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千雪三月未能和古川相見,現在兩人各自忙碌着,雖然不說話,各自心裡都有一條紅線如蛛絲般牽連在對方身上。
他(她)什麼時候起身,什麼時候蹲下來,什麼時候彎腰都落在對方眼裡。
這時蛛網被二人打掃得差不多了,陳千雪看到上樑打入牆壁的孔洞處有一張密織的蛛網,上面還有兩三個黑點,看來是落網的蠅蟲。
陳千雪踮起腳尖,高舉柴禾向那蛛網揮去,卻怎麼也夠不到,連試了幾次,手臂痠痛卻只挨着一點邊,那蛛網許是生在無人打擾的地方,風雨不侵,人蟲難抵,更是綿密,只微微顫了一下,又穩當如山。
陳千雪起了較勁的心,眼裡只有那該死的蛛網,掙紅了臉,口中低低叫了一聲,就往上跳去。
突然間,如騰雲起霧般,整個身子飛了上去,手中柴禾輕易地碰到蛛網,把它捅了個大洞。
卻是古川過來將陳千雪毫不費力地舉起,雙手搭在她腰間,問道:“好了沒?”
陳千雪連忙用棍子攪了攪,將殘餘的蛛網都纏在棍上,輕輕說道:“好了,快放我下來。”還擔心地看了在遠處算賬的陳千強一眼,怕他看到這親暱舉動似的。
陳千雪落到地上,突然啊的一聲,緊閉雙眼,不敢動彈。
“怎麼了?”古川問道。
“眼裡進了東西。”陳千雪手裡還緊握着那柴禾不放。
“一定是進了蛛絲,張開眼我看看。”
陳千雪張開雙眼,卻又閉上,眼白上短短的時間內起了無數道血紅的血絲,自內眥處向瞳孔射去。
“讓我來吧。”古川靠近陳千雪,伸出舌尖輕柔地在她眼球上舔過。
陳千雪只覺的左眼一陣溫熱又是清涼,眼中的異物感頓去,再睜了睜眼,古川站在身前,一臉緊張地看着她。
“都怪你!”陳千雪在古川胸前不輕不重地擂了一拳。
“怪我?”
“要不是你突然舉我起來,我怎麼會讓蛛網迷了眼?”陳千雪不依不饒地追打着古川。
古川連連叫苦,卻又不放開腳步逃走,任陳千雪如擂鼓般在背上敲着。
正在算賬的陳千強聽到二人的嬉鬧聲,搖了搖頭,臉上卻又露出溫心的笑容,自爺爺出事後,千雪這麼開心的笑聲還是第一次聽到吧。
將蛛網打掃乾淨後,商行的前院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打掃的地方,陳千雪這時才放過古川,有些氣喘地命令道:“跟我去爺爺的雜物間吧,那裡有些東西堆的很高,我夠不到。還得你來才行。”
古川跟着陳千雪去了。
推開門,裡面還有些陳腐的氣味,不過應該是被陳千雪通過風的原因,淡了許多。
房間裡已經被陳千雪收拾的差不多,一張牀一個紫漆木櫃,木櫃年代久遠,比陳千雪的年紀都大,表面剝落了不少油漆,露出下面灰白的木質。
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這樣的房間還是顯得簡陋了些,不過陳千雪卻毫不在意,指了指櫃子的上方,“那些東西麻煩你了。”
其實陳千雪踩在椅子上也能把那些東西拿下來,不過特意多此一舉找古川幫忙,也是有了男友後,就連礦泉水瓶蓋都擰不開的小女生的正常表現吧。
古川移來一張矮腳凳,踩在上面,雙手摸索着把那堆書信似的紙質物端了下來,灰塵簇簇落下,古川忙緊閉嘴巴,屏住呼吸,憋着氣把東西端下來。
“這些是?”陳千雪俯下身來,一張張撿視着。
泛黃的紙張上面寫着歪七扭八的毛筆字,乍一看去,好像是蚯蚓在爬行。
“這是爺爺的筆跡。不會錯的。”陳千雪拿出一張紙讀道:“沒米開鍋,還是要做生意。開了家古玩商行,只是名字叫什麼還沒想好。不管啦,明天再說。”
古川聽了好笑,他從未見過陳老爺子,可是光從這段話就能想像得到陳老爺子年輕時的樣子,十足一個二流子,哪來的高人風範?
