可這並不影響許半生要讓自己的念頭通達下去。若是爲了這一點點好奇心就心慈手軟,許半生早已不會存在於這個世界之上。
生死對於許半生而言,只不過是一次輪迴而已,所以他根本不憚於送對手去死,尤其是那些本就心懷歹意之人。
若非林淺的推演認定許半生今生無法活下去,來生就不復存在,許半生甚至都無所謂在這人世間繼續掙扎。抗天之路不是那麼好走的,讓他在艱苦的抗天之旅和來生的平靜人生中選擇,他一定會選後者。哪怕前者無論成功與否,活着的這些年月中,他都是絕頂高手,顯赫一方,乃至睥睨天下。成功了就更不消說,天道都敗在他的手下,這天底下還有什麼能夠阻擋組半生的?而後者,卻只是一個毫無依靠的人生,隨波浮沉,甚至過的窮困潦倒。
許半生還沒能達到可以推演自己的下一生是什麼樣子的程度,林淺的推演結果究竟是什麼,許半生也並不清楚。但是既然林淺這麼說,又極力的保住了他這條命,許半生就絕不會允許有任何人在他求長生的路上設置障礙。
滿都拉圖不行,就連許半生的親生父母也不行。
當然,有所區別的,是滿都拉圖敢擋路,許半生會毀滅他。而自己的父母若是無意中阻攔了許半生,他會用溫和的方式使得他們不要再擋在他求長生的路上。就好比許半生剛剛回到許家的時候,沒有和許如軒、秦楠楠商量,就自己宣佈要取消與夏妙然的婚約一樣。
也正因如此,許半生纔會在李小語都下不去殺手的時候,無比輕鬆的吐出了那一個“殺”字!
滿都拉圖的身形暴退,李小語手下猶豫不決,這給了滿都拉圖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可即便如此,李小語的劍尖依舊刺破了他的脖頸,並且在上邊挑下一大塊血肉來。
在滿都拉圖皴裂如冬日河牀的皮膚之下,原來也流淌着鮮血,也有纖維狀的肌肉。
“你要殺我?”滿都拉圖滿是不解,厲問出聲,聲音依舊如同金屬摩擦一般,難聽至極。
許半生看也未看他一眼,只是吩咐李小語:“殺!”
李小語心中一凜,她已經看出許半生的不悅之意,知道自己剛纔的表現讓許半生失望了。許半生現在並非故作姿態,他就是要殺了滿都拉圖。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何況留下自己敵人的性命只是爲了滿足心內的好奇心?
知道不知道滿都拉圖的目的其實毫無影響,只要他不遺餘力甚至不惜與太一派爲敵的目的終有一日浮出水面,在吳東這片地盤上,許半生就不可能不知道。
既然心裡的點點好奇,遲早都是會得到解答的,許半生並不急於一時。
滿都拉圖太高估了自己心裡這個秘密的份量,他滿以爲,許半生絕不可能殺了他。可許半生讓他失望了,出手,再出手,殺人而已!
當李小語的劍刺進了滿都拉圖的胸膛的時候,他開始後悔,爲何要去聊騷許半生?他僅僅只是可能成爲吳東之行目的的阻礙而已,並不是說他一定會成爲阻礙。
從最初的時候,滿都拉圖就把許半生當做了假想敵,這是他爲何不擇手段甚至將自己徒弟也設計進去,也要重創許半生的原因。
只可惜,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許半生,更加低估了李小語。
許半生並未受到如他所料般的重創,甚至還有餘力反擊,逼得他不敢離開吳東。
滿都拉圖心中的感應是不錯的,他會失敗,許半生終於成爲了他的阻礙,甚至他會因此喪命,他所尋找的東西也無法尋找到。可是,這一切卻竟然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若非他主動對許半生出手,許半生也絕不會對他如何。
最初將依菩提派至吳東的時候,滿都拉圖並不知道許半生的存在。
許半生是在依菩提去和嚴曉遠搗亂也是試探的時候浮出水面的,即便遠在蒙兀大草原上,滿都拉圖也獲悉了許半生那晚對嚴曉遠的壓迫,自然也就知道了這位太一派的掌教傳人,絕不是林淺胡鬧的結果,而是擁有真正冠絕道門的實力。
之後嚴曉遠竟然被廢,而嚴大掌櫃甚至都不敢爲子報仇,這就加重了滿都拉圖心中的擔憂。
十七局和許半生的接觸他也是知道的,他卻想不到史一航的目的也只是將一切控制在不引起動亂的範圍內,而並非要阻止他。他認爲史一航以及十七局是試圖讓他的目的破滅,也認爲許半生已經決定幫助史一航。
