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馨緣醒了過來，人皇也復活了。程駿看着蘇馨緣這個樣子，真的不知道自己面前的這個女孩是不是他曾經熟識的那個女孩，還是說完全甦醒的蘇馨緣展示出了自己本來的面目。不管如何，程駿都不願意再去考慮。確切地說，現在的程駿的腦子之中是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做什麼，他不知道自己面前的這個女孩是自己的敵人還是自己的愛人。兩百多年來，程駿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不知所措過，即使在他成爲魂爵之前目睹了自己的父母的慘死，頭腦一片空白的他也做出了和敵人拼命的決定；但是現在，程駿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了。
“雖然是我自己的身體，雖然看上去一萬年前沒有什麼區別，但是還是有那麼一些陌生的感覺。”蘇馨緣仔細地端詳着自己的身體的每一處，自言自語道。
程駿沒有迴應蘇馨緣說出的話，甚至沒有擡頭看蘇馨緣一眼。自己所愛之人甦醒了，程駿本來應該感到高興的，但是程駿的心中一點這樣的感覺都沒有。“倘若愛她就得害死天下人，那就讓天下人都去死吧！”這句話時不時地就會浮現在程駿的腦海之中。程駿可以爲了蘇馨緣捨棄天下人，那麼現在不管蘇馨緣變成什麼樣子，程駿都應該會和蘇馨緣站在一邊；即使蘇馨緣成爲了這個世界的敵人，成爲了這個世界的毀滅者，程駿也應該會選擇和蘇馨緣在一起。可是事實上，程駿發現自己現在並不是這麼認爲的。說出這話的時候，程駿從來沒有想過事態真正發展到最壞的情況的時候，自己會對自己說過的話動搖。程駿發現，自己真的很難接受一個和原來完全不同的蘇馨緣，自己不忍心看着自己所愛之人從這個世界的拯救者變成毀滅者。程駿從來不認爲作爲人皇的蘇馨緣統治世界之後會給這個世界帶來好處，以暴力上位的獨裁統治者都會受到世界人民的反對。
“駿，我復活了，我變成了本來的我，難道你不高興麼？”蘇馨緣緩緩地走到了程駿的身邊，用一隻手撫摸着程駿的臉頰，溫柔地問道。
程駿聽到了這樣溫柔的聲音，似乎再一次感覺到了自己面前的這個女孩是自己的蘇馨緣，而和那個人皇一點關係都沒有。程駿擡起頭看着蘇馨緣，猶豫了一下，說道：“馨馨，我們過我們自己的日子好不好？我們說好了的，處理完魔族和枷獄宮的事情之後，我們就離開異能界，過普通人的生活。我們還可以找一個沒人打攪的地方，過只有我們兩人的生活。”
蘇馨緣聽了之後，緩緩地搖了搖頭，柔聲說道：“不，駿，不可能了。我記得我說過那些話，但是現在我回憶起了更多的東西，所以我的想法改變了。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就好像是我暫時放下了所有煩惱在度假一般，但是度假回來，我還是得解開我的那些堆積了一萬年的心結。所以，我現在必須改變主意，我必須拿回屬於我的東西——也就是這個世界。”
“馨馨，這個世界已經不是一萬年前你見過的那個世界了，這個世界的人崇尚科學，服從法律，而不會崇拜神靈，不會屈服一個從來沒有幫助過他們的人。”程駿勸說道。
“這些我都知道，但是這個世界沒有變的一點就是‘弱肉強食’，弱者必須服從強者，否則只有死路一條。”蘇馨緣完全沒有聽從程駿的勸說，說道，“我是神，我是這個世界最強的人，所以我必須站在這個世界的最高點，這個世界只能夠由我來統治。”
這個時候，程駿終於明白了一件事情。甦醒之後的蘇馨緣，還是原來的蘇馨緣，原來的那些記憶都還在，原來的那些感情也都還在，只是多了許多東西——人皇的記憶，人皇的力量，還有人皇的執念。一萬年前，人皇的願望就是統治世界，清除所有與自己敵對的人；現在的蘇馨緣便也繼承了這個執念。這種執念，不是蘇馨緣說想要摒棄就能夠輕易摒棄的。即使是自己的愛人的勸說，也無濟於事。而且，人皇愛的人，也不能夠成爲全部，甚至可能成爲敵人，魔王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馨馨，如果世界上的人都反對你，敵對你，反抗你，你會怎麼辦？”程駿問道。程駿的聲音十分沒有底氣，似乎是擔心聽到他最不想聽到的答案。
“違抗我的人，都得死。”蘇馨緣說道，眼神之中流露出了凌冽的殺氣，“當這個世界上反對我的人都死光了，這個世界就是一個完全服從我的世界了。”