陳千雪似乎早就習慣爺爺這樣說話的口氣,也不驚訝,翻開下一張津津有味念道:“想好了,就叫小陳古玩。隔壁殺豬的大劉勸我說看起來文質斌斌的樣子,怎麼取個名字活像個殺豬賣肉的攤子,再想個名字,要不,改成‘老陳古玩’也好,不改,打死也不改,想名字太累,好不容易想出一個就行,以後我兒子輩的名字中都有個‘百’字,孫子輩中都有個‘千’字,如果我能娶到老婆的話,哈哈!”
陳千雪讀着讀着就笑了起來,對古川說:“你和我爺爺倒是心意相通呢!也知道這小陳古玩的名字太淺,只不過他太懶了。”
陳千雪想到自己和哥哥的名字中的“千”字居然就是這麼來的,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那以後我們生的娃娃豈不是要叫‘古萬’什麼的了?”古川說着,又想到古萬量、古萬厲的組合,眼前不由浮現出萬家兄弟的粗豪面容,連忙搖頭。
陳千雪白了古川一眼,“誰要跟你生孩子!”
陳千雪繼續往下讀,陳老爺子都是些大白話寫的日記,並沒有成篇的文章。
只是老爺子的語氣平和隨意,又是嬉笑怒罵毫不避諱都寫了進來,所以聽起來很有趣。
一人讀一人聽,讀到好笑處,二人再做些點評,竟忘了原本要打掃的事情。
陳千雪翻到一頁,讀道:“哇卡卡!老子的風水相術果然是金魚衚衕第一!那賣魚的於嬸居然說我給看的桃花相不準,呸!那是說你醜的老公只能到外面去找女人,才叫桃花相,不是說你長的漂亮。等我把這‘驚天五重九轉六通逍遙玉境——玄妙大陣’布好,到時候這間小陳商行就會一躍成爲金魚衚衕第一的商行,不對,好像這裡只有一家古玩商行,那就是京北第一了。明天再說。”
陳千雪讀到“驚天五重九轉六通逍遙玉境玄妙大陣”的時候差點岔了氣,讀完後,坐在牀上咯咯笑了起來,趴在牀上,腰笑痛了都直不起身來。
“你爺爺向來這樣的嗎?”古川一聽這麼霸氣的名字壓過自己所知的所有陣法,只覺得原本一副風水界高人的陳老爺子的形象迅速崩塌。
“就是不知道這什麼驚天五重大陣爺爺他布起來了沒?”陳千雪抹着笑出的眼淚說道。
“要是真的有這陣法,你們就揀到寶了。”古川卻是不信,姑且不論這陣法是不是真的,單看這前後兩院零落的佈置,就知道陣法是絕對沒有的。
古川對自己在風水佈局上的眼力還是有信心的。
陳千雪再在紙堆裡翻了一會兒,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你在找什麼?”
“我看看爺爺有沒有在這裡放下一些《三願道典》的線索,他拍拍屁股就走了,現在也不知道在哪裡,可留下我們這些小輩替他忙裡忙外的。”陳千雪對爺爺也有些不滿。
“三願道典?”古川聽餘海說起過,這種家族重寶,本是千年風水世家的傳承關鍵,卻就這樣隨着陳多福的下落不明而丟失,也確實可惜。
“沒有。”陳千雪失望地擡起頭,不過她本來就沒報多大希望,依爺爺的個性會對這些事情妥善安排好後路,簡直是不可想象。
陳千雪把那堆紙都一一排好順序,收拾好,然後放到櫃子裡。
“這些都是爺爺的東西,等他回來後還是交還給他的。”陳千雪珍重地將這些筆記放好。
“好了,不說說我走之後的事嗎?古總?”
