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朽參見陛下,參見郡主。今曰陛下外出遊獵,耗時太久,淮王份外擔憂,特命老朽前來迎駕,還望陛下與郡主與老朽同歸纔是。”阿剌深吸了一口氣,擠出了一個平和的笑容,彷彿此刻不是兩軍對壘,倒像是街坊四鄰站在房門口吹牛打屁。
“老貨。”朱祁鎮暗罵了一聲,不得不佩服這老傢伙裝傻的本事,伸手握住了那正要開口的娜仁的纖手,娜仁很是乖巧地抿緊了豐脣,嘴角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絲甜笑,在人這麼多的地方,朱祁鎮能夠這麼做,說明他的確是關心和愛着自己的。
朱祁鎮臉上的笑容不由得更加地和藹:“老將軍美意,朕心領了,其實朕在草原之上,叨擾了淮王及脫脫不花可汗已久,心中已頗爲欠疚,今曰,既然大明邊軍已來迎駕,朕還是回大明的好,畢竟,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掃了一眼那些殺氣騰騰的瓦刺精騎,朱祁鎮深吸了一口氣,聲音陡然提高:“望老將軍告之淮王一聲,他對朕的款待,朕與大明,皆銘記於心,他曰,必有所報。”
“南蠻天子,莫要給臉不要臉,我父親請你回去,那是對你客氣,如若不然,就別怪咱們不客氣了。”阿剌的身側,一位武孔有力的剽形大漢開口怒喝道。
“阿古達木,休得無禮!”阿剌不由得臉色一變,朝着他沉聲喝道。
“可是父親……”阿古達木還欲再言,看到阿剌那猶如錐子一般的警告眼神,不由得一滯,悻悻地閉上了嘴。
“陛下,犬子無禮,還望陛下勿怪。”阿剌向着朱祁鎮一抱拳,扶了扶腰畔的彎刀,神情轉冷:“陛下是不欲隨老朽回我瓦刺嗎?娜仁郡主,你莫要忘記了,你可是我瓦刺貴女,你這麼做,就不怕淮王和平章大人傷心嗎?”
朱祁鎮感覺到了那娜仁的纖手一僵,握着她纖手的指掌不由得又加了幾分力,高聲喝道:“阿剌,娜仁如今是朕的女人,若是淮王和平章大人有意見,儘量讓他們來尋朕便是。”
阿剌不由得一滯,旋及冷笑道:“陛下既然如此說,老朽也懶得理會此事,不過今曰,陛下回也得回,不得,那就別怪老朽及部下不客氣了。”
“既然如此,那朕便拭目以待,不過朕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想讓朕回去,那就來吧!最多,讓你們把朕的屍體擡回去。”朱祁鎮冷冷地喝道:“朕既然已經踏上了大明的土地,就沒想着再活着離開。朕的大好頭顱在此,阿剌你若有本事,就來取去!”
--------------------朱祁鎮的厲喝聲隨着草原上的疾風呼嘯而過,千餘大明鐵騎內心的熱血全被點燃。“我等誓死追隨上皇!”隨着那王進昌的怒吼,千餘鐵騎齊聲的怒吼之聲響徹天地,過萬瓦剌鐵騎卻寂然無聲,這些人數不足他們十分之一的大明鐵騎,此刻就像是一頭被激發了所有的怒意和士氣的兇獸,面對着洶洶的狼羣,絲毫不懼。
“對了,還有一事,朕忘記提醒老將軍了,不知道老將軍若是殺了朕,那淮王是會高興呢?還是會生氣,老將軍莫要忘記朕的這番話就好,我們漢人有句話,朕就送予老將軍,‘功高震主’。呵呵呵……”朱祁鎮陰笑着勒馬迴轉。
聽得此言,原本一臉怒意的阿剌頓如讓人迎頭澆上了一盆雪水般,心頭不由得一涼,半晌作聲不得。
“父親,下令吧,我就不信,咱們過萬瓦刺勇士還殺不光這千餘南蠻。”阿古達木氣得臉色漲紫,腰間的彎刀已然出鞘,猙獰的雙目死死盯着那在大明騎兵的簇擁之下,緩緩退入了陣列的朱祁鎮身上,惡狠狠地道。
“混帳!老夫自有主張,休得再胡言亂語。”阿剌勃然色變,沉聲低罵道。
阿古達木忍不住亢聲道:“可是父親,太師有言,您若不擒下南蠻天子,肯定要受處罰。”
“你以爲殺了明天子,太師就能放過爲父不成?糊塗!”阿剌搖頭長嘆了一聲道。轉身向身邊的親兵吩咐道。“傳令全軍,不得擅動,如有違令者,殺!”
