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裴行儉到了。一路風塵僕僕,疲態盡顯。
薛紹發現,裴行儉的身體似乎出了一點問題,咳嗽不停臉色欠佳,雖然是強作振奮,但仍是難掩疲憊與虛弱之態。
不及私下慰問,裴行儉進了大都督府就開始查問目前的情況,與唐懷壁和薛紹等人一起尋思處理辦法。
此次朝廷點將北伐,裴行儉是主帥但主要是抓管前方軍事戰略;程務挺是軍事副手,更像是一個戰術執行者與先行官;李崇義主管後勤與軍紀在裴行儉沒來之前兼行軍政之權;唐懷壁則像是一名政委,專管政工。
幷州大都督府裡出了這樣的事情,唐懷壁這個政工都已經搬出了二聖做後臺,裴行儉這個主帥也不好多作什麼干涉了,於是他同意唐懷壁儘快的秘密的親自的把李崇義祖孫倆和相關涉案人等押往長安。
裴行儉能夠參與一點決策的,是在朝廷正式任命新的幷州官員來接掌大都督府之前,由誰來暫時代理長史與司馬,行使衙門權力。
原本,幷州大都督府的大都督向來由親王擔任,長史與司馬這樣的重要官員也向來是由皇帝親自任命,誰也無權插手。但是現在非常時期,幷州大都督府兼負北伐大軍的後勤保障,裴行儉就不得不過問了。萬一後勤出了問題,那三十萬北伐大軍就會有不戰自敗的危機
薛紹和郭元振非常默契的同時想到了這個問題,於是在薛紹出令之前,郭元振已經暗中派人急馳前往朔州,將幷州大都督府的事情通知了裴行儉。
在由誰暫時掌領幷州大都督府衙門權力的問題上,唐懷壁知道事情重大非比等閒,所以他還是拿出了一點公心,與裴行儉達成了共識。這兩位北伐的軍政領袖一致決定,由大都督府現任的另一名司馬柳盛來暫行權力,並在軍隊挑選得力與精幹之人,留在這裡輔佐實際就是鎮劾保護,以免大都督府再度因亂生事。
前者沒懸念,柳源就是那個在大都督府兵變的那天出頭斥罵亂兵,被宋都尉一槊打翻在地那個官員。
幷州大都督府常置長史一名司馬兩名,此前韋巨源與柳盛就是李崇義的左右司馬副手。韋巨源是京城來的空降兵,自視甚高精於權變,而且瞧不起柳盛這種在邊遠州縣幹了幾十年的地方官。而柳盛則是從縣一級九品小官做起,腳踏實地憑藉政績升上來的父母官,打理地方民政是一把好手,而且在幷州大都督府轄下幹了有十年了,對民生政務瞭如指掌。
由司馬柳盛來暫時接管大都督府的軍政事務,算是一個很合理的人選,想必朝廷上的人也不會有什麼異議。但柳盛也有一個致命傷,他雖然也是僅次於李崇義的司馬,但是爲官多年僅有勤政愛民的政績,卻少識權力缺乏威嚴,很難壓住下面的州官刺史。
換句話說,柳盛是一個踏實能幹的溫厚長者。若在和平時期,他這樣的人在地方上做多大的官,問題都不大。但如果是戰時如果是在幷州大都督府這樣的地方,辦起事情來就不能像是平常料理民生那樣的工作方式了。
和仕紳民衆打交道,要溫良,要緩合,要愛民如子,這是柳盛最擅長的。但是軍隊講求令行禁止雷厲風行,如果柳盛再用幾十年的老習慣來與軍隊配合,辦事溫吞求緩,那不是殆誤軍機嗎再者,每天要和軍隊打交道面對許多驕兵悍將,柳盛肯定也招架不住。
所以,裴行儉與唐懷壁一致決定,一定要在軍隊裡選一個合適的將官,留在大都督府裡輔佐柳盛暫行大都督軍政之權。
選誰呢
這樣的軍政大事當然只能是兩位大佬私下商議,再出什麼事也都得是他們來負責,別人都不好插嘴。
於是,衆人都自覺的迴避了。
兩位行軍總管商討多時,暫時沒有得出個結果。
薛紹等人耐心的等待,也在私下討論了這個問題。
魏元忠說,這個軍隊留守並不大好挑。
其一,得是裴元帥與唐總管二人都瞭解且都認可的。換句話說,既得是裴元帥的心腹,又得是二聖能夠接愛與認可的,必須在政治上過硬。
其二,那個軍隊留守必須在軍隊裡地位不低名望不小能夠壓得住那些驕兵悍將,又得是熟悉軍隊裡的各項事務,能和大都督府的官員相安無事緊密配合。
其三,其實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撥亂反正臨危救局這樣的大功勞可不能輕易予人。唐懷壁與裴行儉爲官多年,這樣的道理肯定是知之甚詳。所以這個軍隊留守肯定是在朝廷之上有根基有人脈有前途。那樣,裴行儉與唐懷壁才樂意把這個順水人情送給他;那樣,他纔有資格享受這樣特殊的煅煉與栽培的機會
薛紹等人私下想來議去,最後郭元振一口說道:說來說去,除了薛公子,沒有第二人能夠勝任哪