古川笑道:“就等着你說這句話呢。不過我的事很簡單,恐怕沒什麼好說的了。”
“是嗎?後來那個萌萌小妹妹就沒聯繫了嗎?”陳千雪的眼波流轉,似乎要滴出水來。
古川心臟一跳,這纔想到這三個月來,又何止是海萌萌,又是和李木華同居一室,又是夜間踩雪特意給她做了個木華飛雪陣的,情債無數啊!
而且自己是李木華男朋友的流言在京北圈子裡已是半公開的事實,到時候可怎麼和千雪解釋。
古川的面色呆滯,被陳千雪逮個正着,笑道:“不會真的有什麼吧?”
“哈哈,哪有——”古川摸了摸後腦勺,憨笑道。
“呵呵——”陳千雪也笑着,只是這笑聲聽起來怎麼這麼滲人!
“好了,賬目清了,古川,你明天有沒有空?”陳千強突然推門進來問道。
“有空。有空。”大哥發話,古川自然連聲答應,另一方面也是因爲自己心中有鬼,還是早點離開爲好。
“商行裡的貨也都被陳晨給清了,明天我們要去撿些貨回來,否則一個古玩商行開張,連個古玩都沒有像什麼話。”
“好的,明天一早我就過來。”
——
“陳總,我今天剛去過古玩商行,那兄妹倆運氣可真好,剛開張就有筆百萬元的單子成交!”陳晨咬牙切齒地向陳林彙報,陳林現在成了陳家家主,陳氏集團老總的位置自然讓他當了。
陳全安站在陳林身後,問道:“一百萬?這麼湊巧?不會是他們請的託吧?”
“剛開始我也這麼認爲,可是後來那人拿出名片來,被我認出來,說出來也算是最近的風雲人物。”
“誰?”這回連陳林也來了興趣。
“李氏集團的執行副總古川。就是上次京北大學公共評審會議上的那個!”
陳全安吃了一驚:“小林,這個古川是不是龍泉的那個——?”
陳林面色難看的點點頭。
古川上電視後,陳林就知道他來京北了,只是自己敗在他手裡的事除了陳百里外,就只有陳全安知道,這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自然也不會在家族裡到處宣揚。
陳晨奇道:“叔父,你們認識那個古川?”
“你先下去吧。”陳全安揮揮手叫陳晨先離開。
等陳晨離開後,陳全安才面色凝重道:“這個古川不是本來在龍泉什麼海天集團裡的嗎?怎麼又跑到京北來了?”
陳林前段時間一直忙着家主一位爭鬥不休,雖然知道古川來京北的消息,卻也沒有過多關注,也不知道細節。
“這個古川現在又成了李氏集團的副總?他要和陳千雪還有陳千強攪在一起,說不準還真能讓他們翻過身來。”
陳林覺得父親有些小題大做:“現在陳千強手上不過就是一個古玩商行,現金和存貨都叫陳晨清空了,他們就算要做大也要三五年後,那時陳家早就鐵板一塊,他們還能翻過來?”
“你懂什麼?”陳全安斥責道,在族人面前,陳全安還要維護陳林家主的威嚴,可是沒人在場的時候,父親的資格就擺了出來。
“你以爲陳家的生意都是怎麼做出來的?那老不死的雖然風水相術是一等一的厲害,可做生意完全不是塊材料,你的叔伯輩中也沒什麼人物,全靠着陳千強一人才把陳家的家業從古玩界一直做到其他行業,要不是這回那老不死突然離奇失蹤,我們還真扳不倒他!千萬不能小看了陳千強!而且那個古川不也贏過你一回嗎?”
“哼!要不是餘海那賤人放水——”
“贏了就是贏了!找什麼藉口!你看陳千強從西南迴來後,被我們一直踩在頭上,有多說過什麼嗎?輸就是輸,贏就是贏,這纔是強者的態度!”陳全安教訓着陳林,在他口中陳千強儼然成了“隔壁家的孩子”,陳林聽了明顯不服氣,卻想不出什麼話來反駁。
“找陳晨盯緊他們,一有動作就向我彙報。”陳全安撂下一句走了。
陳林坐在那張家主的椅子上,手緊握着實木扶手,發出吱呀的響聲,面目猙獰道:“到底誰纔是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