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龍監獄的囚徒只能用奇形怪狀這個詞來形容,缺胳膊少腿的大有人在,還有的塌了鼻樑,有的少了一個耳朵或者眼睛是個窟窿。這些奇形怪狀的囚犯們對於新來的魏天明興趣似乎並不濃厚。一個獨眼龍光頭將他臭烘烘的腳丫塞進了另一個長髮囚犯的嘴裡,發出淫蕩的笑聲。一個獨臂胖子將一個瘦子的頭髮揪住,狠狠將他的頭撞在光滑的牆上。不過,仔細觀察會發現,幾乎所有人都在偷偷瞟着這個新來的剃着光頭的孩子。
話說這電梯內的光線劇烈變化,就是爲了震懾犯人,讓他們分不清東南西北。而獄警們在電梯中都會戴上特製的頭盔,對這劇烈變化的光線免疫。不管多麼彪悍的犯人,從電梯出來的時候,幾乎都已經瀕臨瘋癲的邊緣。
弱不禁風的魏天明更是不必說,早已暈倒在地上。犯人們倒是顯得有些意外,面對那變態的電梯,還從來沒有人不破口大罵的,而這個傢伙,顯然是個異類。對於異類,人們天生就會產生一種夾雜着好奇和畏懼的感覺,所以,犯人們只是遠遠觀察着,倒沒有貿然接近這個新來的孩子。
許久還不見這奇怪的孩子醒來,先前那個醜陋的光頭給剛剛被他欺負的長髮使個眼色,那傢伙便畏畏縮縮屁顛屁顛的湊過來,蹲在了魏天明邊上。他小心翼翼伸出右手在魏天明的鼻孔前靠了一下,“還有氣兒!”
“給我把他弄醒!”光頭目露兇光,大聲命令道。
長髮男一臉的爲難和畏懼,張了張嘴,還是硬着頭皮用右手拇指狠狠的掐住了魏天明的人中。
魏天明只覺得眼前一陣光明一陣黑暗,飛速切換,晃得他昏天暗地極度噁心,再也忍不住,哇哇的吐起來,惡臭難耐的食物噴泉一般飆了長髮男一臉。長髮男的長髮本就髒亂,此刻更是掛上了五顏六色。
“我的髮型!我的髮型!”長髮男委屈的清理着髮絲上的污物,竟然輕輕的抽泣了起來。
“哎呀!噁心不噁心!再哭!再哭就給勞資滾!”光頭男怒吼着,但語氣中卻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像是男人責罵令他丟盡顏面的妻子。
說來也滑稽,這長髮男居然就停止了抽泣,動作麻利的清理着污垢,厭惡的看了看躬在地上狂吐的魏天明,捂着鼻子扭動着腰肢回到光頭的身邊。
“你,過去問問他的來歷!”光頭衝先前施暴的胖子努努嘴,霸道的命令道。
“憑什麼勞資去?你自己去不行嗎?”胖子爭辯着,但光頭一個兇狠的眼神讓他的底氣明顯不足,他楞了楞,衝先前被他欺負的那個傢伙吼叫道,“還愣着幹什麼?勞資給你教過多少次,要察言觀色,你查的什麼狗屁!?這種小事難道還要我親自去做?”
那傢伙搔搔腦袋,怒吼道:“喂,新來的,你特媽叫什麼名字?”
魏天明聽出來這傢伙是在問他,但此刻的他正處於極度痛苦和虛弱的狀態,實在是懶得回答。那傢伙有些騎虎難下的感覺,面子算是丟得大了,只得硬着頭皮繼續吼叫道:“勞資特媽問你話呢?你特媽聾啦?”
魏天明當然知道這些傢伙都是些什麼角色,沒一個是好惹的主。不過他倒一點兒也不怕。現在的他,窩着一肚子的火沒處發泄,還真巴不得有人和他打一架。施南高院上最後陳述的時候,他的話沒有說完就虛弱的睡了過去,其實他想說的是,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會不顧生死和那四個打手爭個你死我活!他慢慢爬起身來,準備穿上那件汗臭味兒濃重的豎條紋囚衣。
囚徒們當然也知道,進到這裡來的都不是好惹的角兒,所以那個騎虎難下的傢伙倒也並沒有衝上來揍冷若冰霜的魏天明。
“嗨,他只不過是個孩子,在那裡裝清高!我們殺人的時候,他還在娘肚子裡呢!草,勞資倒要看看你到底長沒長舌頭,會不會叫爺爺!”光頭淫笑着邁開霸王步,朝魏天明走去。
魏天明已經穿好了囚衣,號碼赫然印着47號。光頭快步走到魏天明面前,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掐住了魏天明那細細的脖子,將魏天明舉到了半空中,“特媽的,快叫你汪爺爺!”他的手臂肌肉發達得有些恐怖,皮膚下的血管清晰可見,似乎要撐破了一般。
魏天明的雙手死死抓住光頭的小臂,雙腳在空中無助的踢騰,嘴裡發出被堵塞的咳咳聲,整個臉由紅到紫再到白,最後雙腳終於停止了踢騰,嘴裡咳咳的聲音也消失,唯有十根僵硬的手指似乎已經深深插入光頭的小臂。
光頭將魏天明啪的一聲丟到地上,吐口唾沫道:“還以爲你多能打?浪費表情!”
