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亮,太陽還未完全升起的時候,一艘小船在太難島離岸,被海**着,進入大海波濤之中。
小船漂浮在大海上,沈鳳歌一身素衣立在船頭,看着腳下澄清的海水。
距離那個地方,越來越近了,爲了這件事,自己已經準備了十六年。對於任何一人而言,十六年都足以稱得上漫長。而今日,一切都該有個結果。便是沈鳳歌這種散淡的性子,此刻也隱隱有些激動,心臟撲通撲通的跳着。
“我們大概什麼時候能到?”小蠻問。
“路程算上去,應該是在中午。”
“然後呢?打一場?”
“打完呢?”
“打完再說。”
沈鳳歌隨意道了一句,而至於打完之後如何,其實沈鳳歌自己也不清楚。因爲這一場是生是死,他心裡也並不清楚。
直到現在,沈鳳歌心中並沒有任何勝算,今日要面對的,畢竟是那個傳說中的某某人。那是多麼強大的存在,無數人成爲他的對手,無數人死去。
而自己呢,會不會重蹈那些人的覆轍……
沈鳳歌今年才二十一歲,這是足夠美好的年紀,他本該貪戀如此好的年華。但並沒有,現在的沈鳳歌沒有任何對失敗的恐懼,只有隱隱的激動。
根據路程推算,二人會在中午抵達,而事實上,在中午,二人並沒有能夠登島,在離島五里處,便已經被堵住了。
一艘小艇攔住了沈鳳歌,小艇上的人統一的黑色制服,神情嚴肅,還未開口,便用槍口抵住了沈鳳歌。
“什麼人?!”
沈鳳歌開口,客客氣氣道:“在下去前面有些事,麻煩諸位讓個路。”
“前方是禁區!”黑色制服道了一聲:“任何人不可靠近,不然的話,格殺勿論。”
“江湖人吧,那家門派的?”
這些黑色制服,自然都是西鳳樓的人,如此十六年,西鳳樓都守着這座島。不過這些年來,也沒有太多的事情發生,終究警惕是慢慢鬆懈下來。
其中有一人對沈鳳歌說話態度還是客氣些,他道:“年輕人,你還是回去吧,你這樣的人,每個月都會來好幾個,最後就算上了島,也是被打得頭破血流,自取其辱罷了。”
“上個月就有一個人,和你一樣年輕,也是漂漂亮亮的,一開始,我們也不願讓其上島,可這人好說歹說的不同意,最後可憐他,還是讓他上了島……”
“然後呢,然後被整的好慘,在島上不穿衣服轉圈,又被拉着燒了半個月的火,下來的時候,整個人瘦了一圈,再見到我們,就像是見到親爹一般。
”
“所以嘛……年輕人,就不要自討苦吃了,這個地方,這個地方的人,很多人都是避之不及的,你卻爲何要偏偏往這個地方闖呢?”
沈鳳歌擡起頭,道:“有人曾經進去,這麼說……是能夠上島的?”
“這個……”黑制服一怔,感覺說話把自己給繞進去了。他重新舉起槍,板着一張臉道:“誰也不許靠近,你再不走,我們就開槍了。”
沈鳳歌抱拳行了一禮,道:“諸位既然不許我進,我便要自己動手了,還請二位,不要開槍。”
“怎麼,你難道還想飛過去?”
“這樣嘛……也並非不可以。”沈鳳歌道了一聲。
兩個黑制服同時咦了一聲,睜大眼睛道:“怎麼,難道你還真想飛過去呀!”
沈鳳歌展顏笑笑,他揮揮手道:“小狗,咱們走吧。”
“是,主人。”
那被喚作小狗的機器人,滾到船頭,忽然從頭頂探出一柄螺旋槳。然後旋轉着,漸漸飛到空中,向得意島飛去。
“二位,在下走了。”
那兩名黑制服睜大眼睛,卻見沈鳳歌身子一輕,腳步點在小狗頭頂。這小狗的飛行,只是短距離的,其實並無載人的能力,然而沈鳳歌的本事只要空中有一步借力,他便可以走得很遠。
“喂,你帶上我呀,帶上我……”小蠻站在船上大叫。
沈鳳歌略微猶豫了一下,終究是沒有回頭,只是口中朗聲道:“小蠻姑娘,相遇是緣,相別是緣,今日你我緣分已盡,咱們……再會。”
“混蛋,這麼狠的心!”
小蠻罵了一聲,看着面前的兩名黑衣人,忽然換了一副面孔,開口道:“兩位大哥,你們也讓我過去吧,我們一起來的,我只是啦啦隊,去加油助威的。”
兩名黑制服看着頭頂飛過的沈鳳歌,良久沒有回過神來。
“看情況,他真的有可能呀!”
