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本章是本書的一個重要轉折,儘管無風很是潤色了一下,但內容或許仍有些枯燥,訂購本章節的朋友請斟酌。嗯,好幾分錢的大事呢O∩_∩O
人在江寧的雲錚,正在與叔父大談對青龍教的綏靖是何等有益,已經基本說服了越發對青龍教憂心忡忡地雲岱。兩人用了一頓家宴之後,雲錚略作休息,便出門往東方劍閣去了。
此刻的雲錚萬料不到,青龍教還沒有什麼扯旗造反的跡象,一股罡風卻從杭州直吹進洛陽,並且即將吹遍天下。
萬昌十八年,四月初三,通政使司向內閣轉入原浙江布政使、新任左副都御使秋臨江的《上萬昌皇帝言事書》。
秋臨江,字望濤,江西省撫州府東鄉縣人。其父不過一小官吏,所以秋臨江只能取雙字名,乃是寒門出身。
此書長萬言,語帶雷霆。書中言:
“臣愚不肖,蒙恩備使一省,今又蒙恩召還闕廷,有所任屬,而當以使事歸報陛下。不自知其無以稱職,而敢緣使事之所及,冒言天下之事,伏惟陛下詳思而擇其中,幸甚。
臣竊觀陛下有恭儉之德,有聰明睿智之才。夙興夜寐,無一日之懈,聲色狗馬,觀遊玩好之事,無纖介之蔽,而仁民愛物之意,孚於天下,而又公選天下之所願以爲輔相者,屬之以事,而不貳於讒邪傾巧之臣,此雖二帝、三王之用心,不過如此而已,宜其家給人足,天下大治。而效不至於此,顧內則不能無以社稷爲憂,外則不能無懼於夷狄,天下之財力日以困窮,而風俗日以衰壞,四方有志之士,諰諰然常恐天下之久不安。此其故何也?患在不知法度故也。
今朝廷法嚴令具,無所不有,而臣以謂無法度者,何哉?方今之法度,多不合乎先王之政故也。孟子曰:“有仁心仁聞,而澤不加於百姓者,爲政不法於先王之道故也。”以孟子之說,觀方今之失,正在於此而已……
……
臣幸以職事歸報陛下,不自知其駑下無以稱職,而敢及國家之大體者,誠以臣蒙陛下任使,而當歸報。竊謂在位之人才不足,而無以稱朝廷任使之意,而朝廷所以任使天下之士者,或非其理,而士不得盡其才,此亦臣使事之所及,而陛下之所宜先聞者也。釋此一言,而毛舉利害之一二,以污陛下之聰明,而終無補於世,則非臣所以事陛下惓惓之義也。伏惟陛下詳思而擇其中,天下幸甚!”
此書一入內閣,文華殿一時失聲。
這篇文章按現代人的看法,即便不是駢五驪六,那也是文筆幹練,以“微言”講解“大義”,頗爲難懂。具體是什麼意思呢?若是雲錚在此,一定會這麼看:
“臣愚不肖”,領導安排我做一省的長官之一,現在又把我調回京城,另有任用,我沒什麼好報答領導對我的信任,我雖然知道自己很不稱職,但因職責在身,才斗膽跟老大說說天下大事。請老大考慮一下我說的話,如果有一兩條能被老大采用的話,秋某幸甚!
我覺得,老大你省吃儉用,人也還算聰明,而且經常辦公到深夜,雙休日都不休息。平時很少去澳門打麻將賭錢,也不玩雞鬥狗,搞女人也很節制,基本上沒有多少缺點,而老大“仁民愛物之意”,更是天下皆知。
此外,老大還能以公心選用那些天下人看着都順眼的同志來當宰相,而不是任用那些壞蛋笨蛋和蠢蛋。和以往幾個有名的老大相比,你幹得已經算是相當不錯了。
這幾段文字,是秋臨江依照當時慣例,簡單拍了拍萬昌的馬屁,下手並不重,好讓萬昌老大有心思向下看,後面就要開始正文了。
老大幹的如此辛苦小鳥亂叫,理應能讓天下人家家有飯吃人人有衣穿戶戶有牀睡個個不操事,以達到天下大治宇內和平的目的。但實際效果卻並不是這樣,看看國內,形勢仍然很懸,打砸搶無處不在;再看國際環境,每天怕人家來操事打架,只好辛苦養着四大邊鎮,國家財政越來越困窮;道德敗壞,風俗淪喪,世風日下,四方有志之士,都很擔心天下將不久大亂,亂成一鍋粥。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鳥事涅?“患在不知法度故也”。
但是,現在國家法令嚴密,無所不有,爲什麼秋某還要說沒有法度呢?
