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大山,冰天雪地。很多樹被積雪壓倒在地,成了天然的路障。
郭安一行千餘人在這野獸都很少出沒的冰封大山裡,穿行了兩天兩夜。寒冷成了他們最大的敵人,幾乎所有人的身上都結了冰。還有一些人全身都結了冰,像我是冰雕一樣和整座大山融爲了一體。
未及開戰,郭安的麾下就已經摺損了一百多人。有凍死的,有摔死的,也有被飢餓的冰原狼拖走的。
他們沒有時間悲傷也沒有時間掩埋袍澤的屍首,更加不敢稍作停留。在這樣的地方劇烈運動之後停下來全身都會結冰,那就可能再也起不了身了。
可是現在,郭安他們不得不停下了。前方,一道三來丈寬的絕壁山谷擋住了去路。
這裡叫鬼口崖,老一輩的獵人給起的名字,就是說這裡能像鬼口一樣的吃人。獵人嚮導跟郭安說道,這山谷一年四季雲霧不散,看不到底,聽說下面直接通到幽冥地府。上面連鳥都不怎麼飛,猴子也不敢來。曾經有大膽的人爬到這懸崖下面採藥,看到鬼魂飛來飄去。回去就一病不起,死了。打那以後,再也沒人敢到這裡來。
這個傳說在延州本地流傳甚廣,在場好些人已經不寒而慄。
郭安緊緊皺起了眉頭,往山谷下看去,一片雲霧繚繞看不到底。他踢了一塊石頭下去,聽不到響。
還有別的路嗎郭安問。
嚮導搖頭,鬼頭山其實是兩座山,這裡就是分界。咱們要是想繞過去,就得從山腳下繞走一百多裡。再者就算我們把整座山都繞過去了,也繞到不了城平縣軍營的後面。
郭安擡手朝前一指,你的意思是說,過了這道坎再翻過前面的山,就是城平縣軍營的後方了
沒錯。嚮導說道,過了前面那個山頭,就是一道懸崖。懸崖下面,就是城平縣的軍營。
又是懸崖郭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我們必須想辦法過去所有人,一起想辦法
有人開始嘟噥,那除非是長了翅膀,不然怎麼過去
弩索郭安大喝一聲,叫人扛來了一副硬弩弩索。
看到對面那顆大樹了麼郭安指着對面,說道,對準一點,把硬弩射上去
是
土兵應了諾,四五個人一起擺弄這張用來攻城守城的硬弩,嗖的一聲射了過去。
中的
硬弩穩穩的紮在了那顆大樹上。郭安用力扯了幾下,很牢實。
我先過去郭安一邊說,一邊卸下身上的鎧甲棉服和弓箭等物。
郭縣尉,你不能去馬上有人來攔郭安,太危險了我去
郭安一把將他狠狠拽住,都只有一條性命這裡沒有縣尉,只有袍澤退後
那人愣了一愣,郭安一把將他推開。不料馬上有四五個人撲了上來,不由分說的將郭安死死拽住。郭安掙扎,他們索性將郭安摁倒在了地上。
郭縣尉,你不能冒險萬一沒了你,我們就全完了六子,你小子最瘦,你上
好嘞
六子馬上開始脫卸衣甲,郭安被摁在地上大聲咆哮,混蛋六子還只有十七歲,他還是個孩子
郭安尉,俺都成親了俺的婆娘都懷着大肚子,快生了哩六子咧着嘴傻兮兮的笑着,露出兩顆虎牙,一臉的稚氣。
不要讓他去郭安拼命的掙扎,聲嘶力竭的大叫。
沒事的俺時常跟俺爹一起進山採藥,蕩繩索最拿手了你們看着六子甩了甩胳膊,雙手緊緊握住了繩子。
所有人屏息凝神,瞪大了眼睛看着六子。
六子喝斥了一聲,抓緊繩子身子一蕩,出去了
山谷間的寒風吹得呼呼直響,如同鬼哭。六子雙手抓住繩索交替前行,瘦弱的身子被寒風吹得左搖右晃。
所有人的心都隨着它一起晃動,緊張得喘不過氣來。
眼看快要到了對岸,六子突然停了。懸在那裡半晌沒動。
壞了,他沒力氣了郭安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六子突然扭過頭來,大聲的叫了一句,繩子結冰,俺的手凍壞了俺好冷
話音沒落,繩索突然一彈,六子瘦弱的身子就這樣沒聲的掉了下去。
六子
郭安拼命的用頭撞地,混蛋,你們混蛋
他還是個孩子
讓我去
又一個人跳了上去,這次用衣服包住了手。行到一半,繩子叭的一聲斷了
老劉
又是一陣悲愴的慘呼。
再來這次擰兩股繩子一起射過去
