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也就是新君李顯親政的前一天,大唐的朝廷之上再度進行了一次重大的人事調整。侍中裴炎被改任爲中書令,接替了秩仕的薛元超留下的崗位。而空餘出來的侍中之位,由裴炎以前的副手黃門侍郎劉齊賢接替。
值得一提的是,劉齊賢不僅僅是裴炎的副手,還是他多年的摯交好友。
在大唐中樞的三省六部建制之中,中書省是掌管國家機要擬定與發佈皇帝詔書的最高機構。大唐所有的重要政令措施與軍國大事決議以及重要的人事任免,命令都得由從中書省發佈。中書令,就是大唐法定的宰相。
門下省則是最高審察機構,中書省發佈命令之後,門下省要進行審覈。如果發現中書省出來的命令不符合制度與法律,門下省有權駁回與否定。也就是說,門下省對皇帝和中書省的權力有着很大的制約能力,能夠有效的防止因爲個人權欲的過度膨脹,從而做出有害國家的錯誤決定。同樣的,門下省的最高長官侍中,也是大唐法定的宰相。
現在裴炎改任了中書令,也就是說大唐國家所有的重大決定都要由他籌劃或是拍板。接任門下侍中之位的劉齊賢本來就是裴炎的助手摯友和政治盟友,那麼門下省對中書省的制約能力肯定會空前減弱。
更重要的是,裴炎改任中書令之後,當天就把宰相集體議事和辦公的場所政事堂,從門下省搬到了中書省。
從大唐開國起,政事堂就一直掛靠在門下省。裴炎此舉開了一個先河,首席宰相可謂是威風八面如日中天。
毫無疑問,經過這樣的一個人事調整,大唐國家的最高權力更多的集中到了顧命大臣裴炎的手中。當然,裴炎自己一個人是辦不來這麼浩大的工程的。他的身後一直有着執政太后的鼎力支持。
衆臣無不覺得,在新君服喪的這段日子裡,太后和裴炎真是一天也沒有閒着。乃至於新君親政的前一天,他們還能做出這麼重大的人事調整。如此說來,薛元超病得真是時候,無形之中幫了太后和裴炎的一個大忙。
對於這些事情,薛紹一個南衙的大將軍完全管不着。他和許多其他的大臣們一樣,已經想像到了新君上臺時的情景朝野上下全都被太后和裴炎把控得牢牢實實,哪裡還有他這位新皇帝插腳的份
新君親政的日子終於到了。
一大清早,薛紹穿上了正式的右衛大將軍的武弁朝服,和滿朝文武一樣去紫徽宮含元殿上朝。
今天來上朝的大臣極多,凡是人在東都的七品以上官員都來了,也有一些在外州擔任刺史都督的李唐皇親,不遠千里趕回了洛陽參赴這一次的重大朝會。
人們都很期待,大唐的新君正式上臺之後會有什麼樣的新舉措與新氣象呢總而言之,新君的親政就是如今大唐天下底下的頭等大事,沒有之一。
在朝會正式開始之前,大臣們都得在東西朝堂分作文武兩班,各自等候。薛紹在西朝堂這裡遇到了很多軍界的熟人,程務挺和張虔勖等等這些禁軍大將都在,薛楚玉和李多祚今天也都來了。
咦,薛公子今天怎麼沒有穿戴花鈿繡服程務挺一時好奇,問道。
薛紹笑道:花鈿繡服乃是前朝之事了。我豈能穿戴先帝特命賜許的朝服去覲見新君萬一有人說我倚仗先帝遺命做盛氣凌人之態,如何是好
有道理有道理程務挺哈哈的大笑,新君親政,一切未知。我們這些粗人也該向薛公子學習,謹小慎爲一些爲妙啊
就是就是衆將軍們都一同附合。
薛紹不禁笑了一笑,心想看來大家都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覺悟。在先帝時代混得好,不代表在新君的手下也能吃得開,大家心裡或多或少都是懷有一些忐忑與不安的。因此李顯上臺親政之後,首要的任務就是安撫大臣穩定人心。雖然現在大唐的朝堂被太后與裴炎牢牢的把控,但只要李顯沉住了氣穩打穩紮,儘可能的利用手中的君權來慢慢的收買人心擴充自己的實力,其實他也是可以逆襲的
想到這裡薛紹不禁苦笑的搖了搖頭,但問題是,草包李顯會有這樣的耐心和覺悟麼如果光是李顯個人能力不足,身邊如果有高人指點與輔佐而且李顯對其言聽計從,這樣李顯也還是有成功的可能但是孤家寡人又恰是李顯的絕症
我該去幫他一把麼
我又能幫得了他麼
帶着這樣的疑問,薛紹和文武大臣們一起列隊,走上了含元殿的龍尾道,步入丹墀上朝面聖。
