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皇衆目睽睽之下,當街殺了當今天子近侍,又說出那樣的言辭來,現在老夫該如何是好?還望師爺教我。江福坐在書房中,已然換上了一身便裝,手中拿着柄扇子用力地煽着,可怎麼也消減不了那股子讓人心悶的火氣。
心裡煩,實在是煩燥到了極點,江福心裡邊一個勁地直罵娘,當然,他不敢罵朱祁鎮的老孃,那可是當朝太皇太后,借他倆膽也不敢罵出口來。
可是不罵,心裡邊又着實憋氣窩火到了極點,自己好歹也是宣府鎮總兵,堂堂的朝庭二品方面大員,除了羅亨信那個老傢伙他管不了,也沒辦法管之外,其他的人他可以誰也不鳥的,來到了宣府鎮也有小半年了,小日子雖然沒有在京師那般輕閒無憂,可也過的是份外的滋潤,兜裡的銀子,城外的田地,城裡的宅院,還有那養在私宅裡的小妾,這些可都是自己到了宣府之後才慢慢地發展壯大起來的。
江福還琢磨着,看看能不能爭取多撈些銀子,往上邊送送,日後離了宣府回京師的時候,也好撈個肥缺。就在自己春風得意馬蹄疾的當口,朱祁鎮這個人憎鬼厭的傢伙居然跳了出來。
一想到這位太上皇就蹲在宣府鎮耀武揚威,江福就覺得渾身上下跟長了跳蚤似的不自在,不但不自在,還得整天提心吊膽地,誰知道這位遜位的太上皇會不會發什麼神經,又搞出什麼名堂來。
果然,就在今天,江福的預感成真了,朱祁鎮當着那幾萬前來湊熱鬧的宣府百姓軍民,親手宰了劉柄忠那個當今萬歲爺的近侍,又在大庭廣衆之下大放厥詞,不拿全副的天子儀程來,他就不走了。
聽到了這話的時候,江福當時最想做的就是先掏掏耳朵,確定一下自己有沒有聽錯,然後,最好再錘胸頓足,嚎啕一番。
劉柄忠可是當今天子還在當王爺的時候,就一直追隨在其身邊的心腹,而且是天子打小時候就伴駕的玩伴,不是這樣的心腹,焉能會被當今萬歲遣來迎接太上皇聖駕?
一想到這劉柄忠,江福心裡邊更加地窩火,你他媽的惹誰不好,偏偏要去惹太上皇這顆大爆仗,這不是找死是啥,再者說了,你不說話,也沒有人把你當啞巴,你把嘴巴子閉得緊緊地,由着李實跟太上皇扯蛋,扯完了拍屁股閃人不就完事了?
何苦來哉,你丫的死的倒是痛快了,可憐老子這個堂堂的宣府鎮總兵還偏偏就在當場眼睜睜地瞅着你給宰了,事情要是傳到了當今萬歲的耳中,不消說,宣府上下一干人等,不被當今萬歲誤會成太上皇一黨纔怪。
“你奶奶的,老子招誰惹誰了?”想到了這,含着一包眼淚的江福不禁有些悲中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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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主,這件事實在是……”師爺撫着頷下那少得可憐的長鬚,好半天才喃喃地道:“實在是太大了,根本遮掩不住。”
聽到了師爺之言,江福氣的鼻子都差點歪了,這完全就是句廢話。“幾萬士卒百姓,還有宣府文武皆在,自然是沒有辦法遮掩的,如若此事好料理,本總兵又何必擾師爺清靜呢?”
“不敢當,老朽就不過是一個師爺,東主有事,老朽自然要爲東主謀劃纔是。”聽到了江福那飽含怒意的回答,師爺趕緊起身解釋道:“老朽的意思是,這件事,東主您是扛不住的,也不能去扛。”
“這個自然,事情雖說是出在宣府,可本官根本就沒有辦法。畢竟一邊是太上皇,另外一邊又是代表當今萬歲的天使,本官如今是左右爲難啊。”江福頗有同感地點了點頭,這事這麼大條,自己想躲都還來不及,哪敢去擔這個責任?
“如何能夠不擔這個責任,纔是關鍵,至少,東主您如今已是騎虎難下,只能擇一而投。”老師爺眯着那雙精光四射的三角眼,抄着一口標準的吳儂軟語,可就是嗓音粗糙乾啞得猶如一隻快要嚥氣的老公鴨。
“嗯?”汪福不由得一呆,目光再次落在了師爺的身上。“你此言何意?”
“東主您想,事情已經發生了,根本就沒有了迴轉的餘地,您可是堂堂的宣府總兵,掌一鎮之兵事,這樣的大事,責任根本想推也推不掉。上皇乃真龍之身,當今萬歲再如今發怒,卻也不敢傷其分毫,至於那位羅老大人,他不但是宣府邊鎮的地頭蛇,上上下下,拿一個不賣他三分薄面?”