因爲在秋某看來,當今的法度,“多不合乎先王之政故也”。
孟子曰過:如果老大有好心好意,而老百姓卻沒有好日子過,主要的原因就是“爲政不法於先王之道故也”。
根據孟子這一學說原理,“觀方今之失,正在於此而已”。
我們這個時代,離先王之世已經很遠了,所遭遇的變故和形勢,也都很不相同了,而要去“一一修先王之政”,就算是個超級蠢蛋,也知道這是很難辦到的。
所以,秋某所說的法先王之政,主要是指學習先王的立法本意而已,而不是去硬搬生套先王的那一套做法。
中國最有名的幾個老大,如二帝三王時代,離開現在也有千把年了,時亂時治,有盛有衰。“其所遭之變,所遇之勢,亦各不同”,他們所採取的方針措施,也各不相同,但他們的一番“爲天下國家之意”,基本是上相同的,無有先後高下之分。
所以秋某以爲,“當法其意而已”。法其意,則秋某所說的改革,就不至於把天下人嚇得暈頭轉向驚的目瞪口呆,“而固已合乎先王之政矣”。
基本上,秋臨江的這一套開場白,已經算是非常溫和平穩了,在眼下世家與寒門共分天下的情況下,要提出改革,必然會遭到強烈反對,秋臨江早已有所預料,他也並不想“傾駭天下之耳目囂天下之口”,如果事與願違,那就實在不是他秋臨江的過錯,而是那些腐儒們太不成器,立而不堅,堅而不挺,挺而不久。
秋臨江繼續說:以現在的國內形勢來看,老大你雖然想搞改革,“合於先王之意”,卻一定不會取得什麼成績。老大你品行不錯,“有恭儉之德,有聰明睿智之才,有仁民愛物之意”,再加上一番努力,本應是心想事成,所向無敵的,爲什麼我還要說“其勢必不能”呢?因爲現在天下人才不足。
秋某曾經冷眼旁觀,遍察當今“天下在位之人”,“未有乏於此時者也”。既然高層缺乏人才,那麼就有可能在社會底層潛伏着大量不爲人知的人才,但秋某“求之於閭巷草野之間”,也沒發現多少人才。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國家的教育體制出現了問題,讀書出來的都是一些文憑高能力低的廢才。
秋某以爲,“方今在位之人才不足者”,以我在本職工作中所瞭解到的情況來看,在一省之內,“能推行朝廷之法令,知其所緩急”,而能調動老百姓的積極性以圓滿完成自己的職責的官員,少之又少。而那些笨蛋,“苟簡貪鄙之人”,“至不可勝數”。而能把先王的立法精神和當今的現實結合起來進行改革的人,“蓋闔郡之間,往往而絕也”。
在這種情況下,“朝廷每一令下,其意雖善”,當官的卻並不能認真推行以使老百姓得到一點實惠,有些官吏則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把好事變成壞事,“緣之爲奸,以擾百姓”。
所以,秋某以謂,“在位之人才不足,而草野閭巷之間亦未見其多也。夫人才不足,則陛下雖欲改易更革天下之事,以合先王之意,大臣雖有能當陛下之意而欲領此者,九州之大,四海之遠”,但誰能深刻領會老大您的意思並積極推行以使老百姓人人得到實惠呢?秋某以謂:難!
