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華之所以點撥李處,有着自己的想法。
京城辦空出的這個副處長本來他是想內部解決,可新老闆與自己的一席話,還是讓周少華打消了這種念頭。
閆老闆第一個找自己談話,本身就很說明問題。而兩個人談話的內容,要是說出去,恐怕沒有幾個人會相信的。在半個小時的時間裡,兩個人一句工作上的事沒說,聊的只是一段歷史典故,而這個歷史典故,幾乎大家都知道,那就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閆老闆大學學的是什麼專業,周少華並不知道,不過,通過這次談話,他明白,這個閆旺,還真不是一般的戰士,能言善辯不說,知識面也是非常的廣,一向以文學素養極爲自負的周少華,雖然嘴上沒說,可在心裡還是不得不暗自稱是。
“周少華,二十六歲,大學高材生,工程師出身。嗯,很了不起,我們北方廠最年輕的幹部。喜歡文學,我沒說錯吧?”周少華一坐下,閆旺首先開口道。
“領導不會是看過我的檔案吧?我我都有點受寵若驚了。”周少華有些吃驚的看着閆旺說道,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個新來的大老闆會對自己瞭解的這麼深。
“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這也是臨時抱佛腳。我們探討一下文學吧,大學的時候跟你差不多,我也是文學活躍分子。”閆老闆並沒有跟他客氣,只是按着自己的思路繼續說道。
“我哪敢跟您相比呀。我只是喜歡,並沒有達到更深的研究,只要不影響領導的情緒就好。”周少華趕緊說道,畢竟是自己的大老闆,廳級領導,對周少華來說,心裡還真有點壓力。
“我們只是隨便聊聊,你用不着緊張。最近我讀《莊子?盜跖》,對裡面的一句話,有些體會,所以,一直想找個人交流一下。”
“《莊子?盜跖》?”周少華一聽他這麼說,馬上反應過了,他所說的那句話一定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但他並沒有急着說出來,只是裝作不知道的反問了一句。
閆旺並沒有理會他的反應,仍然按着自己的思路說下去:
“我忽然覺得‘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很有道理。這句話按着現在的理解,應該是‘順從我的就可以存在和發展,違抗我的就要滅亡’。常用來形容剝削階級的獨裁統治。聽起來不是個令人舒服的詞兒,出處《莊子?盜跖》,原自當時的起義領袖——被統治者誣稱爲‘盜跖’、‘柳下跖’的魯國展雄喝令孔子的話:‘丘來前!若所言順吾意則生,逆吾心則死。’聽聽,有點嚇人,話不順我意就要死!事實是孔子沒有死於此,可以想見老孔的話肯定很識時務。
覺得有道理,主要是來自對‘我’的理解與定位。其實不管從哪方面說,這個詞所說都是成立的,而且簡直可以說是揭示了一個很深刻的哲學意義上的規律。
假設這個‘我’是一個強權集團,不用說,你只有順從它的份兒,無庸說發展,若想生存你就必須聽它的,只要它是統治階級,不管它剝削不剝削,都一樣,誰要‘逆’之,無不亡。歷史上多少個朝代都已經證明;現在社會上的一些現象那就更不用說了,北方廠以前有過沒有這種情況?我想也不會例外的,一定也會有的。
假設這個‘我’是一強權者,相對來說你是一個弱者的話,那麼,若逆之,肯定沒有好果子吃。比如機關裡的上下級;軍隊裡的官與兵;公司裡的勞與資;村莊裡的村長與村民;球隊裡的教練與球員;劇組裡的導演與演員;甚至丐幫裡的幫主與乞丐……有人可能要說了,惹不起我還躲不起?我可以炒他的魷魚!其實,你不會遊離於這個世界之外。當然,也有可能你一不小心成了強權者,很不幸,你將會用你的事例反過來證明。
假設這個‘我’與你我一樣,是平等中的任何一人,‘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依然適用。試想,順耳的話多麼令人舒心,世上有幾人真的願意去聽所謂的逆耳‘忠言’?經常在你耳邊嘮叨的人,即使是朋友、親人,你也會煩,煩到希望他離你遠遠的,越遠越好。真的刺到了你的痛處、‘逆’到了你的心裡,使你顏面丟盡,無處遁形,你必將置之死地而後快矣。我想你也一定有這樣的體會的。
假若這個‘我’是指‘自然’、‘自然規律’、‘歷史規律’,那,‘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便又成了一條‘規律’。