江福悻悻地把扇子拍在掌心。“不錯,本官也曾聽說過,這位羅老大人在京中的能量也不小,至少,吏部尚書王直就跟他情同手足。王尚書這位當朝重臣的面子,就算是當今萬歲也不能不賣。”
“正是因爲如此,東主您的情勢實在是不堪樂觀了。”老師爺嘆了口氣道:“他主文治,您主兵事,他無事,您可就……”
“你不用再說了。”江福恨恨地將那扇子拍在了案幾之上,負手在書房裡疾行了幾圈,臉上愈加地陰沉起來。“那你方纔說擇一而投,是何用意?”
“方纔聽東主盡述城外之事,依老朽之見,太上皇不想落了面子,而當今萬歲卻偏偏不想給太上皇面子,這已是僵局。”師爺抿了一口茶水,三角眼轉了轉,看到那江福一臉凝神傾聽的表情,心頭頗爲得意,知道自己這話已然是撓到了江福的癢處,不過他也不敢多賣關子。
萬一這位軍漢出身的總後大人急了眼,自己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他折騰,當下徑直分析道:“今日,太上皇撂下了這麼一句狠話,依老朽愚見,當今萬歲,定然不會隨了上皇的心意。畢竟自己的心腹被殺於鬧市,這口氣,當今萬歲是咽不下去的。更何況,當今萬歲的皇位,乃是繼之於太上皇,若是以天子全副儀仗禮儀來迎,這算什麼?難道是請太上皇回去再當天子不成?”
這番分析,聽得江福連連頷首,差點就把腦袋上下晃得骨折,心裡邊對這位重金禮聘來的師爺佩服得五體投地。光是能從幾句話裡邊,就能剖析出這樣令人信服的道理,江福覺得自己十個腦瓜子加一塊,怕是都不是這位師爺的對手。
“那照你的意思,太上皇豈不是……”轉念一想,江福的臉色頓時難看無比,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瞠目結舌。“他豈不是要留在我宣府?”
“這就要看當今萬歲性格是否……”師爺話說了半截突然覺得不妥,有些東西,只可意會,不能言傳,不然,那便是殺身之禍。看到江福投來的疑惑目光,師爺只是含糊地道:“萬歲若是一力堅持,那太上皇不能不走。畢竟當今萬歲纔是大明之主。可是眼下誰都知道,當今萬歲哪有半點心思想要上皇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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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若是留在此,那可真就苦煞本官了。”江福以手擊額,一臉的沮喪。
“其實東主您又何必非要跟上皇作對呢?”看到了江福一臉的絕望,師爺忍不住說出了一直憋在心頭的心理話。“太上皇與當今萬歲之間的事情,豈是臣子能夠摻和得了的?”
“滿朝文武,又幾個甘當出頭的?想那王文王次輔,乃是當今萬歲一手提拔起來的,可是爲了迎駕之事,一開始還不是遮遮掩掩,就是不想當這個出頭鳥,可惜陳循這位首輔大人手段更加老辣,乾脆病了,呵呵,就算是沒病,他也能設法生出病來,如此,你王次輔焉能不出頭?”
“對啊……王文那天子心腹都避之不及,老子他孃的上前湊什麼熱鬧?”江福一臉的懊惱之色,用力地捶了捶桌面。“師爺何不早言?”
“……其實老朽一直想說,可是東主您當時正春風得意,焉能聽得進這等逆耳忠言?”老師爺隱蔽地撇了撇嘴,臉上的誠懇,讓江福啞口無言。
江福沉吟了良久,不由得露出了一個苦澀難看的笑容,向着老師爺道:“依你之見,如今本官該如何做,纔是最好的選擇?”
“老朽覺得,就今日之事,東主您最好先詢問一下羅老大人之見,之後再上表。”老師爺理着長鬚,眯起了眼睛沉聲道。
江福不由得眉頭一皺頗有些不悅地道。“本官與羅亨信之間素無往來,政見之間還常有不合,若是本官去尋,焉知不是去自討沒趣?”
師爺笑道:“羅老大人與東主您並無私怨,以羅老大人的性情,當不致難爲於東主,畢竟,宣府文武和睦,宣府方可大治,東主您也纔能有政績啊,此時,正是您跟老大人修好之機也。”
“可是,如此一來,若是他得寸進尺,那本官又當如何?”江福臉上的憂慮並未散去,看到他這副欲言有止的表情,師爺哪裡不明白這位總兵大人是想啥,還不是因爲那些到了手的田地和宅院。
師爺不由得心中暗暗嘆了口氣,終究竟個見識短淺之輩,要不是靠着他妻子孃家的支撐和襄助,他江福焉能有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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