真的叫做利慾薰心,若非這件事太過重大,滿都拉圖應該可以想到,許半生是何許人也?太一派又是何等尊榮?豈會去給朝廷鷹犬再做鷹犬?別說一個區區史一航,就算是十七局那個最大的領導者,那個在某些方面甚至不遜色於共和國一號首長的人,也絕不可能讓許半生成爲他的幫手。
再之後,許半生竟然又和崑崙發生了衝突,滿都拉圖得知之後,是很希望崑崙一怒,和許半生兩敗俱傷的。這樣,幾乎就再也沒有人可以阻止他實現自己的目的。
只是,崑崙敗了,而且是完敗,許半生甚至得到了崑崙的鎮派之寶紫玉冰蟬,就連崑崙也不敢輕捻許半生虎鬚。
換做他人,肯定會更加慎重的考慮與許半生爲敵的代價以及後果,可滿都拉圖卻只想着許半生將會成爲他前進道路上的最後一個障礙。
於是有了依菩提住進許半生家中;於是有了依菩提每日的早出晚歸;於是有了依菩提出門不久,就會失去行蹤,身上許半生留下的印記被遮蔽;於是有了許半生推演之時滿都拉圖的猛然發難……
於是,也纔有了許半生前來找他……
滿都拉圖以爲,自己全力的發難,又是在對方毫無防範之下,就算不死,也絕對是大半條命不見了,絕不可能像是現在這樣站在自己的面前。
李小語的武功雖然被滿都拉圖低估,可若不是許半生還能破除剛纔那陣狂風中的部分力量,李小語恐怕也並非滿都拉圖的對手。單比武功,滿都拉圖不如李小語,可滿都拉圖有術數乃至巫術的幫助,那陣狂風可不僅僅只是狂風而已,只不過其他的殺招都被許半生一一破解了,李小語才能從容的把劍抵在滿都拉圖的脖子上。
在滿都拉圖的計劃之中,重創了許半生甚至殺死他之後,就可以對史一航的十七局動手了。
至於後患,無非是十七局中央的那位震怒,無非是林淺的滔天殺意。
可只要讓滿都拉圖實現他的目的,縱然林淺又如何?外界傳的再如何栩栩如生,林淺也只能是人而並非神,所謂半仙,只不過是人類中的佼佼者。而滿都拉圖的目的一旦實現,卻是可以真的達到神力的。即便不能飛昇成仙,至少也能擁有不亞於仙神的力量。
到了那樣的時刻,縱然林淺和十七局的那位一同出手,滿都拉圖也絕不在意。
只可惜,許半生即便被他擊傷,也還依舊有餘力可以限制於他。而李小語的武功也超過了滿都拉圖的預料,在破了他的風吼之術之後,滿都拉圖好歹也是舌之境的實力,卻竟然在李小語的手裡走不出兩個回合。
“你不想知道我的秘密了?”滿都拉圖現在唯一可以自救的,也僅有心中的秘密了。
許半生卻是負手而立,乾脆連一個字都欠奉了。
李小語再不敢有絲毫的猶豫,挺劍上前。
之前就已經不是李小語的對手了,現在還受了傷,滿都拉圖就更加不是李小語的對手。
他見眼前寒光刺來,還在做着最後的掙扎,他希望可以用巫術對李小語進行干擾。
只可惜,被幹擾的人是他,他的巫術還沒有殿出,就已經被許半生輕鬆打斷,一道靈符緩緩飛向滿都拉圖,溫柔卻不失強悍的打斷了滿都拉圖的吟唱。
巫術無從施展,滿都拉圖也就徹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李小語手中的寒鐵軟劍一點點的刺入到自己的胸膛裡。
滿都拉圖甚至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被貫穿,感覺到胸膛被撕裂,感覺到自己的精氣正在飛快的離自己而去。
他猶自難以置信的看着已經將其刺穿的寒鐵軟劍,想不明白,許半生怎麼就會連如此天大的秘密都不想知道,竟然還會如此堅持的要殺了他。
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滿都拉圖彷彿已經失去了所有的知覺,他扭過頭,望向身後那透出後背的劍尖,嘴角揚起一絲笑容。
就這樣死了麼?
滿都拉圖想不到自己會是這樣的一個結局。
人固然有一死,可有死得其所,有死有餘辜。滿都拉圖不知道自己算哪一種,可無論哪一種,都是他自作自受,都是他咎由自取。
沒有所謂臨終前的感悟,只有對生的深深眷戀,只有對人間的濃濃不捨,只有對就此死去的不甘心,滿都拉圖終於腦袋一歪,嘴角緩緩淌出鮮血,成爲了一具屍體。
李小語抽出軟劍,許半生揚手便是一道符紙,熊熊的火焰點燃了滿都拉圖的屍體,很快,滿都拉圖便被燒成了一團灰燼。
這還是許半生第一次處理他殺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