郭元振話音剛落,兩名行軍大總管派了一個佐將傳來一條號令,讓薛紹帶人去幷州大都督府的監獄,嚴加斟酌,先把那些被無辜扣押的幷州大都督府官員放出來,並將柳盛本人,請到這裡來。
此令一出,魏元忠與郭元振等人就都心如明鏡的恍然了這不就是讓薛紹去給幷州大都督府的官員們佈施恩惠結下人緣,以便今後開展工作嗎
幷州大都督府的軍隊留守,看來是非薛紹莫許了
薛紹自己的心裡當然也是有數的,否則又何必把裴行儉請來收拾這個殘局如果裴行儉不來,那說不定就是武懿宗兩兄弟來竊取勝利果實了。讓他們白撿一點功勞倒是罷了,關鍵在於,萬一被這兩個廢物簍子誤了北伐的後勤大事,那可就太致命了
薛紹帶上了三刀旅的人,而且換上了一身鎧甲戰袍的戎裝,親自去了幷州大都督府的監獄。
那些獄卒小吏們可不認得薛紹,薛紹也沒有手持什麼公文,因此攔着不讓進。
薛紹道:我奉行軍大總管裴元帥之命,前來監獄提人。
獄卒見了這些軍人心裡其實挺害怕的,但是職責所在也不敢輕易放人進去,否則那是要掉腦袋的,於是壯起膽子道:若無幷州大都督府的法曹文書,任何人都不得私探監牢,更何妨放人。
法曹文書薛紹便笑了,幷州大都督府的法曹參軍李仙童本人都已經被我們拘押了。我到哪裡去給你弄文書
啊獄卒大吃一驚。
牛奔爆喝一聲上前一把拉開那獄卒,搶了他腰間的鑰匙就罵罵咧咧的開門去了。
獄卒嚇得面無人色,然後坐在地上號淘大哭,就這番被你們害死性命了。
薛紹就安慰他們說,你忠於職守,非但不會丟了性命,還會有功得賞。稍後就來幷州大都督府裡留賞吧
獄卒當然不會相信一個陌生軍人的話了,險些哭絕於地,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目。
稍後薛紹比對名單,把柳司馬以及被李仙童無辜拘押的一些大都督府官員,盡數提了出來。柳司馬這些養產本處優的爲官之人無辜受殃受了這一場牢獄之災,度日如年都無法形容他們的內心苦楚。現在得已重見天日,他們當然對前來釋放他們的薛紹本人感恩戴德。
郭元振不失時機的告訴柳司馬等人說,大都督府的兵變已被薛紹平定,現在是來請他們回去官復原職的。
原本這些官員都以爲遭逢兵變死定了,現在非但撿回性命還能官復原職,頓時好多人喜極而泣,都不顧儒生仕子的清傲與風度,當衆就對薛紹行了稽拜大禮。
郭元振生了一顆玲瓏妙心和一張如簧巧嘴,一番天花亂綴的誇讚之辭說下來,把一旁的薛紹都聽得臉上有些發燒不好意思了我有那麼英明神武嗎
經由郭元振一鼓吹,再配合柳司馬等人此刻死裡逃生萬般慶幸與感恩的心情,薛紹瞬間就在柳司馬等人的心目中豎立起一個無比高大的恩公形象。
稍後薛紹帶着柳司馬等人到了大都督府裡,面見裴行儉與唐懷壁。兩位行軍大總管對他們撫慰了一陣,然後就請柳司馬暫時代行大都督府長史之權,繼續爲北伐大軍提供後勤保障。死裡逃生官復原職的柳司馬現在被委以這樣的重任,當然是恨不能肝腦塗方能報效,餘下官員也莫不如此。
然後裴行儉才正式宣佈,爲免大都督府在大亂之後餘亂不平,軍隊派一個得力干將在大都督府留守,輔佐柳司馬代行政令。
這個人選,當然就是衆望所歸的薛紹了。
柳司馬等人剛剛受了薛紹莫大的恩惠而且的確是對兵變心有餘悸,當然也樂於接受薛紹這樣一個英明神武之極的恩公將軍來大都督府坐鎮,於是集體熱烈歡迎
幷州大都督府的局面,算是暫時穩住了。
劫生餘生的柳司馬這些人幹勁十足,剛剛從裴行儉這裡告退,馬上就各歸各署各司其職,去處理兵變以來這些天推積下來的各項政務了。
裴行儉這才吁了一口氣,氣色頓時又黯然了好幾分。
薛紹看在眼裡,心中暗暗擔憂,老爺子的身體當真出問題了嗎
稍後,唐懷壁就要帶走李崇義與李仙童以及他們的一些黨羽了。薛紹叫郭元振帶他去提人,將這些人犯都裝進了封閉的馬車裡,由軍士護送,秘密押出了幷州。
至始至終,薛紹都沒有見過李崇義的面,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
李崇義是否真的要謀反不知道。
李仙童究竟是大義滅親的臥底間諜,還是臨陣反水讓自己祖父去替自己送死的敗類不知道。
事情的真相如何,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堂之上有人要收拾掉李崇義,這是根源。
薛紹有着常人的好奇心,更有着歷經滄桑的那份胸懷與眼量。幷州大都督府的事情,就讓它到此爲止好了。
一切不必刨根問底。有些事情,不知道遠比知道,要心情美麗得多。
四個字,難得糊塗。