孟子又曰過:“徒法不能以自行”,只有好的法是遠遠不夠的,說的就是這回事,“然則方今之急,在於人才而已”,如果能培養大量的合格人才,“然後在位之才”,纔可以有選擇的餘地,有了人才,纔可以根據“時勢之可否,人情之患苦”,毅然“變更天下之弊法”,以符合“先王之意甚易也”。
……
在此篇《上萬昌皇帝言事書》中,秋臨江首先從政治改革的要求出發,提出了人才問題的嚴重性和迫切性。他分析當時人才嚴重不足的狀況:一方面,“在位之人才不足”,“以一路數千裡之間。能推行朝廷之法令,知其所緩急,而一切能使民以修其職事者甚少,而不才苟簡貪鄙之人,至不可勝數,其能講先王之意以合當時之變者,蓋闔郡之間,往往而絕也”。不但如此,這些人還往往借推行變法而騷擾百姓,使新法反受其污,百姓反遭其害。”另一方面,“草野閭巷之間”,人才也未見其多。這就是說,由於不重視教育和培養,以及人才的選拔導向不當,整個社會已處於人才的嚴重匱乏之下,“九州之大、四海之遠,孰能稱陛下之指以一二推行此而人蒙其施者乎?”因此,要想進行社會改革,就必須首先改革這種人才缺乏的狀況,選拔和培養改革事業所需要的人才。
在秋臨江看來,人才是變法的根本和核心,變法的主體是人,而變法首先也是爲了人,人的改變是變法的先決條件和最後歸宿。沒有衆多的和具有真才實學的人才,要變更法制,刷新吏制,整頓財政,維護國家的安定,使國富民強是根本不可能的。
這番見解,不可謂不對,只是這其中有個大問題,那便是這人才選拔制度乃是大魏開國時所定,就如內閣的“四加三”一樣,名門世子與寒門士子共分天下。(不是平分哈)其實但凡讀書人,都知道這個制度是不公平的。可是根本沒有人會站出來說,因爲世家貴族在大魏掌握着連皇帝也要顧忌的大權,若是世家貴族一齊反對,則皇帝的聖旨根本發不下去。然而這個新任左副都御使秋臨江剛一上任便把這個事情給捅了上來,其膽量何等巨大!
此萬言書所述者頗多,而其關鍵卻在人事。
秋臨江認爲,培養人才,是國家政治的首務,是“人主”的神聖職責,“人之才,未嘗不自人主陶冶而成之者。”他總結歷史的經驗指出,周繼商而立極,就是因爲“文王能陶冶天下之士。而使之皆有士君子之才,然後隨其才之所有而官使之”,所以出征能制勝敵人,守國能修好政事。宣王之所以能中興,就是因爲宣王器重仲山甫,並通過他來刷新天下士子,振興人才,纔出現了“宣王中興”的大好局面。周朝興衰的歷史說明,“人主”是否重視人才,事關重大。
因此,要培養社會國家所急需的人才,首先要求“人主”要有“至誠”之心。至誠”之心的核心就是要求“人主”以社會安危爲己任,長顧慮後,革除因循苟且的社會弊風,振興人才。先王之法所以待人者盡矣,自非下愚不可移之才,未有不能赴者也。然而,不謀之以至誠惻怛之心,亦未有能力行而應之者。故日,不患人之不能,而患己之不勉。陛下誠有意乎成天下之才,則臣願下勉之而已。”只有“以吾至誠懇惻之心,力行而爲之倡,以身作則,纔會真正形成良好的尊重人才的社會風氣,“夫上以至誠行之,而貴者知避上之惡矣,則天下之不罰而止者衆矣。”只有“人主”悉其耳目心力以至誠側怛思念而行之”,纔會“於天下國家之事,無所欲爲而不得也。”
秋臨江的意思是,陶冶人才的工作是一個複雜的社會過程,決非僅學校教育過程本身所能完成。因此,必須從整個社會出發,從各有關方面建立和健全一整套合理的制度。這就是他主張的“教之、養之、取之、任之”等各個環節皆“有其道”。