魏天明在地上動了幾下,奇蹟般猛然匍匐着朝光頭撲過去,圍觀的囚徒們都驚呆了,因爲他們都以爲這個孩子已經暈了過去。光頭的臉上也是一驚,不過他的身手倒真的很敏捷,眼看魏天明就要抱住他粗壯的小腿,他卻順勢將重心前傾,往下屈膝,整個人朝着魏天明壓下去。只聽啪的一聲,魏天明便被他的膝蓋頂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光頭重重一腳踩在他背上,惡狠狠的吼道:“叫聲強爺爺,就讓你起來!”
“哇塞!太棒了!”長髮男誇張的捂住嘴,做出一副失聲尖叫的樣子。圍觀的囚徒們也在心裡暗暗佩服光頭那敏捷的身手。
魏天明感覺渾身沉重無比,沒有一絲力氣,無助的趴在那裡,甚至懶得再去反抗。雖然面對這個恐怖的傢伙他毫無還手之力,但至少他能夠做出反擊的努力。落進這人渣俱樂部,無疑是羊入虎口,但是,他至少沒有被可惡的手銬腳鐐鎖住,就算是死,也有放手一搏的機會,不像在大橋路分局,只有眼睜睜看着各種刑具施加在自己的身上。他覺得這麼長時間以來,頭一回這麼暢快,竟然情不自禁的哈哈大笑起來,眼淚噴泉一般涌出來。
衆人被他這無比反常的行爲驚得鴉雀無聲,這個傢伙看上去的確還是個孩子,但他的心智成熟得有些可怕。
光頭本想讓魏天明服輸,在衆人面前給他個下馬威,但現在看起來,這小子雖然是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卻輸得也並不可恥。他也覺得再打下去這小子也不會真的叫他一聲爺爺,便略顯掃興的走開。他此刻就像一個虐完人的神,毫無成就感。
圍觀的囚徒們也對這場毫無懸念的打鬥失去了興趣,陸續忙起自己的事情來。
魏天明睜着眼睛,趴在地上,望着莫名的方向。入獄第一天,情況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很多,但也讓他覺得有些吃不消,當想象中的噩夢真的來臨時,他還是有些措手不及。而且,他真的沒有想到面對傳說中的惡魔,他竟然毫無還手之力。未來的日子裡,還會有多少今天這樣的無助?他不得而知。
進來之前,他已經想了很多很多,對於自己的監獄生活有很清晰的線條——忍辱負重,潔身自好,苦熬三年零八個月,順利出獄。對於出獄以後的生活,他也有很多模糊的計劃,報仇雪恨當然是第一位的,其他的都未明確。
急促的鈴聲從地板下面傳來,囚徒們瘋也似的往出口奔跑,讓魏天明猛然一驚,有回到校園的錯覺。今天是高考的日子,魏天明當然記得。曾經,他爲自己制定的目標是考上施南政法大學法律系,將來當一個法官。而瑪雅一直都想考入施南師範學院文學系,她的夢想是當一名作家。她曾經很瞧不起魏天明的夢想,覺得他太功利,兩年來,她一直在勸說魏天明,讓他改變主意,和她一起報考施南師範學院文學系。此刻,瑪雅那可愛的模樣不停的在魏天明的腦海晃着,讓他心頭的恨意澎湃而生。
“嗨,孩子,不去吃飯嗎?”一個號碼爲49的老年囚徒打斷了魏天明痛苦的思緒。他面無表情,看上去少說也有七十幾歲,留着黑白相間的長髮,身上貌似並沒有明顯的傷殘。
“不要叫我孩子!”魏天明義正詞嚴的糾正道。他雖然還未滿十七歲,但獨立意識很強,他不希望別人把他看成是一個沒有獨立的孩子。
“幹嘛這麼兇,不怕勞資揍你?我叫胡江,三十九年前入獄。別看我樣子老,其實我今年才五十六歲。”49號囚徒蹲下來,和顏悅色的說,“你應該有十六歲吧?”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拜託!”魏天明語氣緩和了一些,他真的不想和這裡的人說話,因爲他知道這裡關押的都是些人渣,而他覺得自己和他們不是一類人。他覺得他站在正義的那一邊,這些傢伙站在邪惡的那一邊,正義永遠都是不能和邪惡和睦相處的。
“你知不知道,你身上穿着的是47號囚衣?”49號囚徒神秘兮兮的問。
雖然魏天明並不覺得囚衣的號碼有什麼了不起,但49號囚徒的語氣還是成功吸引了他的部分注意,他艱難的爬起來,狐疑的看了看胸前,確實是47號無疑。不過,一個囚衣的號碼對他並沒有那麼大的吸引力,他壓根兒就沒有想過會就此和這老人渣搭上話題。
“你註定成爲華龍監獄的極品囚徒。”49號囚徒顯得更神秘了,雙手靠在魏天明的肩上,呼着熱氣的嘴對着魏天明的耳朵低聲道,那聲音剛好讓魏天明能夠聽見,“感興趣的話就到食堂找我,拜拜!”說着像一陣風飄向那深邃的出口。
魏天明並未把老人渣的話放在心上,只是覺得這個老頭子倒也不那麼討厭,甚至有點兒可愛。也許是從小與爺爺相依爲命,對於老人,他生來就有一種親切感。
濃濃的菜香瀰漫到了大廳,是爺爺常做的爆炒青椒的味道,肚子竟然感覺有點兒餓了,真是鬼使神差。自從被關在大橋路分局,他就再沒有過飢餓的感覺,可現在他驚訝的發現,自己居然有進食的,而且越來越強烈。在本能的驅使下,他朝着老人渣消失的方向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