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緊張的高考結束,有人惱有人笑。瑪雅的心如止水,快步穿過沸沸揚揚的人流,走出了施南高中的校門。
三年的時光如白駒過隙,這三年因爲魏天明的陪伴而顯得刻骨銘心。此刻的瑪雅,眼淚已經流盡,心也硬了起來。對於剛剛成爲過去的考試,她沒有任何的感覺,在整個施南高中,她的成績只能算是中上,而她報考的施南政法大學法律系,是整個施南門檻最高的一個專業。
近年來,施南古城每年參加高考的人數大約是四萬,除絕少數人會選擇留學境外,幾乎全部考生都會報考施南古城的幾所大學。而作爲施南古城最炙手可熱的施南政法大學法律系,每年大約會招收10個人,辦一個超級袖珍小班。要報考該專業,如果不是對自己的成績有絕對的把握,那就是對自己的運氣有絕對的把握。
2月14日的事情以後,魏天明被秘密關押在了大橋路第三十八分局特別審訊室。剛開始,有一天沒見到魏天明,瑪雅還以爲他是病了,因爲他們是地下戀情,她也就沒去詢問他的室友。
後來,連續三天都沒有見到魏天明瞭,瑪雅頓時慌了神,在大橋路三巷魏天明的家中也找過了,幾乎問遍了所有認識魏天明的人,都沒有見過他。瑪雅於是去找寒末,奇怪的是,寒末居然出差了,根本無法取得聯繫。問大橋路分局的人,也都是回答不知道。瑪雅甚至不顧爸爸是大橋路分局民警的這層關係,在院子裡大吵大鬧,最後差點兒被拘留。也就是說,沒有任何人知道魏天明去了哪裡。
瑪雅幾乎絕望,她搞不明白魏天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強烈的自責充斥着她的內心,她後悔那天晚上沒有跟寒末糾纏到底,在沒有親眼見到魏天明完好無損的情況下就獨自回了家。她就像靈魂出竅的行屍走肉,對所謂的學業毫無興趣,上課除了睡覺便是發呆。
爲此,班主任多次找到了瑪雅的父母。瑪克博迪並不知道瑪雅到大橋路分局鬧事的情節,瑪雅當然也不會把男朋友魏天明失蹤的事情告訴爸爸,那不是不打自招嘛。所以,瑪克博迪還以爲瑪雅是學習壓力太大,所以也就是反覆的安慰,反覆的開導。但瑪雅顯然已經是鹽水不進。
6月6日,得知魏天明的案子要在施南最高法院終審判決時,瑪雅才知道魏天明出了事。這時,離高考還有一個月時間。不知道怎麼回事,瑪雅從此完全變了一個人,發了瘋一般投入到了學習當中。
此刻的瑪雅心裡空蕩蕩的,一個月的複習能助她考上施南政法大學的法律系嗎?她甚至都不敢這麼想象,但是,她就是要讀這個專業!這種執着讓她看不到任何困難。
瑪克博迪開着破舊的警車在校門口等了女兒足足三個小時了。這三個小時,他比考場內的女兒更緊張,加上空調不給力,他熱得渾身被汗水溼透。看到女兒出現在視野裡,他便笑得像個孩子,裝模作樣下車打開副駕駛的門,像個服務生一樣躬身,“美女,請!”
瑪雅卻並沒有理會他,打開後座的門,面無表情的坐了進去,“爸,請你不要找我搭訕,我不想說話。”
瑪克博迪心裡有些疼,他當然知道女兒現在有多難過,於是默默驅車,到第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他才試探性的問:“那麼,我們去哪裡?”
“隨便。”瑪雅蜷縮在後座上,語氣生硬無比。
“女兒,我查過魏天明祖上三代人的資料,我想你也許會很感興趣!”瑪克博迪一邊驅車朝大橋路方向駛去,一邊神秘兮兮的對着後視鏡笑。
“行了!停車!”瑪雅猛地坐起來,大聲咆哮着。
“女兒,你聽我說,我……”瑪克博迪焦急的說。
“叫你停車,你聽不到嗎?”瑪雅憤怒的吼叫着,開始拉車門。
瑪克博迪一副天都要塌下來的樣子,乖乖的把車停在了馬路中央,瑪雅開門下車,快步走上了人行道。
瑪克博迪楞了一下神,飛快的下車,準備追過去。後面的車已經堵了一長條,紛紛開始狂按喇叭,瑪克博迪怒吼着,“按什麼按按什麼按?特媽的!乖女兒,你倒是等我把車停在路邊啊!”說着火急火燎返回車上,胡亂將車停在了馬路邊,這才追了出去。
瑪雅走得還真快,瑪克博迪好不容易纔追上了這個犯倔的女兒,涎着臉想找女兒搭話,但女兒卻執拗的不予理睬,瑪克博迪就像個小丑一樣時而左時而右時而前時而後。這個四十剛出頭的警察,此刻似乎突然老了十歲。
“爸,讓我一個人靜一下,算我求你,好不好?爸!”瑪雅停在了人行道上,哭笑不得的說。
“女兒,我覺得你需要交流,不然那些事情埋在心裡會讓你喘不過氣來的!難道有什麼話是不能跟爸爸說的嗎?”瑪克博迪摸着瑪雅散亂的頭髮,“看到自己的寶貝女兒這樣,你覺得我的心情會比你好一點兒嗎?”
“但是我願意獨自承受,我願意!拜託,不要干涉我!”瑪雅斬釘截鐵的說。
“女兒,請你相信,無論發生什麼事情,爸爸都是和你站在同一戰線上的!”瑪克博迪也十分堅決的說着,不再言語,漫無目的的緩緩邁開了步子。
“爸,對不起!”望着瑪克博迪那落寞的背影,瑪雅心裡十分歉疚,大聲喊道。
瑪克博迪的身形頓了一下,幾乎是奔跑着再度來到了瑪雅的面前,苦笑着說:“傻丫頭!爸帶你去五峰山,在施南古城最高的地方看看古城的夜景,怎麼樣?”