“成千上萬爲了這個世界美好未來奮鬥的人死在你的手上，你能夠忍心？這個世界本來是在原定的軌跡上前進，你卻是用暴力改變它，你能夠忍心？”程駿的臉色十分難看，或愧疚，或惋惜，或難受，“農民失去土地，百姓失去家園，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父母
……你忍心看到這個世界變成這個樣子的麼？”
“那有什麼？”蘇馨緣冷笑一下，說道，“爲了迎接這個世界新的秩序，世界上的人們總要付出一些努力，總要承擔一些痛苦。這就好像戰爭的勝利之前總要有犧牲。更何況，就算沒有我，這個世界也充滿了飢餓和戰亂，每天也有無數的人失去土地、失去家園、失去親人。”
程駿再一次低下了頭，握緊了雙拳，沒有說話。
這個時候，蘇馨緣抱住了程駿，偎依在了程駿的懷裡，說道：“駿，只要你不成爲我的敵人，只要我們始終在一起，那麼這個世界就不會有人成爲我們的阻礙，反對我們的人無論多少都很快會被肅清，這個世界很快就會臣服在我們腳下。這個世界在迎來新的秩序之前，不會承受太多苦難，很快一切都會過去。那時候，世界是我們的，我們也能夠永遠在一起。”
程駿沒有立刻迴應蘇馨緣，兩人就這個靜靜地擁抱了半分鐘。
突然，程駿推開了蘇馨緣，說道：“對不起，馨馨，我做不到。”
“做不到？”蘇馨緣看着程駿，皺起了眉頭。
“‘倘若愛她就得害死天下人，那就讓天下人都去死吧！’我原來是這樣認爲的，但是我現在和你一樣改變了，我覺得我現在不能再像原來說的那樣了。那時候，我從來沒有想過你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直到你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我才發現我接受不了，我才發現我不能自私地讓世界上億人成爲我們愛情的殉葬品。所以，我不能幫助你得到這個世界，我不能讓你的野心玷污了我們的愛情。”程駿看着蘇馨緣，這一次，他的眼神是那麼的堅定。
聽了程駿的話，蘇馨緣的臉色頓時就難看了許多，說道：“你是要再一次和我敵對麼？”
程駿的手中隱隱地出現的他的靈魂之刃，說道：“不，上一次，我是抱着殺死人皇的決心和人皇敵對的；這一次，我是抱着拯救世界的決心和我的愛人敵對的。”
“有什麼區別麼？”蘇馨緣擡起了右手，遠處的泰坦之劍便飛到了她的手中，冷冷地說道，“我真的不想看到你做出這樣的決定，本來我們可以一起得到這個世界，一起生活在一起；但是你卻爲了那些可笑的天下人背棄了我。我的心在滴血，你能夠感覺到嗎？”
“我也不想走到這一步，但是，我改變不了你，你也改變不了我。今天我們必須用我們的鮮血來爲一切劃上一個句號，或許這就是我們的宿命。”程駿說着，眼眶都溼潤了。程駿不想這個樣子，他不想和自己所愛的人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他們曾經嚮往的生活，嚮往的未來，都變成了過往煙雲。程駿是一個男人，不能讓自己的悲傷變成淚水流淌出來。
“既然這樣，那麼我們就在這裡做出一個了結。”蘇馨緣舉起了手中的劍，對準了程駿。曾經忠貞不渝的愛情，此時此刻好像已然瓦解了，並且不留痕跡。
蘇馨緣知道程駿也做好了戰鬥的準備，但是他沒有理解程駿之前的那句話——“上一次，我是抱着殺死人皇的決心和人皇敵對的；這一次，我是抱着拯救世界的決心和我的愛人敵對的”。程駿可以忍心爲了使命殺死自己的朋友，可以忍心爲了一個人背棄天下，但是他真的沒有辦法忍心殺死蘇馨緣，這個他一生的摯愛。在這場戰鬥中，如果不能將對方置於死地，就只能被對方置於死地。程駿知道自己在“弒神”之後已經沒有什麼力量再戰鬥了，而剛剛甦醒的蘇馨緣卻擁有近乎完全狀態的力量，所以程駿絕對不是蘇馨緣的對手。程駿的那些話，僅僅是爲了逼蘇馨緣動手，他知道這些他還是可以做到的。程駿根本就是抱着必死的決心朝蘇馨緣舉起了劍，根本就沒有想過一個人活下去。沒有蘇馨緣的日子，自己的生命已然暗淡失色。如果蘇馨緣執意要她的世界，那麼就隨她去吧，自己能夠做到問心無愧就好。努力了，盡力了，永遠的沉睡了，這樣或許能夠讓程駿在冥界面對那些幫助他、信任他的人的時候能夠稍稍的心安；自己死了，這個世界變成什麼樣子，無論和平還是戰亂，又和他有什麼關係呢？
“來吧，讓我死在你的劍下。世界上有多少人能夠死在自己最愛的人的手上，也許我還是幸運的。”程駿心想，臉上的表情十分平淡，沒有對死亡的恐懼，沒有自嘲時的笑容。程駿僅僅是將劍指向蘇馨緣，並沒有打算做出任何抵抗。蘇馨緣只需要輕輕的一擊，就能夠取走自己的性命，就能夠結束一切，便能爲兩人的痛苦劃上一個句號。
在神的戰鬥之中，時間和空間已然失去了意義。蘇馨緣衝向程駿的速度，也不能再用快慢來形容。在兩人的眼中，兩人身體之