“來人,向淮王報訊,老夫已將明天子困於虞臺嶺處,不過各路明軍正紛紛趕來,還望淮王速速遣大軍增援。”
阿剌有條不紊地連續下了幾道命令之後,像個沒事人似的勒馬退回了隊中。阿古達木幾番想要開口追問,卻又不敢去打擾此刻臉沉如水的阿剌,只是悻悻地抽開了幾個不開眼的親衛,解開了腰間的皮囊,灌了幾大口烈酒下去。
阿刺卻沒有理會那正在生悶氣的兒子,撫着長鬚陷入了沉思,眼中的精光閃爍不定,因爲方纔朱祁鎮的那番話,着實是擊中了他的要害。
功高震主,這話聽在阿剌的耳中,怎麼都覺得刺耳,可是,他卻又不得不慄然而驚。想自己年輕時便追隨老太師脫歡,隨老太師在大草原上東征西討,南征北戰,立下了赫赫之功。
而後,又隨淮王殿下身畔十數年,同樣立下了無數的汗馬功夫,可以說,瓦刺能有今曰,他阿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功勞,而隨着征戰連連,阿剌的部族自然也是愈發地強大起來,如今,已經成爲了瓦刺實力僅次於綽羅斯氏的第二大部族。
而正是因爲自己部族的強大,阿剌已然能夠查覺到了也先對自己的不滿和戒備之心,在大草原上,弱肉強食就是永恆的真理,在自己之前,也有過其他的強大部族爲也先和脫歡效命,但是他們最後的命運,就像是一個個可怕的噩夢一般,至今仍舊繚繞在阿剌的心頭。
所以,他一直極力地保持着低調,爲了能夠保全自己的部族,甚至去結好脫脫不花引爲外援,又將子爲質,充爲也先的手下,才能使得那也先一直沒有對自己下手。
但是,阿剌很清楚,也先之所以沒有對自己下手,那是因爲自己向來行事低調,一直沒有什麼把柄落在也先的手中,且在瓦剌頗有聲望,與諸部皆盡交好。若是沒有充份的理由,也先對自己動手,必然會讓整個瓦刺掀起一場難以預料的風波。
而方纔朱祁鎮那話,讓原本想不管死活,把明天子給擒回去的阿剌醒悟了過來,若是真要帶回一個死掉的大明天子,自己能交待得過去嗎?
更重要的一點是,如今大草原上危機四伏,瓦刺國勢雖盛,可是周邊諸部落都蠢蠢欲動,瓦刺內部已然都對再跟龐然巨物的大明繼續交鋒保持着懷疑和反對的態度,包括阿剌自己也覺得再與大明爲敵,而任由周邊的勢強大起來實爲不智之舉。
而自己真要殺了大明天子,那麼,說不定就會成爲大明與瓦刺握手言和的替罪羊,就算是大明不想要他的命,怕是也先也會以此爲由,要自己的老命不可。
呆呆地立於馬背之上的阿剌真個是越想越心驚,正所謂人越老,膽越小。總之,阿剌越是猶豫,就越發地覺得自己不能對大明天子下手。
而就在此時,遠處奔來了一名千夫長,衝到了那阿剌的跟前便滾鞍下馬拜倒疾聲道:“卑職參見丞相,東方出現大量明軍騎兵,正向我們趕過來,約有兩千騎。另外,虞臺嶺內正有數千明軍向着這邊趕來,最多可兩柱香,便會到此。請丞相決斷……”
--------------------“丞相,事不宜遲,快下令吧,若是明軍援軍一到,我們就算是想擒回大明天子,怕是就難了。”旁邊,一句將軍也忍不住開口建言道。
“放肆!”心頭已然作出了最終決定的阿剌瞪了那名將軍一眼喝道:“淮王有令,要擒下的是活的大明天子,如今,大明天子分明心懷死志,若是揮軍相逼,天子若是身隕,此責任誰來承擔?!”
聽到了這話,那位將軍不由得悻悻地翻了個白眼。“丞相莫非就這麼算了不成?若是淮王怪罪下來,怕是你我都吃罪不起啊。”
“你莫要忘記了,淮王早已遣使於明,一心欲與大明握手言和,如今,若是大明的上皇死在我們的手上,大明焉還能與我瓦刺互市通關?到時,大明再揮軍北來,迫我瓦刺與之交戰,你說,哪個罪更大一些。”阿剌撫着頷下長鬚,一臉陰沉地道。
聽到了這話,那名將軍乾脆閉嘴退到了一邊。心說自然是你老人家承擔,反正你纔是一軍主帥,抓不抓都是你說了算。反正老子擔也擔不了多少的責任。
阿剌眼珠子一轉,招來了一名親衛:“來人,給老夫向那大明天子帶個話……”然後附在其耳邊一番低語,那名親衛頓時心領神會地縱馬朝着那明軍陣列方向狂奔而去。
不大會的功夫,便接近到了距離那大明軍陣一箭之地處厲聲高喝道:“小的奉丞想之命,求見明天子。”
“看樣子,那老傢伙想通了。”朱祁鎮聽得此言,不禁咧嘴暢笑了起來,春風得意馬蹄疾,不外如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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