“有什麼呀,越厲害,到時候輸得越慘。
”
目光回落到小蠻身上,擺擺手,道:“好了,你上去吧,上去吧。”
“好得,謝謝兩位大哥,謝謝……”
小蠻麻溜快的道了一聲,催動馬達向前方駛去。最後,她幾乎是和沈鳳歌前後腳到的得意島。
“呔,你這混蛋,想要甩掉我,怎麼可能!”
沈鳳歌剛落地,就見一個人影飛撲過來。他皺起眉頭,心中真的覺得有幾分爲難:爲何無論如何,自己也甩不脫她!
下意識敲了敲額頭,此刻連他自己都未意識到,這表示無奈的動作,竟是自己此生第一次。
“喂,你要尋的那個人就是住在這裡嘛!”小蠻絲毫不在意沈鳳歌剛纔甩脫她的行爲,自顧自問道:“能住在這裡,一定很了不起吧。”
“他……的確很了不起。”便是沈鳳歌,也不得不承認這件事。
“那我們要去哪裡尋他呢?”小蠻擡眼看,只見面前一片桃林,此刻秋夏之交,桃子長滿了也無人採摘,空氣中一股異樣的桃香。
“唉,麻煩吶麻煩……”恰在這個時候,一人從桃林中走出,一邊走一邊嘟囔道:“天天煉丹,天天煉丹,當本大少苦力嘛,吃不是你們……”
一剎那,小蠻和沈鳳歌的目光同時向聲音傳來處望去。只見一人從茂密的桃林中鑽出,中等身高,身上穿着一件大花襯衫,下身一件烏漆嘛黑的沙灘褲,另外腰帶處還露出內褲花邊。
年紀已經不小,頭上茂密的頭髮,中間夾雜着幾根白絲,下巴是密密麻麻的絡腮鬍,臉上髒兮兮的,掛着黑灰。
這副模樣……說好聽些,像一個落魄詩人,說難聽些,根本就是街上挨着垃圾桶睡覺的流浪漢。
這‘落魄詩人’從桃林中走出,也看到了沈鳳歌和小蠻兩個人,他輕輕咦了一聲,一手抓着沙灘褲,一手挖着鼻孔,罵咧咧道:“哎呦,有新面孔吶,你們是怎麼來的?”
“老人家,我們……”小蠻開口。
“我擦,什麼老人家,小姑娘你長得醜我不怪你,但你隨便說話我就不高興了,我英俊瀟灑,你如何能說我是老人家呢!”
小蠻訕訕,這一頓搶白懟得她無話可說,她想了想,和顏悅色道:“叔叔,你不要生氣,我們是來找人的,那個人,在海島上嘛……”
“那個人是那個人吶,麻煩你把話說清楚好不好?”
“那個人……”小蠻深吸一口氣,開口道:“我們要找的那個人,叫葉歡。
”
空氣在這一刻,似乎靜了靜,就連小蠻都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時隔十六年,江湖之大,已無人願意提起他的名字。大家都很希望他死了,消失了,往往用那個人代替,而這一刻,某某人的名字,終於還是從小蠻口中吐出。
“原來你們找的人叫葉歡吶!”‘落魄詩人’啐了一口。
“怎麼,叔叔,你知道他?”
“知道,怎麼不知道!”落魄詩人道:“不過你們來得晚一些,這一次是沒機會見到他了。”
“爲什麼?”
“爲什麼?因爲他死了!”
“死了,怎麼死的?”
“怎麼死的,死的方法太多了,老死了,病死了,毒死了,吃飯撐死了……每個人都會死,至於那個人嘛,很可能是照鏡子的時候被自己帥死了。”
“你……這……”小蠻一頭霧水,也不知該信不該信,她目光看看沈鳳歌,卻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卻見此刻的沈鳳歌跨前一步,攔在小蠻面前,微微躬身道:“向葉先生見禮。”
“什麼,他就是葉歡!”小蠻驚呼一聲,以不可思議的眼睛看着面前的落魄詩人,卻見他仰着頭,鼻毛都冒出來了。
是的,眼前這落魄詩人,或者直接說流浪漢,便是葉歡。無論小蠻再不相信,他就是傳說中的那個人。
畢竟,已經是十六年的光陰,歲月這把刀,也沒有饒過曾經的翩翩少年。這些年來,他一直待在島上,從未走出過半步,慢慢白了頭髮,皮膚變得鬆弛,那澄清的眸子也慢慢變得渾濁。
而葉大少也實在不是一個太注重儀表的人,更何況島上都是韓聽香,張白鳳幾人,大家熟悉得已經是不能再熟悉,已經無需在她們面前打扮,平日就算是不穿衣服的情況,也是有的。
因此,即便沈鳳歌一開始都沒有認出這人就是曾經的葉歡,但那雙眼睛,終究難忘。
於是他低頭,抱拳,口中道:“沈家沈壞兒,參見葉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