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書記童玉銘大背頭依然紋絲不亂，手端茶杯輕啜着茶水，面色平靜，然而整體上的氣勢又讓人有種壓抑感，張裡知道，這就是老百姓所說的官威。童玉銘久居要職，這點氣質還是有的。
童書記手上捏了根鉛筆，面前攤着南山的彙報材料，一邊微低着頭看，張裡坐在對面嘴裡不停地在講着，爲了儘量有效利用時間，張裡真的是仔細組織語言，把一些要事揀起了重點彙報。
領導臉上古井不波，張裡不敢大意，語速控制很有節奏，吐字很清晰，防備着領導突然發問。張裡注意到自己提出南山發展的思路和一些具體做法時，領導臉上沒異常，最後提到南拖時，童書記臉上稍有些動色。
意料之中，領導中並沒有發問，張裡順勢作了結尾：“童書記，這是南山下一階段的工作情況，請您指示！”
嗯，放下手中鉛筆，童書記輕點了頭，擡起頭道：“市委對南山班子還是信得過的，你們有想法有落實，這很好，南山總體水平偏低，這是有一定歷史淵源在內的，要想發展起來，你們領導班子還要發揚艱苦奮鬥的優良傳統和作風，要吃透中央省市的有關政策和文件精神，步子可以大一點，但不要犯盲目樂觀的自由主義錯誤！多做一些有益的實事，南拖的問題一定要解決好！”
“好的，請童書記放心，我們一定嚴格落實您的指示！”張裡立即表態，童玉銘點點頭，伸手摸向了茶杯。
張裡抓住時機請示道：“童書記，還有個事情想請您！就是有關一拖集團即將到南山展開考察洽商活動，我們想請您到時出席！屆時還有省經委朱副主任也要來。”
噢？童玉銘眉頭緊了下，端過茶杯喝了口茶，似是稍思索下了纔開口道：“這樣吧，你把相關時間告訴徐秘書，到時看看吧，我儘量抽時間過來！”
張裡起身退了出來，到外間把事情講給了徐秘書，後者翻看了工作安排後，說暫時沒有什麼時間上衝突，我先排上，如果有變動及時再聯繫吧！
張裡笑着客氣表示感謝，隨後離開下樓。他心裡有些輕鬆不起來，這次來的目的完成了一半，工作是彙報了領導原則上同意，但也沒有什麼特別指示，也就是說對南山對自己的態度依然如舊沒什麼變化，這也就罷了，最主要的請領導光臨視察這件事卻沒辦完美！
這件事情說大可大說小可小，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從他一到南山上任開始，市委主要領導還沒有光臨過！這種情況無形中給他造成了很大的思想負擔，如今的人眼睛都是雪亮的，這種事情根本不要說，光用眼睛看就能明白！不好！這種感覺很不好！
張裡心思重重回到車邊，秘書小周拉開車門側立在旁，他擡腿上了車。老徐把車發動起來，眼睛卻看向了身邊的小周。小週會意，兩人對了下眼，小周輕咳聲，轉過來輕聲道：“張書記，我們回南山嗎？”
噢，張裡回過神來，點了下頭，小車便徐徐啓動向前滑行，像一隻輕盈的小鳥樣，展翅飛行。看着大門越來越近，外面門前大街上人流來往穿梭，張裡突然就叫住了，說：“去東大院吧！”
接着張裡摸出了電話，翻出了老領導劉振東的電話撥了出去。
聽到張裡的聲音，劉主席很高興，說：“噢，小張書記啊，我在家你過來吧，不要到外面了，中午就在我這兒吃個便飯吧！”
電話裡敘了幾句，張裡便吩咐老徐往前開，過了紅綠燈不遠剛好是清安的第三人民醫院，在那裡買了點時鮮水果，又買了幾瓶好酒，配上車裡的備用禮品，這才登門看望老領導。
小周跟着上樓，司機老徐在飯店自己解決抓緊時間休息。
門鈴按響，很快門就開了，老劉市長一臉笑呵呵地站在門邊，“來來，請進請進！”
“老領導，不好意思了，今天我就好吃人腿長，來蹭頓飯了！”張裡開玩笑道，
老劉市長哈哈大笑，老伴也笑着上來迎客，小周把手上東西交接，幫着跑來跑去，廚房裡飄出一陣香味，張裡陪着老領導一起坐了下來。