若要說起來,這話當真太正確了。正確到沈城、顧恆、秦霆、杜凡四位相爺閣臣面色陰沉,正合“黑雲壓城城欲摧”之狀。而張彥玉、方謙然、餘衆樂三人則是似喜還憂。
四大世家見此書,自然是恨不得將秋臨江大卸八塊。杜凡冷着臉,瞥了張彥玉等三人一眼,端起茶杯,盯着那裡頭清幽幽地茶水,陰陰地開口:“天下在位之人,未有乏於此時者也……哼哼,看來這位左副都御使秋大人的意思是,咱們幾個在文華殿當差的,即便還沒有禍國殃民,天下皆曰‘可殺’,至少也是尸位素餐,碌碌無爲的了。”
沈城垂首閉目,看着彷彿睡着了一般。他身邊的顧恆望着窗外,似乎在欣賞初春的景色。秦霆冷笑:“這位秋大人乃是萬昌二年二甲第四名進士出身,心氣高點,倒也無可厚非。只是此人動輒要改國朝祖制,卻不知是何人給他的膽量?”說着眼光從張彥玉等三人身上掃過。
張彥玉是先帝時期的進士,跟秋臨江這個後生並沒有多少交往,估摸就算有交往,可能也是在秋臨江高中之後答謝考官的龍門宴上見過一下(張彥玉掌管禮部,當時是主考官),不過那進士高中的龍門宴,一次便有好幾十人,秋臨江是第四名,正好排在狀元榜眼探花之後,所以張彥玉並沒多少印象。他做官是個極正經的,作爲京官,跟地方官員幾乎沒有什麼交往,即便少有交往的幾個,要麼是他下屬京官外放的,要麼是門下弟子,反正一句話,跟秋臨江這個新任左副都御使完全不熟。所以他根本不知道秋臨江會忽然上一道這樣的奏章。
工部尚書方謙然算是內閣三個寒門閣老裡頭脾氣最硬的,不過他雖然心裡頗爲支持秋臨江的看法,但對於這個人,他還真是一點都不熟,也有些琢磨不透秋臨江爲何忽然給皇帝上了這樣一道奏章。要知道,這奏章肯定要先經過內閣,內閣“四加三”制度之下,它能不能傳到皇帝那裡,還是個問題呢。
張彥玉和方謙然一個禮部尚書,一個工部尚書,跟秋臨江這原浙江布政使不熟也是正常的,可是戶部尚書餘衆樂就沒法說不認識了。布政使負責一省財務民政,怎麼說也不可能不跟戶部尚書打交道,所以餘衆樂沒法不開口。
“這個秋臨江,我倒是知道的,爲官清廉,政績卓著……”他看了看幾人的臉色,繼續道:“不過爲人有些剛愎自傲,易得罪人。”
杜凡冷哼一聲,不去搭理。秦霆朝沈城和顧恆看了一眼,問道:“二位相爺怎麼看?這萬言書可要上奏陛下?”
顧恆皺了皺眉頭:“秋臨江現在時左副都御使,這都察院的奏摺,我們內閣怕也不好直接駁回……”
沈城忽然老眼微微一睜:“那就呈上吧。”
秦霆皺了皺眉:“呈上?那票擬上怎麼寫?”
沈城曬然道:“咱們碌碌無爲之輩,能寫什麼票擬呀……不寫,什麼都不寫,就這麼呈上去便是了。皇上聖心獨照,明見萬里,這摺子咱們交給皇上處理,總錯不了的。”
杜凡嘿嘿一笑:“怕就怕人家又說咱們不光碌碌無爲,還故意將繁重的公務全加於陛下之身,損害陛下龍體,居心叵測,其罪當誅,那可就……哈哈。”
張彥玉三人臉色一變,心說這下秋臨江麻煩惹大發了,看這四大家族的表現就知道,在這種危害整個世家大族利益的時候,他們完全可以放下成見,先壓服了反對之聲再說。
“若真是那樣,我等幾人告老請辭便是,若是人家仍不解恨,自然也可以直接彈劾我等,反正都察院就是幹這個事的。”顧恆也喝了口茶,口中不急不慢地道。
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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