間的距離，是那麼地短，也是那麼地長；兩人的心與心之間的距離，也不知道是近是遠。在兩人接觸之前的那一段時間，或長或短，但是這些都不是程駿和蘇馨緣兩人在意的事情，他們似乎將注意力全部聚集到了對方的臉上，都希望能夠在這最後的時刻好好看清自己愛人的面容。
程駿看到的蘇馨緣，不再有人皇的那種王者氣息，臉上也不再有那種狂妄和不可一世的表情。朝自己衝過來的蘇馨緣，就好像是和原來一樣是要撲到自己的懷裡，而不是要和自己戰鬥。程駿的眼前，已經沒有什麼刀光劍影，而是曾經溫馨的一幕幕。從相識到默默的守護，從默默的守護到並肩戰鬥，從並肩戰鬥到共患難，從共患難到成爲敵人……相識，相知，相愛，相守……可是到了最後只求安寧地一起走下去都是一種奢望……
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浮現在了程駿的眼前，程駿的臉上漸漸地露出了笑容。
“你是我生命中最絢麗的一筆，我只恨你是野心勃勃的人皇，我只恨我不能辜負心中的正義，我只恨命運對我們的不公平。如果有來生，我希望我們只是兩株偎依在一起的小草，簡簡單單地一起過完短暫的一生。”程駿感覺到蘇馨緣貼近自己的那一瞬間，臉上帶着微笑，說道。
鮮血飛濺，劍刺入了身體，一切都結束了。
神的力量，無論刺中什麼部位，都是致命的。
在一切都結束的那一瞬間，神的力量完全消失了。
周圍的時間、空間也都變得正常，一切都更加清晰了。
“我沒有辦法放下我的野心，我也沒有辦法拋棄我的感情。”人皇看着滿身是血的程駿，柔聲說道，“或許洛斯圖克和蘇馨緣根本就是兩個人，我不該將兩個混爲一體。洛斯圖克的野心，蘇馨緣的感情，讓我陷入了一個糾纏不清的深淵，讓我無法自拔。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該用這種方法復活，不該接受大隔世者的記憶，我不應該輕視另一個我心中的那份罪真摯的感情。”
“不要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想自己死了得到解脫，讓我一個人痛苦地活着。你真的好狠心，讓我一個人面對一切，說好了陪伴我的呢？說好的爲我遮風擋雨的呢？不要以爲只有你沒有了對方就活不下去，我也是一樣的。我很想和你一同分享這個世界，我想要同時得到你和世界，兩樣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東西。可是如你所說，命運對我們太不公平了，即使神也沒有辦法擺脫命運的束縛。也許，我們再也見不到彼此了，或許也不會再記起對方，但是最後還是有一句話，我要對你說，即使你會忘記我，忘記我說過的話，忘記我們的曾經。”
“駿，我愛你。”蘇馨緣說完，閉上了雙眼，將脣貼在了程駿的嘴脣上。這一吻，沒有什麼力氣，但是卻蘊含了全部的情感。
“馨馨，我也愛你。”在雙脣分開的那一瞬間，程駿說道，用十分痛苦的眼神看着自己懷裡的女人。
蘇馨緣閉上的雙眼再也沒有睜開了，無力地靠在了程駿的胸膛之上；只是最後，蘇馨緣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純真無暇的笑容。
抱着蘇馨緣的身體很久很久，程駿的淚水終於止不住地流淌了出來：“你怎麼就那麼笨，爲什麼要撞在我的劍上？爲什麼要用這樣的方式結束自己？你是人皇，怎麼能這麼笨，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原來，蘇馨緣朝程駿衝了過來，並沒有打算殺死程駿，而是趁着程駿以爲一切都要結束的時候，將自己的身體撞在了程駿手中的劍上。程駿身上的血，都是蘇馨緣的，自己則一點傷都沒有。
神只是強大的人罷了，神也會有人的情感，神也會被人的情感打敗。蘇馨緣是人皇，是神，但也是一個陷入愛河的女人。最終，蘇馨緣還是不能爲了她夢寐以求的世界殺死自己所愛的人，就像程駿不能爲了阻止蘇馨緣得到世界而殺死蘇馨緣一樣。蘇馨緣最終還是放棄了一切，用自己的死解脫了自己，也保護了程駿。到頭來，程駿和蘇馨緣的愛情戰勝了一切，但是也戰勝了他們自己。愛情，戲弄着他們，讓他們只求安寧地一起走下去都變成一種奢望。
程駿上一次痛哭，是爲了自己的父母；這一次痛哭，是爲了自己的愛人。
就在這個時候，蘇馨緣緊握的左手微微鬆開了，一枚戒指掉落在了程駿身上。程駿擦了擦眼淚，看見那枚金色的戒指鑲嵌着七彩的寶石，便知道這是人皇的寶具之一阿肯達斯之戒。只是這一次，戒指上面多了一行小小的字：
“世界上有多少人能夠死在自己最愛的人的手上，也許我還是幸運的。勿忘我，若命運憐憫，我們或許還有緣再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