讓我上我瘦,我手有勁
你有個屁的勁,你跟我扳腕子試試
郭安把整張臉貼在了地上,剛剛流出來的眼淚就結成了冰,將他的臉和這塊黑土地粘在了一起。
總算有人順利的爬了過去,勁弩再次發射了幾次,對面的人將幾道繩子綁在樹上,綁成了兩條上下錯落的索道。這樣,就可以腳踩一條索手握一條索,行走過去。
抓緊時間,多建索道恢復了自由之身的郭安下令,所有人脫去硬甲厚裘,每人只帶一把兵器和一頓乾糧,其他的東西全部扔掉
土兵們開始集體脫衣卸甲,並如法炮製的拉起了二十幾條這樣的簡易索道。
近千人,開始艱難的攀爬逾越。
索道斷了很多條,有一些人摔下去了。
有人走到一半就已經被凍死,也摔下去了。
郭安定定的站在對面,看着那些瘦弱的土兵,一個一個如同飛蛾撲火一般不停的踏上索道,向自己這邊爬來。
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了表情。
鬼口崖,活下來的人會永遠記住它的名字。
死了的人,會永遠被活着的人記住。
深夜,陰風怒號,潑水成冰。
薛紹弓着腰,牽着馬,如同匍匐一般行走在沒有路的山林之間。
地上很滑,四隻腳的馬匹都很容易摔倒。凍硬了的樹枝像刀子一樣的鋒利,已經割破了很多人的臉。不小心摔一跤的話就會滾出很遠,地上突起的堅冰和石塊像錐子一樣能夠刺破棉甲,把人像糖葫蘆似的洞穿。
有將近五千人,像薛紹這樣的爬行在鬼頭山裡。這樣的深夜,除了陰魂也就只有薛紹他們,還會出現在鬼頭山裡。
郭安走了三天了,就快到了約定的作戰時間。
這三天裡,薛紹每一秒都度日如年,從未有過的焦慮和煩躁。很多時候,他都寧願自己永遠都像前世那樣,單槍匹馬的去找人拼命。哪怕最後死掉了,也只是一場勝負一個了結而已。
不像現在,太多的人把自己的性命交給了薛紹,還要把自己葬在薛紹的心裡。
這將是一筆無法償還的虧欠,和一片永遠沒有墓碑的墳。
前方貓着腰跑來一個人,速度很快相當靈巧。薛紹所有人都在爬,只有他是在跑。
薛紹知道,除了吳銘,那不可能還有別的人。
吳銘,前方什麼情況薛紹出聲問道。
吳銘湊到薛紹的身邊,公子,咱們就快要走出這道山口了。前方,已經接近叛軍的斥侯偵察範圍
是爬,爬不是走旁邊的郭元振開始插科打諢,我的娘啊,我的小蠻腰都要折了
你閉嘴薛紹沒好氣的斥了一聲,說道,時間剛好,現在正是半夜最冷的時候。除非叛軍的斥侯像我們一樣的瘋掉了,否則不會跑到這裡來偵察。吳銘,你替我傳令下去,讓薛楚玉的騎兵先最走出林子拉起警戒線,萬一遇到敵軍斥侯讓他務必一個不剩的全部幹掉必須保障後續部隊的安全集結
是
隊伍繼續向前爬進。
郭元振忍不住問了一句,少帥,你說郭安他們能順利殺到那些鳥人的身後麼
能。薛紹眉頭深深的一皺,一定能
能就最好郭元振非常小聲的說道,但凡事,得做最壞的打算吧
薛紹怒目一瞪,你什麼意思
不不,我不是懷疑他們的志氣和決心,我是覺得太困難了郭元振仍是非常小聲的說道,咱們抄的最近的路,爬了一天一夜才爬出這麼一點遠的距離。他們可是繞着大彎的翻山越嶺,好多結了冰的懸崖連猴子都爬不了。他們怎麼過去啊
我不知道。薛紹深呼吸了兩口,我只知道,郭安一定能辦到
郭元振愕然,然後苦着臉看着薛紹,那萬一呢
沒有萬一薛紹猛然回頭,一把擰住郭元振的衣襟幾乎是臉對着臉,對他低聲吼道,他們敢把性命都交給我,我還不能給他們一點信任嗎
郭元振默然的點了點頭,我錯了。
你沒有錯。作爲我的副將,你時刻提醒我多作考慮,這是對的。薛紹深呼吸了一口,鬆開他,拍了拍他的胸膛說道,但既然已經到了這裡,就沒有什麼還能阻止我打這一仗
郭元振吃了一驚,反過來一把揪住薛紹的衣襟,你早有打算萬一郭安失敗了,你就自己率軍前去劫營打草驚蛇,對不對
你少廢話,留點力氣殺敵吧薛紹一把打掉郭元振的手,扭頭走了。
郭元振目瞪口呆的愣住了,這個高貴的瘋子,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