李顯今天穿了一身嶄新的袞冕龍袍,高坐在金光燦燦的龍椅之上接受百官的朝拜。在數百位大臣的山呼萬歲聲中,李顯滿面紅光激情澎湃,攤開雙手聲音高亢的道衆愛卿,平身
衆人一聽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李顯因爲太過激動聲音都變調了,和鴨公沒有區別。
謝陛下
衆臣都站起了身來,不乏有人私下裡面面相覷或是各自搖頭。薛紹面不改色心裡卻在苦笑,李顯上臺之後說得第一句話居然就讓羣臣失望和恥笑,簡直就是自墮君威你犯得着那麼激動麼
一番程序性的陳辭之後,李顯宣佈了親政後的第一道旨令大赦天下
衆皆愕然,新君上臺之後對朝堂內部的事情一件不管,軍國之事一件不議,新政也一件也沒頒佈,哪怕是最基本的安撫羣臣穩定人心都沒有幹卻要大赦天下,這算哪門子親政
薛紹心裡不由得嘆息了一聲,想道:朝廷大赦釋放囚犯,這其實是一件破壞律法公正的事情。除非是國家有大災或是大喜,朝廷纔會頒佈這樣的特赦法令,意義在於收買民心和祈求上蒼降福。比如當初高宗皇帝李治病危之時就曾經大赦天下,目的在於向於向上天祈福求壽。
這絕對無可厚非。
但是現在李顯大赦天下,顯然是把自己的親政當成了國家的大喜事來大肆操辦與慶賀,這無疑是一種以私廢公又極爲輕佻的行爲
於是,李顯的第一道詔令剛剛發佈,就有御史想要站出來發言反對,但是被同僚勸住了。衆臣心照不宣的想道,畢竟今天是新君親政的第一天,這道詔令是新君發佈的第一道命令,哪怕命令有錯也應該先給新君留幾分面子,回頭私下再去勸阻爲妙
衆人都先按捺住了,期待着李顯的下一步行動。看他還有什麼新的舉措,比如頒佈一兩條勸課農桑或是惠民利商的政令,再不濟做一兩個人事調整與任命也行總之,羣臣現在迫切要想看到新朝的新氣象和新君的新作爲
這時,李顯開始和羣臣扯淡了。
他開始滿懷深情的追憶先帝,歌頌先帝的美德與功績,然後大肆發表了一通繼承先帝遺志開創一番大唐新天地的宏願。
李顯滔滔不絕的發表他的個人演說,羣臣全都靜靜的聽着。薛紹從他的言語組織來判斷,他簡直就像是在課堂上背頌課文的中學生,時常說得忘辭了還得身邊的掌印宦官提醒一下,他方纔能夠說得下去。
就這樣,李顯說了足有半個時辰。他說得口乾舌躁滿頭大汗,羣臣聽得耳朵生繭腳下發麻。
可是,李顯長達一個小時的演說,其中任何實質的內容也沒有。既沒有施政的新綱領提出,也沒有新的人事任免決定,就連給出一點賞賜和提拔來安撫羣臣這件最基本的事情,李顯都沒有提及
衆卿,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滿朝文武全都愕然不已,當初太后臨時代爲執政一小段時間,她都不忘記把德高望重的李唐皇室宗親封爲三公,並且火速提拔了很多的心腹官居要職。正是用這些手段,太后和裴炎才收買到了很多的人心,並且快速的穩定了朝堂怎麼你這位新君,就沒有學到半點手段呢
此刻,薛紹真是有一點哀李顯之不幸,怒李顯之不爭。如果他這位新君親政的時候能夠表現得稍稍靠譜一點,能讓大家嚐到一點甜頭或是看到一點希望,或許很多和自己一樣正在心懷猶豫和決擇的大臣,都會把心中的天秤轉向李顯畢竟他纔是名正言順的皇帝
可是現在,什麼都沒有
衆臣們三兩紮堆議論紛紛,無不對新君親政第一天的表現,相當的失望。薛紹大步流雲的離開含元殿,誰也沒搭理騎上馬就回了家。
太平公主看到薛紹這樣急衝衝的跑回來有些驚愕,問道:薛郎,今日是新君親政後的首日大朝會,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陛下宣佈散朝,我還留在那裡作甚薛紹攤開雙手,苦笑。
太平公主也愕然不已,新君難道都沒有在麒德殿,設宴宴請羣臣嗎
哎薛紹重重的嘆息了一聲,看來,新君的身邊真是一個盡心的懂心之人都沒有。別說是治國理政,就連這種爲人處事的細節,他都顧全不及
太平公主眉頭微皺憂心忡忡,低聲道:薛郎,現如今你有何打算
幾乎就在太平公主的話落音的同時,門吏匆忙來報公主駙馬,陛下與皇后駕到
薛紹與太平公主同時一驚,來得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