相對於大自然來說,人是很渺小的,整個人類也並非像平時所說的那樣‘偉大’,‘人定勝天’是一個很悲壯的豪語,看上去很美,卻導致過多少天災與**。當年的‘大躍進’與大飢餓;乾枯的與變臭的河流;亂砍濫伐與恣意排污;這兒的水災、那兒的旱災、厄爾尼諾、溫室效應、臭氧空洞、極冰溶化……人類在一天天的逆自然而亡自身。
違背自然規律也是很可笑的,歷史上的幾位帝王,求長生不老,煉丹服仙藥,只能以損壽而告終;逆歷史潮流而動也會被歷史的車輪碾碎——張勳復辟、袁世凱稱帝,禍國殃民害已!七十年代有一首歌唱到‘歷史車輪不可阻擋,不可阻擋。美帝國主義必然滅亡,全世界人民一定勝利,全世界人民一定勝利!’滅亡的必然會滅亡,勝利的一定會勝利,這是規律,因爲:‘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
從文學的角度,我這樣的理解,應該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吧?”閆旺長篇大論後,看着周少華問道。
周少華坐在他的對面,十分恭維的聽着他的這翻高論,大腦卻在高速的運轉着:什麼意思?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這句話誰都知道,但在官場絕對是忌諱的,尤其是領導,更不能隨便說的。而他卻在下屬面前大談特談,足見其是官場之奇葩,不同一般。
而隨着話題的深入,周少華對這位新老闆,更是有些驚心的感覺:這一官場十分忌諱說詞,在他嘴裡竟然能理出一番哲學道理來,成爲人們行爲過程中的一種行爲準則和社會、自然規律。平心而論,這種本事,這連自己一向認爲睿智過人的許總許漢祥,都會自愧不如。
周少華終於明白,爲什麼他能在四十來歲就擠身廳級領導的行列,還真不是一般戰士。當然,自己也不是傻子,就算是講出花樣了,無非是要告訴自己: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是順還是逆,周少華必需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做出自己的選擇。
他有點明白爲什麼閆老闆會選自己爲第一個談話人:
京城區域是北方廠銷售大戶,佔全廠銷售額的百分之五十。但以閆老闆這種強勢的性格,這絕對不是主要原因。而主要原因應該是自己年輕,有一定的能力,他是想歸順自己,成爲他手下的一名干將。周少華相信,雖然閆老闆今天才正式上任,但對於廠內的情況,早已經瞭然於心,對銷售也是如此,應該知道自己就任京城職務之後的起色。也說明對自己的認可。
一想明白這一點,周少華內心不免有些激動:對自己來說,效忠許總是人生中的第一次機會,雖然那次機會來得有些悲慘,但也正是那種悲慘,讓自己才下定決心,放下那份一文不值的自尊,不爲刀俎。雖然說自己的目的還沒有完全達到,但畢竟看到了希望,也爲此完成了自己人生和仕途之中的一次飛躍。
那這次機會呢?自己應該不應該把握住呢?雖然閆老闆與自己除了所謂的文學交流外什麼也沒說,但周少華可以肯定的是,他希望自己對他是“順”,也需要自己的“順”。
以他這種強勢的風格和奇葩的作派,絕對不是一位按常理出牌的主兒。那是不是說,只要自己“順”了,會不會有更大蛋糕擺在那裡呢?
這個想法只是瞬間一閃,周少華馬上給予了肯定。沿着這個思路想下去,對自己來說,能看得着摸得見的最爲現實的蛋糕,那就是目前還空缺着的北方廠銷售總公司的總經理了。一想到這兒,雖然周少華在竭力的控制着自己的興奮和激動,但臉上的紅潮還是不由自主的慢慢的爬上來了。
“董事長,您的這番話對我的震撼,完全超出了文學範疇,我更願意把它理解爲是一次哲學的啓迪,或者通俗一點的說是人生觀的啓迪,猶如……航標燈。”
周少華強壓下自己的激動心情,喝了一口水,讓自己說話自如些,然後接着說道:“其實,我也有個小故事,只是一直以來沒有跟別人分享過,藉着今天董事長的雅興,我想講給您聽,可以嗎?”周少華十分殷勤的看着他說道。
“非常榮譽,你不要董事長董事長的叫着,今天我們就是學長與學弟,是純文學交流。”
“好,那就讓學長見笑了。其實這是與愛人去海南,在海邊發生的故事。和愛人去沙灘玩,看到一堆堆小情侶在沙灘畫着心型圖案,寫着:我愛你、你若不離不棄,我必生死相依等等諸如此類的。我突然奇想,於是跟老婆說:我們也畫一個吧。畫好了,遂問愛人寫點什麼,愛人不假思索說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