張裡笑說老領導，你這氣色越來越好了！紅光滿面的！有什麼秘決吧？
老劉市長哈哈大笑說你這個小張，年紀青青的瞭解這些幹什麼，你離這些還遠着呢，有那麼多工作還要你幹呢！等你退休了，我保證傾囊傳授！不過前提是我能活到那個時候！
張裡忙笑說老領導你的觀點我不接受，現在這條件，八九十歲老人多得很，不瞞你說我家裡就有這樣高齡老人，你一定能健康長壽的！
兩人聊了會，那邊飯菜也擺上了桌，老劉市長家裡平時就兩口帶一個保姆，孩子都單住，逢週末纔會回來聚聚，家中平時很清靜。
由於沒有外人，所有人都上桌吃飯，小周手眼勤快，把帶來的好酒拿出來，給兩個領導服務。老劉市長樂呵呵的，退休幾年下來，他已經完全適應了沒有權力在握的日子，身上的官嚴似乎越來越淡，走在人羣中乍眼之下與普通老人沒什麼區別。
喝酒吃菜，熱切的聊着些許往事，扯着扯着張裡就扯到了工作上，這是他主動的，簡單的把南山的情況聊了聊，老同志嘛，總歸是經驗豐富，有時多聽聽沒壞處。
老劉市長聽得很認真，不時點頭，點評說這個做法很好哇，南山太窮了，這麼多年沒什麼大起色，是該需要大力發展一番了！小張你年青，能力水平樣樣不缺，南山有你去，是件好事啊！
張裡想聽的不是這些，他接着笑說：“這也是南山班子的集體共識，老領導你經驗豐富，請您多指點！”
老劉市長就呵呵笑起來，臉上有些神采，笑說：“現在情況環境都不一樣了，社會在發展進步，我這些老思想不跟不上形勢嘍！”
自嘲說笑了一番，老劉市長才道：“你在南山大刀闊斧展開工作，這是值得肯定的！共產黨員的畢生追求就是造福百姓，一心爲公是職責更是使命！現在有些地方一天到光唱高調講發展講黨性，其實真正落到實處的沒有幾個！別的地方我不敢妄斷，清安地區就我看來就屬這種情況，當然也包括我在任時！”
老劉市長笑着自貶，張裡忙糾正說不應該這樣說，老領導對自己要求太嚴格了！
老劉市長喝了口酒擺擺手，說小張你不用寬我心，我自己的經歷自己最清楚，但有一點我問心無愧，我盡心了！作爲一個黨員一個領導幹部，不論在哪個職位上我都盡了最大努力，所以我現在退下來我很輕鬆，沒有遺憾！
眼看老頭談興大發，張裡知道老領導有些酒意了，在他的印象裡從沒見過這樣，真是隨着權力的失去，人的酒量也下降了！
張裡不敢再讓老人多喝，酒喝得差不多了就提議吃飯，推了飯碗落座沙發，老劉市長已經有些醉意上臉。
老劉市長興致頗高，說小張，好好幹！南山條件差，但更容易出成績，你堅持住紮下心來，我相信一定能讓所有人吃驚！不過我老頭子多說句酒話，這個工作要幹，但是也要緊跟上級，我聽說在所有縣級領導裡，你是最少跑市裡的，有沒有這種情況？
張裡心悅誠服點頭說有，老領導慧眼如炬！
老劉市長呵呵一笑，擺擺手接說哪有什麼慧眼啊，也就是耳朵閒！但是這方面你還要引起重視！在下面工作不容易，上級部門領導這些人際關係啊，多聯繫聯繫，一方面有利於及時掌握新精神新政策，方便實際工作，另一方面也加大一下交際面嘛！說句不好聽的，人大會時候選人還得和各個代表見見面拉拉話呢！你說是不是？
張裡連連點頭說是是，老領導批評得對，我一直也知道自己這個缺點，以後一定改正過來！
老劉不以爲意擺手，接道有些事情慢慢來，你剛到南山，清安這邊不太熟悉，總有個過程，客觀上也有一定因素，但是一旦形勢變化，你還要及時跟進啊，不能還是老樣子！說這話時，老劉市長醉眼裡有些精光。
張裡心下一動，忙點說謝謝老領導教誨，我一定記住！
離開老劉市長家時已是下午時分，張裡沒有再停留，驅車趕回了南山，一路上心裡反覆咀嚼，自己之前聽到的風聲，王偉業的隱言，老劉市長的意有所指，等等這些，綜合起來，他判斷出一個大膽的結論：童玉銘恐怕要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