“嗯!”瑪雅用力的點着頭。
“喲呵!”瑪克博迪像個孩子一般跳起來大叫着,惹得不少路人側目。
瑪雅的臉也鬆弛了許多,任由爸爸拉住她的手,二人朝着破舊的警車走去。瑪克博迪身材魁梧,又穿着警服,帥氣十足,邁開着大步。瑪雅雖然心事重重,但愁眉也在慢慢舒展。她的臉和瑪克博迪簡直就如同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般,只是身材相差了太多。
這一回,瑪雅倒是主動的坐在了副駕駛上。瑪克博迪調轉車頭,穿過擁擠的車流,夜幕降臨的時候,才艱難的出了城。一到施南古城北郊,頓時感覺馬路都寬敞了幾倍。瑪克博迪開足馬力,載着瑪雅駛向了蜿蜒曲折可窪不平的盤山公路。
施南古城的北郊是五峰山,五峰山的山頂有個七層古塔名曰連珠塔,是整個城市的制高點。大革命爆發以前,連珠塔的香火很是旺盛,通宵達旦都有香客絡繹不絕。隨着革命的勝利,施南市革命委員會強令破除封建迷信,塔內的和尚尼姑幾乎都被轟走了,連珠塔方圓一百米之外都圍上了鐵絲網,香火也便漸漸滅了。
往些年,連珠塔是荒草叢生,成了山中小動物的避難所。近年來,大量的流浪漢陸續入住,連珠塔搖身一變成了天然的收容所。這些流浪漢們倒也還勤勞,將塔周圍的荒草打理乾淨,甚至還開墾了零星的田地。如今,連珠塔已經成爲三百多流浪漢的家。施南市革命委員會和市政府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五峰山的地也不值錢,利用它消化了那麼多流浪漢,對形象工程還是頗有益處的。
除了那些流浪漢,施南古城的市民很少有人會登上五峰山,甚至很少有人知道山上是怎樣一副面貌,五峰山可以說已經成爲施南市民的心理荒原。
此刻,瑪克博迪那破舊的警車在這山路上顛簸,明顯已經是在強弩之末。道路兩旁的茅草和樹枝調皮的牽絆着搖搖欲墜的警車,鳥兒們則在枝頭嘲笑着這深陷荒野的鋼鐵怪物。
夜幕已很深沉,施南古城的城市之光漸漸被拋得老遠。警車的車燈就像一把鈍劍,在寂靜的五峰山上胡亂刺探。
警車似乎隨時都有跌到山下的危險,但瑪雅倒是很興奮,打開車載播放器,隨着勁爆的音樂瘋狂搖晃着身體。自從214事件以後,她還從來沒有這麼開懷過。見女兒這般暢快,瑪克博迪欣喜若狂,車開得更彪悍了。
就這樣,三公里多點兒的山路,瑪克博迪開了足足半個小時,警車才終於駛入連珠塔前的一片空地上。
流浪漢們倒也不乏創造力出衆之人,利用五峰山上的油桐生產桐油,製造了火把。每到夜裡,這連珠塔內外皆是火光閃爍,瀰漫着一股桐油的香味兒。這片空地並不太大,兩旁都是成畦的菜地,藉助火把可以發現,那菜地上的菜們俱是鬱鬱蔥蔥。
此刻正是流浪漢們飯後最慵懶最愜意的時段,突然一輛破舊的車闖入,流浪漢們頓時警覺起來,抄起木棍、石斧什麼的就圍了上來。但當他們發現停在面前的居然是一輛警車的時候,所有人都一鬨而散,瞬間便躲進了密林中。
瑪雅迫不及待的下車,一股泥土的芬芳混合着桐油燃燒的味道撲鼻而來,中間似乎還夾雜着青草香。舉目望去,燈火通明的施南古城盡收眼底,那城市的霓虹把整個天空裝點得那麼美麗,星星和月亮也爲之黯然失色。“這就是我們所生活的城市!”瑪雅在心裡默唸道。
馬克博迪像個導遊一樣跳着腳給女兒指着他們共同生活的城市,介紹着各處景觀,瑪雅也安靜的隨着爸爸的介紹一一欣賞着,併發出很驚訝的感嘆,若非登上這施南古城的制高點,她無論如何也不會知道原來這個城市是這麼美麗。
和五峰山隔城相望的遠處,另一處高地燈火通明,但爸爸偏偏沒有介紹這麼顯眼的一處景觀,瑪雅的眼球很快被那處制高點吸引住。那裡看上去比五峰山要低一百來米,看樣子有幾處規模不小的集鎮,那燈光與市中心的相比,又多了幾分犀利和冷峻。瑪雅當然知道,那就是真正的禁地——鳳凰山!魏天明就關在鳳凰山山頂的華龍監獄!
不知道爲什麼,此刻當關押自己男朋友的監獄之光遙遙映入自己的眼簾時,瑪雅顯得如此的平靜。她目不轉睛的望着鳳凰山的方向,淡淡的問站在一旁指手畫腳的爸爸:“進入華龍監獄的人真的就無法活着出來?”
馬克博迪也沒意識到那被他恨之入骨的魏天明就關押在華龍監獄,拍着胸脯說:“好傢伙,你以爲人渣俱樂部就是那麼好進的啊?至少到目前爲止還沒有先例!”說完才意識到魏天明的那層關係,連忙改口道,“當然理論上說是可能的!可能的!”
“魏天明一定能行的!”瑪雅望着遠方的眼睛滿含着希望,但也滿含着淚水,自言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